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学生们如往常一样来到实验大棚。
而门口，早有人等候多时了。
“你是？”
“先自我介绍一下，”朱利安说, “我是小屯村初中的年级主任, 朱利安。”
“哦哦，”伊吹没太在意, “有什么事吗？”
他们之间没人见过朱利安。
朱利安见他们那么直接，也爽快道，“那本小屯村报考指南是你们写的吧？”
“是。”
朱利安忽然神色一凛, “你们知道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
这时候，伊吹等人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人是来找茬的。
伊吹：“你是什么意思, 我们是为了布伦加他们好。”
“呵，”朱利安冷笑一声,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们的报考指南，有多少学生乱填志愿, 你这简直是毁了他们！”
伊吹可不背这口锅：“那他们全都报昆卡塔军校就是正确的吗？有些人根本不适合军校！”
“你懂什么？”朱利安用蔑视的眼神在这些学生中巡视一圈, “哦，我忘记了，你们都是无精神力者，所以知识见浅薄又妒嫉, 见不得他们好吧。”
“我妒忌？”伊吹被朱利安几句话就挑出了火气。
但朱利安以为自己戳中了伊吹的阴暗心思，更加得意, “你知道普通人想进入军校有多难吗,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就被你们三言两语搞砸了！要不是我在里面周旋，像小屯村这些孩子这辈子都和军校无缘！”
朱利安越说越觉得像那么一回事, 自己为小屯村做了那么多事，他们却还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添麻烦。
伊吹听得火气直接上涌，伊朵却先一步挡在他前面：“朱利安先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生源质量似乎是纳入优秀学校的考核标准之一吧？即便是再好的学校，想要每年都招收到指定数额和精神力等级的学生入学也怕是一件麻烦事，但如果有小屯村的学生定期加入的话，昆卡塔军校就不必担心这项指标不达标了，对吧？”
朱利安眼皮子狠狠地一跳，震惊之色显现无遗，他正色起面前这个看起来才十五六岁的小孩儿，“胡说八道！”
但语气显然已经没有一开始底气十足的模样了。
伊朵继续补充：“不仅如此，毕业生平均考核成绩也会被纳入优秀学校的评比之中，所以昆卡塔军校为了最后毕业生的平均成绩好看，每个学年都会设计极其严格的考核标准，劝退那些会拖后腿的学生。”
“朱利安老师……这一点，你知道吗？”伊朵幽幽地质问。
此时朱利安只觉得大脑充血，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一瞬间曝光在太阳底下，气急败坏道：“你们根本不懂，如果不是我可以稳定提供大量优秀生源，这些乡巴佬的学生一辈子都和大星国的军校无缘。人往高处走，军校所提供的资源是普通高中绝对比不上的，我这是为了他们好！”
伊朵：“那也该给他们选择，而不是让他们被蒙蔽着！这一切，只不过是你为了满足自己私利找的借口而已。我不知道你和昆卡塔军校有什么交易，但绝对不愿意布伦加他们成为你业绩上面的一个数字。”
几乎……全都猜对了。
朱利安头晕目眩，下意识地想要逃避这个现实，跌跌撞撞地下了山。
伊朵应付完他，回头就看见同伴们崇拜的表情。
“伊朵，你森*晚*整*理是怎么知道朱利安的事？”
“猜的而已。”伊朵淡淡回答。
“猜的？不信。”
伊朵耸肩，不信也没办法。
早在布伦加说出小屯村的学生几乎都只能升入昆卡塔军校的时候，她就隐约觉得不对劲了。
这到底是因为学生们的信息储备量不够广泛而导致选择受限，还是……生源被刻意垄断？
因此，伊朵找到古美校长发布的天恒星的皇家第一军校交换生计划的说明书。
在里面果然找到了可疑的信息。
原来，每所高校每五年都要进行一次教学质量评估，然后颁发优秀学校称号。获得这个称号的学校则会直接受到星际联盟的资源倾斜。
而教学质量评估里面，生源质量和毕业生成绩则是占了不小的比重。
这样一来，小屯村每年都有那么多学生只去一所学校，又几乎都被半途劝退回来的原因就有了完美的解释。
只是，伊朵并不知道和昆卡塔学校的联系人到底是谁，但没想到朱利安主动暴露出来。
“朱利安……还会来找我们麻烦吗？”卢娜忽然停下了手头上的活儿，有些不安。
她的占卜课，学得也不错呢。
很快，卢娜的预感成真了。
在离报考截至前一周，村长将他们全都找了过去。
开会的地方是在村里的广播站。
学生们到的时候，几乎全村人都在了。
一进去，伊吹他们就能感受到几乎化为实质的肃穆气氛。
“找我们来有什么事吗？”伊吹先开口。
村长张了张嘴，却被朱利安阻止：“还是由我来说吧，毕竟这也算我惹出来的‘祸事’。”
朱利安在最后两字加强了音调。
朱利安清了清嗓子：“大家乡里乡亲的，我也就不瞒你们了。我之前的确有收昆卡塔军校的钱，为他们寻找合适的生源。但可不要以为我拿钱就是坏事，这只是我为此付出时间和精力的一点微薄的报酬罢了。重点是，昆卡塔军校需要学生，而小屯村的学生需要上学，而我是个介绍人，这明明是双赢的局面。”
“但是——”朱利安拖长了音调，意有所指地看向了阿斯加德星的学生们，“有些外乡人煽动，让那些年幼的孩子迷失了未来的方向，好了，现在昆卡塔军校要停止和我们联合培养学生了，离志愿报名截至还有一星期，一共有53名学生报了昆卡塔军校，而现在，他们一个也不要了！”
说到这时，家长们的脸色不自觉露出了担忧的神色。纷纷盯着朱利安，仿佛把他当成了救世主，就希望他还能发挥中间人的角色，去协商一下。
朱利安对此很受用，“除非……今年也是全部学生都报名昆卡塔军校。”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仿佛看见了希望，家长脸上的焦灼之色立马消失。
