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云被送回天界不过一刹，便直接打穿天界，冲回了明华寺。
明明只是上下瞬间的事，宣如松就白了满头。
方才他拼尽全力都打不开的护盾，在宣如松侧头看他的一瞬，不攻自破。
轮回镜停止继续吸取宣如松修为的动作，像是感受到所有仙人都已归为，它在半空逐渐粉碎，碎末随着风飘远，消失于天地之间。
渡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冲过来的，他只知道宣如松倒下的一瞬，他已经到达他的身旁，将他抱在了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宣如松还睁着眼，他抬手擦掉渡云的眼泪，脸上还带着笑意，声音虚弱的不成样：“不要哭嘛......”
“你说了不离开的，你说你要尝我做所有东西，你说今夜要与我一起去看星星的，你还没娶我啊，你怎么舍得这样做的？你是个骗子！”
“......对不起啊。”听到渡云愈发哽咽的声音，宣如松也没忍住眼泪，除了一句对不起，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渡云俯在他胸口处，哭声闷闷的，“别走......”
“待不了多久了。”
宣如松的手落在他肩头，感受到渡云从心口给他输送灵力。
他手指在渡云肩上轻轻动了动，“没用的......”
许是渡云也感受到那些灵力进去后就消失不见，不能填充，不能给他恢复，才听话的抬起头来。
他起身之后，宣如松才看到他手中拿着一卷红纸，张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渡云摊开被泪水与血染湿的红纸，看到了婚书上的内容，手指又捏紧婚书，质问宣如松道：“你走了，我们如何朝夕与共？”
宣如松想说什么，张开嘴，却冒出一口鲜血。
渡云颤抖着，用衣袖给他拭去鲜血，泪眼里都是惊恐，“不要......你不要......”
宣如松忽然用力抓住他的手，婚书抓在了俩人的手中，“五百年前，名字未能与你在生死簿上并列，属实遗憾，可今生有机会再续前缘，能再见你，如松，已然满足！”
这段话他用尽了所有力气，像是回光返照，似乎下一个瞬间他就能站起身来。
宣如松最后留下了一句话：“别找我了。”
那之后，宣如松力气全无，抓着婚书与渡云的手同时卸了力，渡云没能抓住，就算他怀抱着宣如松，也能感觉到他重重落下，像有一块沉重的石头，重重砸在了宣如松的身上，让他生息全无。
周围忽然安静了，不是没人说话，更像是渡云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
他滞住了呼吸，呆愣在那儿，眼皮都没了动作，两行清泪都像是静止住了。
抓在手中的婚书猝然消散，化作一根长长的红线，自顾自地绑在了渡云和离去的宣如松的尾指。
渡云愣愣低下头，看着那条红线，他顺着红线去抓住宣如松的手，颤抖的用十指扣住，还想感受宣如松的温度，可属于宣如松的温度逐渐下降，自己手心的暖，温不热他了。
“醒醒......如松醒醒，别玩了......不好玩。”渡云摇了摇宣如松的肩膀，又去轻轻拨弄宣如松的眼皮，想他像从前一样睁开眼睛，慵懒地伸个懒腰。
可宣如松没有睁眼，也无法再睁眼，甚至因为他的摇晃，身子向一边微微倾斜。
渡云连忙将他抱回，生怕他摔着，指尖整理起沾在他脸上的白发，用袖子擦掉他脸上血迹，之后静静凝视着他合上双眼的面容。
远处传来一阵响彻天际的悲鸣，不是鸟叫也不是兽吼，寺中和尚不知那是什么叫声，只知晓那些意图侵袭明华寺的邪魔，被那声悲鸣生生震碎。
渡云知道这是什么叫声，五百年前他就听到过——是玄武在痛哭。
他闭上双眼，吻轻轻落在宣如松额上，一点一点往下往下，从鼻梁到鼻尖、到嘴唇，他的脸颊贴在了宣如松一边脸颊上，同时睁开了双眼，眼眸微微散出红光。
“天道......”
所有人都是天道的棋子，宣如松是最有用的一个，也是他定下要牺牲的那一个。
可为什么偏偏要是宣如松？为什么要他看到那些本来不会发生的未来？
因为他与自己关系匪浅吗？
他五百年前就受过苦了，凭什么到了今生还要受尽苦楚？
他就连最简单的，要与心悦之人共度一生都无法做到！
拥有神格的他不能轻易冒险，宣如松就可以任意牺牲了吗？！
天道......一切都是天道刻意安排......
