在时青旻回结庐的路上，被破嚣拦住了。
两个人对视一阵，默契地一同迈步离开。
已是暮色四合，东旸谷的山口已经没有人进出。两个身影在这里站了许久，月出时破嚣才开口：“你怎么知道，我知道眠星是龙的？”
时青旻答的很平静：“我不知道。诈你的。”
破嚣一下顿住了。
时青旻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我和青秋都知道。一开始，只是不确定，后来慢慢的，通过书上的记载，基本就确定了。而你，我想着，你好像一直就对东旸谷有成见，这次下山更明显，总该有个缘由。”
破嚣讽刺地笑一下：“你需要看书，我不需要，我第一眼就知道，他是龙。因为我的主人，就是一条龙，墨色大龙。你知道他死在哪儿吗？就死在你们东旸谷门口，就在那块石头。那时候我不曾化形，五识不全，我只知道，他那天召唤出我，说要救自己的妻儿回来……那天经历了很多厮杀，我很累，他也很累，我感觉他在流血。他来到东旸谷，他大声呼喊，说妻子身死，别无所求，但求抱龙蛋回家。后来他就求，能不能救救他，后来……”他眼睛血红，咬着牙，周身都在颤抖：“我的主人，叫天天不应，求你们，你们不管！绝望，或者是殉情，我也不理解他的感情，他……他一头碰死在这里！”
时青旻沉默一阵，缓缓开口：“这是一百四十六年前的事。如此说来，那颗龙蛋一直没有孵化，是我打碎的，让它破壳？”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疯了很长时间……”破嚣跪在石头前，抚摸着，“我才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是他的尸体。你给我起名叫破嚣，我轻易就接受的原因，是他就这么叫我。我不知道哪两个字，但是我觉得你说得对。他也希望我不破不立……吧。今天是我第一眼，也是最后一眼看到他的日子。时青旻，我知道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如果我的主人碰上的掌门是你，他应该也不会死在这里。但这不代表我不恨东旸谷，不想带着眠星离开，自立门派。我恨不得杀了你们所有人！”
“可是现在，他不理你了，你又不知道自己的谋划是否正确，是吗？”时青旻看着他，“悉心陪伴他长大，看着他慢慢成人成才，和他亲厚，却又不被他信任，甚至走上对立面，要被他远离……从某种程度上，你和我正在经历一样的事。”
“不一样！”破嚣回身看着他，“你们东旸谷，不配留下我主人的儿子。我迟早有一天会带他走，我会屠你满门，我会让你授予他亲传弟子的心血白费！”
“我没有指望他会留下来。”时青旻平静地说，“如果不授予亲传弟子，他在谷内的处境会更难过。如果我所作所为能让他在东旸谷的日子有一天是快乐的，那我的心血就没有白费。我仍旧会尽做师父的本分，你也做好你的事，到了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天，若你和他离开走上邪路，我会一同送你们去见你的主人。如果你们并不为非作歹，我也不会阻拦。至于屠门，你不会做，也做不到。”
破嚣沉默一阵，点头：“龙族的蜕变已经开始，两年足矣。十八岁为期，你我一言为定！”
二人约定已毕，破嚣先转身回了结庐，这一回，被拦住的人，是他。拦了他去路的，是时眠星。
其实也算不上故意拦路，破嚣和时眠星在房间门口碰到的时候，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对视一眼，同时迈向门槛——于是自然而然的，两人挤在了一起。时眠星心里正恼火，又碰上这事，冷着脸开口道：“故意的？你不去和自己媳妇儿住一起，在我这儿做什么？”
他没有在意破嚣的神情是否有异。
破嚣也不想多说别的，呛声到：“先不说成亲这事就是你的诡计，尘锦女变了男，我们更不可能在一起。”
“你也可以变成女啊。”
“时眠星！”
“别和我说话，烦。”时眠星侧身先进了房间坐在床上，蹬掉鞋子捞过枕头抱在怀里，倒头栽在床上。胸口前突然一疼，他伸手去掏，那藏于怀中，又硌到他心口的，正是时青旻所赠的药瓶。这药确实管用，只要一颗就能顶上整日。那人也好，只要一面就可以念上半日，一日……
月光伴着破嚣进屋的脚步撒了一地，又被门关在了外面。破嚣看见了时眠星睹物思人，又想起时青旻说的话，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出声：“这次比试，你不觉得他对你太严苛了么？反而倒是对那个穆知意倾心。”
时眠星举着药瓶翻了个身背对着破嚣，一副不想听破嚣多说一句话的样子。实则还是他想表现出的原因，是烦这个人，而不是被他说的话狠狠地刺痛，但是攥紧的手还是出卖了他。
破嚣得不到回音，不打算自讨没趣，也不忍再说下去，便到木榻上打坐养神。没人再打破室内的安静，无声久了，时眠星握着药瓶竟也浅睡过去。这一夜多梦，各种碎片似的吵闹声在耳边炸开，有百姓叫他恩人的，有柳千树唤时青旻师弟的，还有穆知意向时青旻跪拜叫师父的，最后又被一声炮竹似的响动惊醒。时眠星猛然睁开眼坐起身，惊恐地看向四周，五指紧抓着胸前衣襟不住的粗喘，药效过去，心口的灼痛占尽了上风，忙不迭的倒出药丸，也不管几个，喉头一动吞下去。等到稍稍平息，才想起时青旻说每次只可吃一颗。有空看看四下，破嚣这会儿又不知道去了哪儿。
“算了，后面两天不吃了就是了。”时眠星念叨着下床穿靴，盥洗一番，从房间里出去。看见一群仙匠正在施工，想来是给穆知意建房的，显然刚才的声响就是他们那儿来的。时眠星已经有些不是滋味了，尘锦赶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主人叫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