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不信我呢?晏容殊一开始就打算用你的命来换取自由!最终的封印必须要用沈家血脉的命来解开!沈秋黎!你被……呃……”
噗嗤一声。
很沉闷的声音。
晏容殊收拢掌心,将手心里那块软塌塌的心脏捏碎,被包裹在内的镜子碎片也一齐破碎。
粘稠的血液溅了出来,淅淅沥沥落了一地。
陈微雪痛呼一声,声息渐渐微弱,整个人都忽然失去了神采,身体也开始迅速腐化。
皮肤渐渐失去光泽弹性,呼吸之间就灰败褶皱,如同上了年头变得黄白的布匹。头发瞬间变得枯草一般的枯黄,脸部像是干巴巴的橘子,他的眼睛也变得浑浊,整个人如同一具干尸。
声带也失去了作用,陈微雪艰难地转回脸,脖颈发出咔咔艰涩的声响。
他双目虽无神,却倔强的盯着晏容殊,干瘪的嘴慢慢上扬,无声地在笑。
像是无声得意,看吧,你要他一世无忧,我偏偏要留下一颗猜忌的种子,让他忧虑纠结,陷入不停的猜疑。
晏容殊没有想象中的慌乱,反而很平静的彻底了结陈微雪的性命。
他松开手上零零碎碎的那些血肉残渣,身形已经有些不稳。他知道时间到了。
心底叹息一声,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沈秋黎,但他们总归不是一路人。
他能听到身后沈秋黎的呼唤。
带着颤音,一声叠一声。
“晏容殊!晏容殊……”
他能想象到沈秋黎察觉不对劲时慌乱的模样,时常明亮如星带着一股倔强的眼里满是无措,泪水如雨点一样。
狠下心不愿回头,他背对沈秋黎,不再多看沈秋黎一眼。
在决定这么做的时候,他就下好决心。多看沈秋黎一眼,他就有更多一点的不甘和眷恋,让他不甘心离去。
他也不敢回头,怕看到沈秋黎脸上的神态,也怕多留给沈秋黎一点痛苦。
最后想说的千言万语,祝福也好叮嘱也好,在之前汇成一句话已经说了出来。
关于利用沈秋黎这件事,一开始他也确实这样做的,但之后他的心态在慢慢改变。
不过现在他并不打算解释,也许这样能让沈秋黎憎恨自己,这样自己死了他反倒不会太难过。
干净利落地离开,才能快刀斩乱麻,不多留一丝念想,沈秋黎才能轻易地遗忘他。
对,遗忘他。
他希望沈秋黎能遗忘自己,这样因为他的存在而带来的痛苦就能随之淡忘。
晏容殊闭上了眼,强行将所有的不舍不甘都压下,强忍着不去回头。
身体五感在逐渐消退,视线里一片黑暗,听觉也在消失,风吹树叶声,虫鸣声通通消失,沈秋黎嘶哑的呼唤也彻底听不见了。
仿佛被水泥覆盖填埋在地底深处,又好像回到了刚被封印在望墟的时刻,他整个人如同陷入时间停滞的空间。
口腔里浓重的铁锈味也彻底消失,嗅觉和触觉一同失去,晏容殊整个人的存在仿佛只剩下了残留的意识。
叹息着,等待着最终的宿命。
沈秋黎看穿了所有,原来晏容殊是打算和陈微雪同归于尽的。他之前接近自己也如陈微雪所说,是为了一点点完成自己的复仇计划。
原来从自己“被迫”的冥婚开始,就走上了晏容殊的计划。
但看着晏容殊血淋淋的背影,沈秋黎意识到晏容殊在等待最后的死亡。
那一刻沈秋黎什么也不想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强烈的念想:一定要留下晏容殊!
他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却又无能为力,被无形的阵法阻挡,趴在无形的障碍处嘶喊着晏容殊的名字。
“晏容殊!晏容殊!你不能走!”
“我说过,等你回来的!你不能这样!”
“……晏容殊!我不在乎你利用我的事!我要你回来!来我身边!”
即将失去的强烈不安如龙卷风一样席卷了他,他趴在那声嘶力竭,咸咸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至嘴角,咸涩一下子充斥了内心。
“晏容殊!!”
晏容殊沉默着,身形却不断的颤抖着,始终不愿意回头看他一眼。
连一眼都没有。
沈秋黎用尽全身力气嘶叫,似乎也动容不了半分,晏容殊仿佛铁了心不愿再看他一眼。
“晏容殊!我……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我要你,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眼泪不断涌出,如同断线的珍珠,滚落出来,再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心中失去的惶恐如潮水般淹没他,沈秋黎哑着声音几乎哽咽着,将心中最最深沉的情感脱口而出,坦白地将自己剖开给晏容殊。
“你不能走!我还需要你!”
“我需要你!”
