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商死后，就如我最开始告诉他的那样，没有人记得杜明商在那个军营里当过几年的军师。军营里的人不知道谁是杜明商，城里人的记忆中，明商在家养病几年，最后还是被病魔折腾致死。”
白虎喝了口茶润润嗓，“酒肆里的化施姑娘知道这个消息后，以泪洗面了快一个月，我以为再过些时候，她会将杜明商忘却，最后嫁作他人，毕竟她与明商相识时间不长。可我当真没想到，那姑娘居然一世未嫁，她继承了父亲的酒肆，生意干得风生水起，活得也漂亮。我从那时开始喝酒，就去她那喝，反正也没人认识我，一喝就喝上了二十几年。”
“有几年我见过好些男子上门求亲，他们有些长得比明商俊，家世也比明商好，可那姑娘都拒了，说心中有人，不愿嫁作他人。”白虎突然笑说，“后来有一回，我趁她给我上酒，把她留下说了会儿话，她坐下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说我不是人。”
听到这里，萧竹也没忍住露出一个笑来。
“我也没藏着，看她不怕，就问她怎么知道，她说我样貌一如既往没有变化，且来无影去无踪，城内好似根本没人认得我。别说，这也是个聪明的小妮子。”
“我当时问她的话是有些直接，我问她是不是因为杜明商才不嫁人的，结果人不理我了，给我上了两坛好酒和一碟子花生和卤牛肉，说了声‘姐姐吃好喝好’，我再怎么喊都不理我，脾气可大了。”
萧竹倒是从中听出了端倪：“她怎么叫你姐姐呢？若是待客人，应当喊客官吧？若是当不认识的女子，不应该喊的姑娘或小姐？她是不是早就知晓什么了？”
白虎恍然大悟：“原来她知道了啊。”
“您也不知道吗？”
“我哪儿知道，我就一个粗人，哪想那么细呢。”饭菜已经让人收下去了，因为他们还在说话，秋华就安排上了两碟瓜子和茶水，白虎嗑了两颗瓜子，继续说：“化施百年之后，这事应该就算是完了嘛，我就去睡了一大觉，醒了以后刚玩了没一百年，陆晓这小崽子就出世了。”
“这小子，你说他好好的，喝了孟婆汤轮回了便是，他倒好，嫌孟婆汤不好喝，尝了一口吐了，剩下那一整碗给倒忘川里去了，孟婆看他身上有我的气息，不敢乱动，就晾了他几百年。几百年后让他再喝孟婆汤过奈何桥，说是改过配方保证好喝，他喝了一口又吐了，说更难喝了，又要倒汤。”白虎说着自己都笑了，“孟婆舍不得那些汤啊，就要把汤要回去，然后说怕误我事，就把这小子放过去了。”
“我本来是不知道的，他出生我就去找他了，三岁前能看到牛鬼蛇神那是正常，当时他那眼珠子就常常跟着我转。三岁之后我就在他眼前隐去了身影，可他五岁那年，自己搁书房写字呢，突然就叫了我一声，给我吓显形了，我才知道这事。”
“陆晓这一世也有些坎坷，但好在家境不错，脑子也聪明，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十三岁死了爹妈后，就一手拉扯起家里生意。我问他这一世还想不想打仗，他说不想了，想找人。找谁？找化施。”
萧竹也跟着嗑瓜子呢，听罢疑惑也弹了起来，“是要我们帮忙找到化施姑娘吗？”
“不用。”白虎摇摇头，“找到了，现在人搁府里呢。”
萧竹好奇问：“谁啊？”
白虎理所当然道：“秋华啊。”
无深和萧竹的目光齐齐向门外望去，看向那个指挥着小厮搬景观石的大丫鬟秋华，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会唠叨白虎的婢女，是陆晓前世的心上人。
无深扭头来问：“既然人在，陆公子的心事应当不是由‘寻不到人’而生的吧？陆公子，知晓秋华是化施吗？”
“他知道，所以他如今的烦恼就是——如何同秋华说清？若说清了秋华能否接受？”白虎苦恼道，“秋华入府后就待在我身旁，我和陆晓的院子不在一处，就算陆晓回家吃饭，他俩也很少见面。且二人今世一人为主一人为仆，几乎没见过面的主人家忽然同你表达心意，你会如何想？”
萧竹认真答道：“若我愚笨，就会认为这是天降的好事，想着能当家中女主人，一定能痛快答应。可倘若的有些脑子，我就会想，这家主人是否别有用心，不会轻易答应，甚至退避三舍。”
