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天日落之前离开碧云天。”
无深再一次被赶出院子之外,甚至已经被万悦堵在了练功台的楼梯下,他话说得还不算难听,但语气极差,只想让这个一而再再而三伤了自家师傅心的人快些滚蛋。
“他如何了?”
距离他和宣如松谈话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此时天色渐黑,他在院外还能看清宣如松的房间。
一个时辰里宣如松没再出来过一次,万悦进过一回,出来后就在走廊上瞪了他一眼。
宣桂宣赦在一声奇怪的响声后进过一回,他们进去前还亮着灯,出来时灯火就熄灭了,前后时间不长,瞧着是没聊几句,不知是宣如松不想说,还是宣如松哭累了睡了过去。
他的问题万悦没有回答,这会儿连“与你无关”都不屑说了,拿起一边树枝,用灵力在无深脚前画了一条线,随后将树枝一丢,说:“你敢踩过这条线,我们就敢把你打下山。之前不动手只是碍于师傅心疼你,你好自为之。”
说罢,转头离开。
宣如松并未如无深想的那样在房里嚎啕大哭一阵然后睡去,他确实流了一会儿眼泪,万悦给他端了一盆水,他缓了缓才去洗脸。
洗干净脸后,他独自在房间冷静了片刻,但悲愤就是堵在心口出不来,难受得紧。
他换了身耐脏的衣服,没熄灯,从另外一边窗子出去,削了院里一棵树的树枝,拾了最粗的一根,灌入灵力后踩着树枝,御“枝”飞行,向着练功台的另一面飞远。
原想着是找地方散心、发泄的,到附近乡镇的夜市逛上一逛,或是寻找作恶的妖怪胖揍一段,可飞到天上后,又不想走远了。
于是他定在半空,盘腿稳稳坐在了树枝上,发愣时想抬头看看月亮,却发现月亮只有细细的一道弯,几乎要看不见。
宣如松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明日又初一了啊。”
四周俱静,宣如松低下头,也不怕摔,开始扒树枝上仅存的一些叶子,还没等他扒完,身后刮起一阵大风,他却没被掀倒。
宣如松松开手,被他薅下的叶片尽数撒落,他抬起头,嘴角勾了勾笑容,又低下头去,喊道:“爹,娘。”
“笑什么。”宣赦悬浮半空,对他这个笑容十分不满,“这一世谁教你难过也要笑?”
低下头的宣如松顿时收了笑容,一言不发。
宣桂轻声同他道:“我们从万悦那知道发生什么了......你有何想法?”
“我很生气,也难过。”宣如松揪着叶片,答得很快,“我可能该学着他那样,冷心冷情......可我又不想放弃。”
“他不像沉月,沉月上一世不是我娘,回到天界那也不是我娘,她可以和我毫无瓜葛。但他上一世是渡云,回到天界了还是渡云,像你们说的,他迟早都是要回去的。”宣如松抬起脸,看向他们,“可我,我上一世是宣如松,这一世本是萧竹,只是有了机缘才能拥有曾经的一切,可到了下一世呢?渡云回到天界,我投胎转世又成了别人,不再是宣如松,也不是和无深相遇过的萧竹,就彻底和他毫无关系了。”
“既然我想起来了,我就不想放弃,若要我顶着五百年前的遗憾继续活上几十年,我不如......”宣如松那些决绝的话没有说全,他知道他这么说玄武会难过,停顿须臾后继续道:“爹,娘,我和渡云还没成亲,地府的生死簿上,无论是我还是他,旁边的名字都不是对方......甚至还不在同一本上。”
他重新低下头,脸上尽是失落,“可我不知该怎么办了。”
宣赦、宣桂相视一眼,片刻,宣赦才犹豫着开口:“我有一计。”
宣如松抬头看他。
“我知晓无深接下来要去找白虎,而白虎她有一个能让人看见前世重要记忆的能力,渡云一生没有多少起伏,他身旁除了你,就没有过人。若他在意你,白虎这项能力发动后,他就能马上想起你。”宣赦道,“白虎这个能力每三百年才能动用一次,不到万不得已她可不会用,如何说服她,这可以交给我们。”
宣如松脸上露出惊喜,他急着就要起身,完全忘记自己是在天上,若非宣桂稳住他,恐怕就要从树枝上掉下去了。
宣赦见他如此,骂道:“臭小子,这是在天上呢!你若再这样急,我可不帮你,直接丢你下去算了!”
“不急,我不急!”
宣桂抓着他的手臂,在宣赦之后轻声细语道:“我们还有个条件。”
“您说。”
“暂时遗忘宣如松的部分记忆,你需要保留的,就是记得你上一世是宣如松,以及与我们的关系,其余让你痛苦的,都不用记得。”宣桂语气温柔说,“你将和无深一齐去寻找白虎,所有的记忆会在白虎将灵力注入轮回镜后恢复,这段时日暂且作为萧竹,开心无忧的度过,别再难过了。”
都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宣如松生气和难过的情绪徘徊许久,都没有再让自己落下一滴泪,他觉得这些天他都变成山间溪流,动不动就落泪,丢人现眼的。
可眼下玄武的帮助又让他红了眼眶,他想道谢,可宣赦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巴,笑道:“和爹娘不许道谢,道谢显得多生分啊。”
宣如松连连点头,挣脱开他捂住自己的嘴巴,问:“我要做些什么?”