沈秋黎哽咽着,也无望着,看着伫立不动的背影,心里下着磅礴大雨。
哪怕是这样,晏容殊自始至终都没有半分动作。
干尸一般的陈微雪骤然如微尘一样,散作了尘土,随风一扬,再没留下半点痕迹。
半蹲着的晏容殊终究是撑不住了,一同倒下,沈秋黎才看到他紧闭的双眼,还有从他身体处渐渐流溢出的暗金色光尘。
晏容殊的身影随着光尘的溢出,慢慢变得透明起来。像是无形的手一点点地抹除他的存在。
陈微雪的消散,阵法依旧没有解除,沈秋黎无可奈何。
急切之时,沈秋黎甚至想咬破自己的手指,以血来驱动符箓破阵。
“不就是代价吗?我付得起。”
沈秋黎觉得咬破手指血不够,就想去拾之前那面镜子的碎片来划开自己的皮肤。
荆竹洛在一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沈秋黎发疯。
“你冷静一下!”
荆竹洛用手臂紧紧束缚住沈秋黎,欲言又止。
晏容殊以命相搏,这才换得他们的安全,万万不可让沈秋黎乱来受伤了。
而且困住晏容殊的阵法难以破解,就算破开了那阵法,晏容殊也还是得消失。
荆竹洛很清楚这点。晏容殊必须消失,这是他为复仇所付出的代价。
但看沈秋黎这样子,荆竹洛也不敢明讲,只是说道,“这个阵法很难破开,你这样是没有用的。”
“晏容殊并不希望你这样的!沈秋黎,冷静点!”
沈秋黎忽地意识到什么,抓住荆竹洛的胳膊,“荆竹洛,你是天师,你肯定能破开这个阵法吧?”
“求你了,帮帮我。”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沈秋黎不肯松开手。
荆竹洛叹息一声,“好吧,我就试试,我也不能肯定能解开。”
实则解开了这个阵法,已经救不了晏容殊涣散的魂魄。
沈秋黎终于安静了,他紧张地看着荆竹洛的动作,又去看里面晏容殊涣散的身体。
而在这时,半垂着眼的韫玉鬼王宁阳舒忽地也缓慢地站了起来,看着晏容殊涣散的魂魄。
他抬眼刚好对上沈秋黎的眼神。但沈秋黎眼里只有晏容殊,根本无暇顾及昔日的大打出手的对手。
宁阳舒的神态依旧是冷厉的,哪怕脸色苍白,高竖的马尾显得他依旧精神饱满,只能从他不断颤抖的身形和额头冷汗窥见阵法的威力。
“好吧,这次帮你们一回。”
鬼之将死,宁阳舒忽发善心,也许是得到了最后想要知道的真相,也许是对言璨的亏欠。
在晏容殊彻底涣散消失前,他抬起手将晏容殊消散的光尘用尽全力收集了一部分,将之放进了一块碎裂的红玉吊坠碎片里。
用尽全力做这个,做完之后他也立刻化作光尘涣散,只比晏容殊慢上一刻。
“我勉强聚拢了一点他的魂魄,你可以等一个奇迹,选择权在你。”
消失的前一刻,宁阳舒开口说道。
“沈秋黎,你欠我一个恩情,就还在言璨身上。”
宁阳舒说得很直白,“言璨他……”
话音还未落,他便彻底的消失。
随着阵法里的鬼都消散了,阵法也随之消失解除。
周围也随之安静了,连带着满地打斗的血迹也一齐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是一场梦一样。
月亮又从云层中露出,唯有地面上几块红玉玉坠的碎片,在月光下流转着光泽。
荆竹洛停下手上试图解阵的动作,松了口气。
而沈秋黎颇为认真地对着宁阳舒消失的地方郑重许诺,“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言璨的。”
他极为小心地拾起地上那块最为润泽的玉坠碎片,贴在心口处。
恍惚间,他似乎感知到了晏容殊的气息。
那样安心的带着幽香的气息包裹了他,让他狂奔的心有了着陆点。
“我愿意等的。我说过,要等你回来的。”
沈秋黎喃喃自语般。
夜色里,荆竹洛和沈秋黎互相搀扶着出了林子,回到了住处。
沈秋黎痴魔一般,不肯将玉坠碎片离手。
荆竹洛也理解他大起大落的心情,未曾多劝,只是为他在玉坠碎片上画了一个聚魂阵。
时间总是具有魔力的,会不容拒绝地慢慢改变掉现状。时过境迁就是如此。
而沈秋黎在经过时间的打磨,到底选择继续无望地等待一个奇迹,还是任由时间抹平所有伤痕,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荆竹洛想着,又觉无望的等待更折磨人。
一眼望不到头的等待,才是最难熬。
晏容殊留下的魂魄确实只有一小点,也仅仅够给沈秋黎留下一个念想吧。要真等魂魄凝聚,恐怕得非常之久。
这么想着,荆竹洛有些唏嘘。打算等沈秋黎缓过来了再跟他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