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虞朗丽带着他并没有走多远。
她就走到了院子周边一口井边上，那放着两把椅子。
一个路灯在昏暗里烫出一个明亮的洞，椅子就在灯光之下。夜色深处，夏日不知名的虫子在里面不停鸣叫。
虞朗丽带着沈秋黎坐下，拉着他的手，像是叹息一样，“秋黎呀，你和你妈当真很像呢。”
“哎呀，都是倔得很。”虞朗丽摇摇头，“这次的事本来就不想你们后辈掺和的。”
“外婆，难道沐家也在养鬼吗？”沈秋黎试探地询问。
“不是啊，”虞朗丽又叹了口气，“孩子，你真的想知道吗？我们连你舅舅那一辈都没告诉过。这种事，知道多了也并不是好事。”
“我想知道。”沈秋黎目光坚定，“外婆告诉我吧。”
虞朗丽抬手摸了摸沈秋黎的头发，她的掌心温暖干燥，带着温柔，“好孩子，我知道你倔强得很，知道这件事，哪怕我们不告诉你，你也会到处查。”
“所以我会告诉你这个沐家的秘密，但你帮我保守好吗？这个秘密，等我和你外公死了，就一齐带进坟墓里了结了，和你们一点干系都没有了。”
沈秋黎点点头，虞朗丽慈爱地看着他，将起源娓娓道来。
“这件事，其实和沈家有关。沈家和沐家是世交，你曾祖父和曾爷爷是很好的朋友。你曾爷爷说供奉着一个恶鬼以求家运昌盛。你曾祖父劝他不要走这歪门邪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啊。你曾爷爷没听他的话。”
“后来你曾爷爷抓住了机会发展起来了，时刻帮衬着你曾祖父。沈家和沐家就这样发达起来。本来日子越过越好，你曾祖父收养了你外公。”
“收养？”沈秋黎有些意想不到，外公不是曾祖父的亲生儿子，反而是收养的。
“是啊，因为你曾祖母不能生育，你曾祖父最后收养了一个继承家业。”
虞朗丽低声笑起来，“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以前的人都知道。不过现在知道的人，大多都先我们一步走咯。”
“这日子平平顺顺的，但有一天一个天师上门，说沈家养的那恶鬼对现在的供奉心生不满，已经不打算继续庇佑他们了。你曾爷爷不相信他，但很快就病倒了。”
“所以你曾祖父急急忙忙请教那天师，天师说要两个七月中旬的女孩给恶鬼殉葬才镇得住他。”
“你曾祖父也不想祸害别人，可你曾爷爷那会病得太严重了，你曾祖父就找到了虞福村。虞福村当时大旱，死了很多人。你曾祖父就找上村长谈条件，很明确告诉了村长要求。”
“村长很爽快的答应。用两个女孩子的命来换天师为他们村祈雨还有满满的粮食。天师用两个女孩子的命作法，很快就奏效了。你曾爷爷很快又生龙活虎的。只諵是你曾祖父还一直记着这个，就告诉了你外公和我。”
“让我和他每过几年就来虞福村给这两个女孩子祈福安魂。”
虞朗丽说起来有些唏嘘，“当时山村里，女孩子的命并不值钱，很轻易地就被卖了。现在我对她们还是很愧疚。”
沈秋黎听完这些起源，总觉得他外婆讲述的和他之前了解的人有些出入。
最起码，村长并不是一开始就立刻答应了交易，反而是犹豫了很久。
“外婆，当时的事你们在现场吗？”沈秋黎有些怀疑这里面真假参半。
“是啊，当时我和你外公也不算年轻吧，二十多还是三十多岁。你曾祖父自己一个人去做的这件事，回来的时候才告诉的我们。”虞朗丽回忆着当初，并不像是撒谎的模样。
“外婆，你认识晏容殊这个名字吗？”沈秋黎紧盯着虞朗丽的面部表情，提到了晏容殊的名字。
“晏容殊？晏容殊……”虞朗丽费劲地回忆，“晏……听着很耳熟，但外婆这记性，总是记不起了。”
她紧皱着眉头，脸上有些苦恼的神色，手上不自觉用手敲起椅子扶手，看起来反应很真实。
“外婆知道沈家养的恶鬼是谁吗？”
“哦哦，沈家养的恶鬼也姓晏！姓晏名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虞朗丽自然地摇摇头，又上下端详起沈秋黎，有些紧张，“怎么了，秋黎，难道你又被那鬼给缠上了？别害怕，只管说出来，外婆给你想办法。”
沈家祭拜还有冥婚的事并没有大肆宣扬，估计只在沈家那边才知道。所以沐家现在还不知情。
沈秋黎也并不想告诉他们，让他们还为自己担心。
他嘴角上扬，轻松地说，“怎么会，我只是有次看见了，有些好奇。”
“那就好，秋黎，你以后还是少沾这些事，不吉利，会让福气变薄。”虞朗丽肉眼可见的轻松起来。