“我们神兽之间,都会保存互相的一缕灵力,不多,但已然足够。”只见宣赦两手捏咒,一道不属于他的白色灵力从手心冒出,“你不需要做什么,你只需要睡一觉。”
宣赦双指捏住那道灵力,飞速伸到宣如松脸前,在宣如松眨眼功夫内,白色灵力飞速流入他脑中,而宣如松顿了顿,在用迷茫的双眼看了看宣赦和宣桂后,双眼一闭,向前倒下,脚下的树枝也直直往下坠落。
宣桂接住了自家崽子,将他背在背上,对宣赦道:“无深和白虎那边你去解决,我带儿子回家睡觉。”
宣赦点点头,他们向着一个方向回去,可要去做不同的事。
***
无深始终待在可以看见宣如松房间的位置,他也认为自己选的位置对,不然就看不到宣桂抱着宣如松从外面回来,而宣赦直直冲向他。
他还没来得及问宣赦发生了什么,宣赦已经对着他的脸甩出一拳。
他一下就认为是宣如松出事了,却不知道其实这一拳是宣赦在为儿子出气,单纯就是想揍他,没别的意思。
正当宣赦想着要如何和无深说,他就见无深一脸着急的询问宣如松怎么了。
宣赦脑子一转,冷言说道:“若非是你,我儿子也不会想不开!”因此踩着一根不知道稳不稳的树枝,在几乎看不到边的月亮前发呆。
“我,我......”无深目中带了些惊愕,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推开宣赦就要去看看宣如松。
他以为宣如松是受不住他的那些话去自尽了,心中不由生出阵阵愧疚,虽然方才见到人知晓是没事了,可依旧止不住担心。
宣赦当然不让他去,挡在他面前,“如松已经没事了,只是以防万一,我们暂时封印了他的一些记忆。你明日就要去找白虎了吧?”
无深松了一口气,“是。”
“正好,萧竹与你相识的,既然要去找白虎,就把他带上,就当是带他散心。放心,他不会耽误你做任何事。”宣赦说着,一双危险的眼眸盯着他,“只是这一路,别再和他说那些没良心的话,你之前说过那些他暂时不会记得,渡云也是。他何时记起就不牢你费心,他只需开开心心的和你出去玩一趟,散散心就成,之后会自己回家。”
听到“萧竹”这个名字后无深站定,半晌才把宣赦的话消化掉,那种愧疚感就更深了。
只是带他去散心,又有何不可呢?
无深对着他点头,说:“好,我明白了。”
...
解决完无深这头,宣赦一头扎进西边的那个院子,他随意走进一间房,手掌中又唤出那缕白色的灵力,同时青绿色的灵力也冒出,与白色灵力交缠在一起。
他很快与白虎取得了联系,没带什么求人的语气,陈述了这事,语气痞痞的让白虎帮个忙。
那头传来的女声笑哼一声,有些豪迈的声音笑说:“你这没啥求人的态度啊,玄蛇。”
“啧。”宣赦没好气道,“认识多少年了,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啊?”
“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那能力,三百年才能用一回啊,我都没舍得给我家崽子用。”
“你那崽子哪里用啊,孟婆汤都没喝,记得一清二楚要用个啥。”宣赦撇撇嘴,只能妥协,“得了得了,两百坛。”
白虎在那头是一点儿不屑,“两百坛?一个月不到就喝完了,不成!”
“三百!”
白虎鼻子哼气。
“五百,五百坛行了吧?”
“这不就行了,说这么多没用的。”
宣赦偷偷翻了个白眼,心想着这婆娘的酒量怎么越发大了,“得了,我不清楚你住哪儿,过几日你差人来取,这事可帮我办好啊。”
白虎:“小意思。”
***
秋季清早很凉,萧竹醒后就被安置上一身能保暖又不会太厚的衣裳,宣桂给他束了发,宣赦教他如何打开乾坤镯,才把他送去找无深。
萧竹却是很忐忑,他从小没有母亲,如今虽然知晓宣桂也是他的母亲,但他更清楚这是宣如松的母亲,这种让他觉得自己占有了别人母亲的想法,导致他从早上醒来就不自在。
但宣桂告诉他,不自在是对的,因为他有东西被他们藏了起来,而他要将那个东西找到,找到那样东西的前提,就是和无深去找白虎。
萧竹知晓无深要去找四方神兽的,可是为何要找,他的记忆很模糊,记不清了,但他并没有很强烈的,想找回那些记忆的感觉。
既然如此,他跟着去就行了。
走出院子,远远的他就看到了无深,他下意识的对着无深咧开嘴,盈盈笑意挂在脸上。
他没有立刻跑到他身旁,而是对无深比划着手语:“我好像可以说话了。”
无深看懂了,却愣在原地不敢回他话。
宣如松不会对他比划手语,不熟悉说话、常用手语的,是萧竹。
“萧竹?”
那边萧竹点点头,向他走近,又一次比划手语:“衣服穿得不自在......”
他比划到一半,停下动作,缓缓开口:“我忘记了,宣桂说我的嗓子好了,可以随便说话。”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慢,像是不习惯那样,“嗯?说话不难了耶,好像之前说过很多一样。”
无深一直没有说话,他就一直喃喃自语,“这身衣服和我平时穿得不一样,有些不自在,且看着就很贵。”
他抬起头,看向无深,说:“但是穿得很舒服,我从没穿过这么舒服的衣服。”
无深看向他的目光情绪复杂,他咬着唇,喉头梗塞,半晌才吐出一个“对不起”。
这句道歉却没让萧竹觉得不对,他反而觉得无深很应该跟他说出这样一句道歉,点了点头,又作为萧竹提出疑惑:“他们为何对我这般好。”
无深给他回答:“因为他们是你爹娘。”
“不是我的吧,是宣如松的。”
无深沉默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绪让他不知如何应答。
他到底没有回应这句话,提起简易的行囊,给萧竹让出一步,说:“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