渡云眼眸显出的红越来越深，周身甚至冒出徐徐黑红之气。
他听到有人大喊着“上神要入魔了”，可他想到的都是天道故意要宣如松做出牺牲的抉择，满心满眼都是怨与恨。
他所爱之人，两世都不该这样，被迫断送性命，令宣如松如此的人、物，甚至是天道，他都不能轻易放过。
他有怎么样的实力，能否与天道抗衡，自己是最清楚的，或许他没发杀死天道，但殊死一战，天道也得上千年才能恢复生机。
反正宣如松每一次都会离自己而去，那这天道如何，这世道如何，与他又有何意义？
邪恶的念头一个个冒出，渡云周身邪气愈发浓重，护法大阵原本是向外护，如今渡云因恶念要入魔，护法大阵不得不翻转方向，抵挡渡云散发出的所有邪气。
不多时，渡云就会彻底入魔，他拥有神格，入魔后这会让他力量大涨，甚至能轻易取代现仍魔君，照他因为宣如松对天道的恨意，他若当上魔君，仙人两界恐怕再无安宁。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泛白的金光从天而降，牢牢笼罩住渡云与宣如松，金光也将渡云身上散出的邪气洗净，他眸中的红光随之退散。
金光消散之后，本在中心的渡云和宣如松消失不见，明华寺中人人面面相觑，怀净只能说他们是回归天界，渡云不会有事，迅速稳定人心。
怨念被清散之后，渡云才发觉自己和宣如松被带到了别的地方，此地空荡荡，也算是天上，周围飘荡着白雾，四周静悄悄，没有任何一个从人间回归的仙人。
不久之前他因轮回镜回到天上，那时身旁有不少还未反应过来的仙人，绝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他看了一圈，没看到那个自己砸穿的大洞，大概明白是即将入魔前，有人刻意把他召唤上来了。
能把他和宣如松尸身都带上来的人还能有谁呢？
“出来。”
他把目光落回宣如松脸上，手指轻轻按摩着宣如松的手指关节——他的身体开始僵硬了。
一个浑身冒着金光的小少年从虚空中踏出，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为宣如松一点一点活动关节，毫不留情地对他说出真相：“他已经死了。”
“不是你他为何会死？”
“你有神格，若因此湮灭，我不好与司命交代。”
“那他就可以了吗？”渡云抬眼看向眼前的小少年，眸中恨意不减，“天道如此冷心冷情，是不是换一个会对苍生怜悯的更好一些？”
从未有人挑战过天道的威严，天道此刻也生了些怒气，直言道：“他命格如此。”
话落，渡云身上再一度冒出因为恨意产生的邪气。
“二位切勿动怒嘛。”
俩人都为之熟悉的一个声音响起，渡云身上邪气因他收敛了不少，天道也斜过眼，轻轻哼了一声。
渡云与天道之间出现了一个五官俊逸的男子，他常年执笔，这会出现那管笔也是忘了收回，向渡云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把笔收回了，才继续前去。
他先是消掉了渡云散出的那些邪气，随后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没法忍，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渡云冷着神情说。
“我知你所想，交给我便是。”
渡云沉默着，算是答应。
司命便朝着天道走去。
天道无形无相，在渡云眼中，天道就是一个只会玩弄世人命运的小孩儿，不配掌管三界六道，而在司命眼中，天道与自己无异，同为神位，亦有神格，身形样貌自然和许多年轻男子相似。
司命捏了一道咒，将自己和天道说话的声音藏匿起来，刻意不让渡云听到。
“你说你挑谁不好，偏偏要挑他的心尖肉？”司命双手抱在胸前，神色无奈，“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宣如松前世命运如何，渡云那时就没把五百年前那事想到你头上，你如今这么做，故意的是吧？”