“这些事，就让它了结在我们这辈，别拖累了下一辈就好了。”
说着说着，虞朗丽眉毛高挑，有些不满，“沈家那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还在搞这些歪门邪道，也不怕反噬。”
“那外婆能再多讲讲这个恶鬼的事吗？”沈秋黎眨了眨眼睛，眉头轻蹙，“我只是怕，不了解这些事，万一以后遇到了就不好办了。”
“之前算过命，他们说我八字轻，容易招惹这些东西。”沈秋黎像是叹气一样吐出一口气，语气低落。
“难怪难怪！难怪你这次会遇到这些事。”虞朗丽顿时开悟，眼里都是心疼，“好孩子吃苦了，外婆给你想办法。”
“不过关于那个恶鬼，我也不太清楚多少。只记得他姓晏，据说是和你曾祖父一个时代的人，就是命短，早早就过世了，一身才华可惜了。”
虞朗丽眼里全是惋惜，目光遥遥。
在她的讲述里，是那位晏姓人士英年早逝，沈秋黎的曾祖父和曾爷爷经过他的同意，供奉着他的牌位，让他以灵魂的形态永生。
然而恶鬼贪得无厌，反复无常，怨恨积身。曾祖父和曾爷爷不得不寻求方法镇压他。
“秋黎放心吧，再过几年，就没有威胁了。”虞朗丽既是有些可惜又有些解脱的意味，“等阵法消解掉恶鬼的怨气，就可以送他转世轮回了。”
“况且，你身上带着沈家传家玉，对上那恶鬼，玉也会保你一时平安。到时，外婆哪怕拼了老命，也会来救你的。”虞朗丽瞧见了沈秋黎的红玉吊坠，笑着缓解一下有些严肃的氛围。
贪得无厌，反复无常，怨恨积身……
沈秋黎想着这些词，都无法堆砌在晏容殊的身上。晏容殊，外表清风明月，如曜日朗朗，待人温润，骨子里是冷彻的事不关己的漠然，但也并非满身恶念。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虽三观不合，但晏容殊并非如此不堪可怖，不像是怨恨的恶鬼，反而更像被困在囚笼里的可怜人，不得解脱。
这其中，一定有一位是撒谎了。沈秋黎暗自思忖。
“外婆，这些是曾祖父告诉你的吗？”沈秋黎眼眸看向虞朗丽，眼睛里是强烈的好奇和探究，“那为什么沈家还要继续供奉这个恶鬼？”
虞朗丽看着沈秋黎的眼神，一下子就想起她的小女儿，他和她的小女儿是真的很想，于是她心变得极其柔软，“是啊，你曾祖父告诉我们的。”
“至于现在沈家还在供奉他，”虞朗丽眼神不屑，语气并不好，“你爷爷也是，不知道害怕天道因果的。说是要利用完恶鬼最后的价值，都供奉这么多年了，我不敢苟同！”
果然是他曾祖父口述告诉的，在沈秋黎意料之中。但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还是有待探究。
沈秋黎点头附和，虞朗丽语气不满地数落沈家。
虞朗丽看着沈秋黎看起来格外乖巧的样子，心里越来越满意。
而在另外一处的晏容殊，抓紧着时间安排。
他如今和沈秋黎缔结契约交易，获得了出入望墟的自由，但是却不能长时间离开沈秋黎周围。
这样有利有弊，至少方便他动手。
“刘安，”晏容殊又一次回到了望墟属于自己的院落，他转着手中的白瓷杯，心情还不错，“你待会再去迷林东一趟，那儿的饿鬼胃口可不小，可惜……”
“韫玉鬼王小看了他。”晏容殊声音温润，笑容满面，“你问问那饿鬼，是否愿意择良木而栖。不愿意也没关系，只要卖给我们一些消息，当个中间人，我们也保证不会多透露一点风声。”
“是。”刘安这回穿着正常的衣服，面容秀气，看着就是个普通未成年的模样。
“褚骁，上次带回来的韫玉鬼王的手下怎么样？”晏容殊今日见到了韫玉鬼王苦苦寻找的人，才忽然想起带回来的人。
周围月光映照的地面，一连串黑色如潮水的痕迹拖过，停在晏容殊不远处。黑色物质如同有生命一样，向上攀附凝聚形成一个人形。
很快，黑色物质蜕变成一个黑色寸头的男人，脸上有一个交叉的疤痕。
他声音嘶哑，“大人，您说的是泠雀吧。”
“属下无用，”他半跪下来，垂着头，“泠雀死忠于韫玉鬼王，哪怕动用酷刑，也始终不肯开口多透露一句。”
晏容殊捏捏眉心，“知道了，你下去吧。记住留她一命吧。”
有一阵很强烈的眩晕感袭向他，让晏容殊产生了一种困倦感。晏容殊能感受到身体里流动的力量，这或许和这种困倦感有关。
这种感觉来得突然，让他忘记了和沈秋黎晚上见面谈话的约定。他安排好事宜，就无声回到了沈秋黎的红玉吊坠里，陷入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