马上对着身边人道：“你家大宝报的是米兰高中对吧？哎呦，你们真着了那些外乡人的道，哪比得上昆卡塔军校知根知底……”
“三婶子，求求你帮帮我，让你家大娃把志愿改回昆卡塔军校吧，不然，不然我家孩子该怎么办，他是你亲眼看着长大的侄女啊……”
四周响起窃窃私语，大家祖祖辈辈都是生活在这里，如今被这么一哭诉，大多都有一些于心不忍了。
“等等！”索隆忍不住大叫出口，“你们知道这家伙干了什么事吗？你们送过去的孩子不过是成为他们业绩上一个好看的数字而已！”
朱利安怜悯地看着他，他真当那么多年没有人察觉到不对劲吗？
但是，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之前，他们必须得维持原样。
索隆还要再说，伊朵却一把拉住了他，而是走到从刚开始到现在始终都一言不发的村长面前：“村长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吗？如果只是请我们来看看，那现在看完了，我们也可以回去了吧。”
索隆惊讶地瞪圆了眼珠子看着伊朵，“你就这样放弃了？”
“这不叫放弃，”伊朵的神情很平淡，“我们不是小屯村的人，没有任何资格为他们做出选择，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告诉他们还有另外一条路去走，而我们已经做到了。”
“不要为别人选择的命运而背负愧疚感，星球主大人是这样教我们的吧。”
索隆愣住了，在一瞬间，他竟然从伊朵冷静的面容里看出了几分黑泽的影子。
——旁观者。
阿斯加德的学生们也被伊朵的这一番话说服了，他们静静地看着村长，不明白村长叫他们来到底是为什么。
许久，当屋子里面的声音越吵越大的时候，终于开口的：“安静。”
屋子里头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就小了不少，然后逐渐消失。
村长看向自己朝夕相处的亲戚们，这里他的年纪最长，几乎每一个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你们想怎样，商量好了没？”
屋子里面的人没有出声，直到第一个男人站出来，“我觉得像以前一样就挺好的，大家都有书读，而新的学校……难道就一定比昆卡塔军校好吗？说不定也还是一个鸟样。”
村长从他们的神色中一一扫过去，有支持的，有无所谓的，也有反对的，但他们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出来反驳。
人会贪恋舒适区啊。
“结论就是，你们不想改变，对吧。”村长站起来。
朱利安像斗胜的公鸡一样瞧了伊吹他们一眼，“既然这样，我下午就去改志愿……”
“等等，”村长出言道，“倒也不必那么心急。”
朱利安皱眉：“村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一向是少数服从多数，这会儿明显大家伙不想改变。”
“不想改变？我呸——”慈眉善目的老村长头一次做出那么粗俗的动作，将其它人都惊呆了，“他们不过是一群懦夫，既想要改变，又不想冒险。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朱利安这会儿反应过来了，村长竟然不打算帮自己了！
朱利安：“村长，这不是懦不懦弱的问题，那可是军校，一所大星国的军校给我们村子里的学生做兜底，说出去谁不羡慕。”
“所以，小屯村的生活值得别人羡慕吗？就这，连飞行器都没有的落后星球。”村子一番话让朱利安面红耳赤，“我们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朱利安：“难道其它学校就一定比昆卡塔好吗？你想要其它学校出来有出息的学生回来建设村子，难道昆卡塔军校就没有顺利毕业的吗？米勒、爱丽丝、朱迪……他们不都顺利毕业了吗？”
“的确，”村长深邃的目光落在朱利安身上，又随即落在了每一个人的身上，“但是，他们并没有给我们小屯村带来任何变化，不是吗？如果我们不改变，只不过是浪费时间重复之前的生活。”
朱利安怨毒：“你可要想好，一旦拒绝了昆卡塔军校，之后的学生们可再也没有进去的机会，你这毁了小屯村的根基！”
村长忽然跪了下来。
所有村民都震惊了，然后惊慌失措地想要把他拉起来。
但村长不顾劝阻，直接爆发出d级的精神力压制，以此表达自己的决心：“我愿意成为那个罪人，所以，老伙计们，相信自己的孩子一次吧。”
所有人都被村长的行为震惊到失语，随即涌上心头的是浓浓的不忍心和妥协，“我知道了，村长你先起来吧，别折煞我们了。”
伊朵也完全没有想到事态会这样发展。
当村长被扶起来之后，他看向了阿斯加德星的学生们，“让你们看笑话了，该不会要记恨老头子我了吧。”
“没有没有。”学生们齐齐摇头。
“那就好，以后还请你们多多担待。”村长说。
伊吹的心最先软下来：“那个……那个，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试着教那些无法顺利升高的学生们我们的知识，看看能不能挂靠阿斯加德学校的名字拿个临时毕业证。”
伊吹越说越心虚，心里盘算着，如果等会回去申请一个支教类任务，再和古美校长商量颁发亚斯兰特魔法学院临时毕业证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古美校长，好像看起来很容易心软的样子，一定会同意的吧？
村长不知道伊吹心里的小九九，忽然被那么大一个好消息砸中脑袋，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那就麻烦你们了，真是不错的孩子们啊。”
村长眼光毒辣，能教出那么好的孩子的学校，即便是个挂名，但也一定有真材实料吧！
他不知道的是，在多年以后，能从亚斯兰特魔法学院正式毕业的人数已经少之又少，而临时毕业证反而流传更普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