“我哪有故意的！？”天道也不服，“那渡云不能操控轮回镜，他投胎成了个和尚，没啥修为，他一去不就魂飞魄散了？他魂魄散了，我怎么和你交代，我怎么和老战神交代？”
“那你是还记得他是什么人啊？人不愿打打杀杀才跟着我做个小神官，你当他真不敢对你下手？”司命苦口婆心道，“该说不说，这宣如松也为了渡云收集四兽灵力忙来跑去的，我就直说吧，没有宣如松，渡云能这样轻而易举就找到玄武拿回轮回镜？青龙、白虎、朱雀会这么轻而易举就将灵力给到一个没有记忆，只靠直觉和轮回镜方向来寻他们的和尚无深？特别是朱雀，没有玄武相助，他能把朱雀拼起来？”
“这宣如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司命继续道：“五百年前，危在旦夕的宣如松本能靠着玄武恢复，可他却执意要玄武到仙界助众仙入轮回，而他自己却被妖魔撕裂吞食。没有玄武青龙与之抗衡，渡云能在那种情况下，轻而易举打开轮回镜吗？”
“我再提一事，那年是神兽沉睡，若非你天道看神兽睡去，自己也犯困打盹，魔君怎会有机可乘，入侵仙界？他因为今日这事都险些入魔了，若再知晓此事，不得将你这天道抹杀了？”
“够了！”天道像是被掀了老底，在司命喋喋不休的问话中，终于忍不住喊停，“我会解决的。”
“如何解决，你得同渡云说个明白吧？”司命撤去隐蔽他们话音的法术，扯着天道走到渡云跟前，“你可快说。”
渡云抬眸注视着他，身子一动不动，等着天道要同自己说什么。
天道不情不愿道：“宣如松下一世会投入一个极好的人家，那家人富裕友好，没与什么人结过仇，他会衣食无忧，美满一生......可因为今日之事，他的一魂有了损坏，下一世会有些痴傻，但我会尽力补救，尽量在他而立之前，恢复他的神智。”
“不行。”
“那弱冠之前。”
“不行。”
“那你想怎么样？！”
渡云低头看着宣如松，说：“我要将我的神格分他一半。”
司命听后一惊，“分去一半神格，那你就没有自个再入神界，想回到神界，起码得修炼上千上万年......”
“我回神界做什么？”渡云打断他的话反问道，“神界没有宣如松，我回去做什么？”
司命一时哑言。
天道接话问：“你的意思是要他成仙？”
渡云根本不屑看他，手指抚摸着宣如松的脸，又一度反问：“他配不上吗？”
渡云徐徐道：“五百年前他若能活着好好修炼，以他的资质，再修个十年，飞升成一个闲散小仙不是问题。更何况他两世都为仙界牺牲，他没有资格成仙吗？他比谁都有资格。”
天道将手背在身后，与司命对视一眼，十分烦躁，“你要分神格就分吧，那是你自愿，与我无关，往后谁找上门了可别说是我许的。”
“分走神格让他成仙是我自愿之举，但你的补救不能少。”渡云终于肯抬眼看向在他眼前是少年的天道，“他被轮回镜毁坏的一魂，你得给他修复。”
“行。”天道从未被人这么威胁过，他咬咬牙，一口答应了，“但他得入了轮回，回到人界我才能给他修补。你今日之内将神格分给他吧，待他离世那日，就能靠这半神格飞升，介时天界会安排他的仙职。这样总行了吧？”
“嗯。”渡云轻应了一声，双指抵在额前，闭眼默念着什么，不久之后就从额心捏出一小团金黄色，犹如流云一般的东西，在那团金黄被抽出之后，他抿着唇闷闷咳了一声，血从嘴角流出，他将这团金黄送入宣如松额中，才抹去嘴角的那点血迹。
天道已经气呼呼地离开了，唯有司命还留在原地，等着他将一半神格分给宣如松，看他无恙，才松了一口气，说：“我把你们送回碧云天。”
“多谢司命神君。”
“多的别说了，回去给他下葬吧。”司命唤出他那管笔，在半空写下“碧云天”三个字，“让天道好好修复，这一世你最好不要左右他的命运，他让你不要找他，你就在天上等着吧。”
眼前闪过白光，只见四周已不是苍白一片，而是他所熟悉的碧云天。
在天上待了不过一会儿，此刻已是黑夜。
司命已经消失不见，不远处万悦和青龙狂奔而来，他只听到司命跟他说：“你们成亲那日，我会来的。”
他松懈了所有力气，往后倒下，还牵着宣如松已经僵硬的手，躺在地上看着漆黑的天空，眼角的泪水顺着太阳穴流下，他轻声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