无深大手盖了盖他的头发，“你不是姑娘，当不了女主人，不用想这么细。”
白虎好笑道：“但小竹子确实没说错。”
“也是因此，陆晓在府里总是静不下心，但凡他在府里，就要像偷鸡贼一样去看秋华。我没法，只能把他赶到铺子去，忙些就没那么多功夫乱想发愁。”
“那我们要如何做呢？”萧竹支着脑袋问。
“那便是我想拜托你们的了。”白虎学着他也支着脑袋，“再续前缘嘛，从陆晓下手也好，从秋华下手也罢，尽力就好，我不强求。这是他俩的姻缘，就算你们没能帮上忙，指不定他们哪一天就好上了。”
撑在手上的脑袋蓦地摆动，萧竹目光投向无深，问：“无深，你如何想？”
无深垂眸看着面前的杯子，茶水倒映出他的一只眼睛，却没映出他眼中的一点不情愿，抬头后说出的话却是转移话题：“听闻洛城晚市繁华，今夜不妨一起去看看？”
萧竹有些纳闷，但还是点头应了声好。
白虎面容仍旧带着笑容，应和着说洛城晚市有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儿，在萧竹与无深对视说话时，白虎的神色才淡了些许。
看来玄武说得不错。
陆晓之事，与宣如松和他的相似，虽然不是自己，但也有感触......这和尚确实抗拒自己与前世一切再有瓜葛。
***
秋的日子逐渐昼短夜长，但因为位西，酉时四刻太阳才是刚刚要落。
城门早已关闭，进到城中的外来人早已找到客栈、酒楼住下，有些争到了今夜能在街上摆货的机会，背上手里都带着从其他地方带来的货品，兴冲冲地前往摊位，似乎今夜就能挣个盆满锅满。
洛城几条大街上的铺子摊子在吃过饭后陆续支起了摊，高处的灯笼从城头到城尾一盏盏点起，辉煌靓丽。
将近戌时，所有摊子彻底就位，街上早就有人行逛，不少摊子也因为他们做起生意来，这个时间生意最好的就是吃的，也是最多的。
炊饼小摊过了一家，再走几步路又有一家，但上一家是卖白菜馅的，这一家就卖的就是猪肉馅的，包子店亦是如此。
面铺子有不少，什么素面、拌面、牛肉面，许是洛城知府管得好，他们家家只卖一种面，这些摊主也没有异议。
萧竹倒是好奇，问起白虎：“这些摊子卖的东西都不一样，他们的成本不同，卖得价格也不同，有些东西成本低卖价高，赚得多，别个不会眼红不服吗？”
白虎答：“每个摊子只卖单一的东西，只有晚市才会这样卖，且知府会派人管理晚市，让每个铺子所卖的东西都有合理的收入，避免低价高卖。”
这一路他们都在走，这些铺子也只是先看看，并未急着买。
白虎把他们领到陆晓的铺子里，说这一家是城里最大的一家，也是最先开的一家，若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到铺子来，若铺子也找不着，路上随便拉个人问陆家香坊在哪就成。
“你们家生意这么大啊。”萧竹感叹道。
他们到店，陆晓看到他们就出来迎了，听到这话急忙谦虚：“不大不大，若是真的大，早就开到别的地方去了。”
陆晓家的生意做得还真不差，洛城很大，卖女子妆面东西的商铺、摊子不少，他们家却是做得最好的，其中陆晓家传配方占了很大功劳。
他店里的东西不仅好还多，什么玫瑰露、化玉糕、花露胭脂，别个店没有的在他这都能买到。
为了逛晚市，他们晚饭只吃了些点心垫肚子，俩人在店里逛了一圈，觉得无趣，这都是姑娘家用的东西，他们看不懂，干脆就逛夜市去。
洛城虽然不小，但白虎到底在这待了二十多年，晚市不知道逛过多少回，她也没打算给他俩带路，让他们自个逛更有意思。
来到街上，萧竹首先看到的就是就近的一家葱油饼铺子，他走前去问了句这用的是什么油，确定不是荤油，才买了两个，一个给自己，一个分给无深，无深接过，居然感觉有些受宠若惊。
萧竹像是没逛过这样的街巷，这家摊子看看，那家小摊瞧瞧，除了那两个葱油饼，就只给自己买了个糖人。
附近有人表演杂耍，萧竹又兴冲冲跑去，别人都看腻的的胸口碎大石、吞剑、喷火，他都能看得直欢呼。
他儿时没看过这些，如今看到自然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