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只说一半啊。”萧竹焦急的对他比划着，对他这种故事说到一半就不说了的行为有些生气。
无深笑说：“我只说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来寻你，给你治嗓子，没说要说别的啊。”
“我这嗓子还没好全，你得给我讲点别的。”
“那你要听什么？”
“那个师叔，是怎么发现的？”
经无深这么一说，萧竹才想起儿时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可他并未将始作俑者记得清楚。
这算是发生在少时的一件大事，曾经父亲常到各地寺庙祈福，一边为他求一世平安，一边为娘亲祈祷，可自那之后，就再也不往寺庙去了，他本该会记得清楚。
为何记不清，或许是因为时间太久，亦或是当时那一击让他忘了一些东西。
对于他的好奇，无深只有一叹，毕竟他也不知道，师叔是怎么知道自己偷偷破了戒，许是他派人跟着自己，那事被看得一清二楚。
萧竹在原地揣了揣手，比划道：“对不住，若非是我，你也不会破戒，后面可能也没这么多事。”
“这事不怪你。”无深说，“师傅的话其实说得很清楚，我那时还没怎么修炼，那一点的灵力内力，如何能搅动丹田气息？怎么会说走火入魔，就走火入魔？”
路上再没遇到荷花池，无深的荷叶帽没能给萧竹弄上一顶，但路上大片的叶子也不少，无深摘了几片，用几根枯草把叶子互相缠绕在一块，勉强制成一顶遮阳的帽子。
叶子往头上只戴了一会儿，萧竹就把他取下当扇子用了——这顶叶子帽带着不如荷叶帽稳，他走两步就得扶一下，那倒不如用来扇风。
“其实我原本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被师傅找到带回寺中，其实是因为住持圆寂，我的生辰恰好是他离世那日，于是我便被当做下一任住持，给师傅带回了明华寺。”无深继续说着，“不过有同一样生辰的，还有我的师兄无幽，他由我师叔带着。”
“而我师叔这个人，他本身是如何的，我不清楚，可师傅告诉我，他十分想让无幽师兄，成为下一任住持。”
萧竹停下扇风的动作，带着惊讶对他比划：“所以是他陷害你的？你那时不过八岁！”
“一切都未可知，总不能拿一个猜想来污蔑人。”无深道，“他想要师兄坐上那个位置，那便让他坐，我原本就无心去做什么住持。”
路走了大半，前方终于出现一家驿站，有驿站，就证明下一个城镇离得不远了。
无深却没急着往前，而是把萧竹带到附近一颗大树下，神色认真说：“还有一事，你得知道。”
有驿站不快些去，反而将他拉到树下来说话，萧竹自然疑惑，抬眸看着他，让他快说。
“这些是我离开明华寺前，师傅告诉我的。”无深稍稍低下头，与萧竹相视而望，树荫之下，他眸中的紫红又是不明显了，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有别的颜色，“其实你若是个普通人，在我被迫走火入魔时，你是不会受多严重的伤，顶多就是撞到了什么地方，有了些外伤或淤青。”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萧竹突然对他比划，脸上神色淡然，没有一点意外，“你要告诉我，我是半妖，对吧？”
无深双眸微睁，一时哑言，又觉得这是正常的——他活了十几年，自己是什么，大抵也是猜得出一些的。
萧竹嘴角带了一个浅淡的笑容，继续比划道：“我爹早就告诉我了，我娘是妖，所以生下我来就是半妖。”
无深依旧没说得出话来。
萧竹比划：“你师傅要你找我，除了让你出寺避嫌，想必还是想让你看看，那次你伤我有没有让我生出怨气，来赔个不是，好消了这怨气罢？
你大可放心，我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不过一点小伤，我就没放在心上过，你执意要帮我把嗓子治好，我还要谢你呢。”
这些无深没法否认，他师傅确实抱了这样的心思，他也有意如此。
像心虚那般，他没再看萧竹的眼睛，扭过头，看向前方驿站，抬起脚步向前，“走吧，我们今夜去那儿歇息。”
萧竹开口答道：“嗯。”
***
天色越晚，留宿驿站的人便越多，还不到戌时，这小小的驿站已经住了不少人。
若他们来晚半个时辰，恐怕连两个房间都要不到。
但早了也要不到两间房。
晚饭后，萧竹、无深二人就分别回到自己房中歇息，其实各自待在房里都没什么事做，楼下还有不少食客，哄哄闹闹的，想早些歇息也没法。
这样的夜晚萧竹过过很多，他没想着要找些什么事消磨时间，通常都是趴在窗台边，手里捏着一个蜜饯，数五十颗星星就咬一小口，若星星没有这么多，他就来回的数——若是数一颗两颗就咬一口，这颗蜜饯可不能陪他多久。
就像今夜，今夜星星不多，厚厚的云层盖住了一大半的月亮，就算是夜晚也能看出天色是昏沉的。
原本想着等楼下喧哗声小了，他就喝口茶歇了，这想法还没起多久呢，紧闭的房门就传来了敲门声。
捏着蜜饯不便开门，萧竹把蜜饯塞进口中，看着黏糊糊的两根指头，用一点茶水洗了洗。
只是耽搁了一小会儿的时间，门口就没继续敲门，小心翼翼的问了句：“睡了吗？”
是无深。
萧竹连忙去开门，用炯炯有神的双眼告诉对方自己并没睡觉，精神得很。
无深无声地勾了勾唇，像是一个苦笑，萧竹这时才看到了站在无深身后，满脸抱歉的店小二。
他比划着问：“是有何事？”
无深错开身，让店小二给他解释。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久前来了两位客人要住店，来者一男一女，两位都是修士。俩人之间虽然有话聊，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二人生分得很。
驿站内房间只剩一个，孤男寡女定然是不能共处一室的，这二人便开始互相谦让，非要让对方住这一间房，自己要到外边去将就一晚。
那男子不肯，说她一个女儿家，独自在外危险重重。
那女子也不肯，说这位师兄一路照顾，怎么也不能让他再在外边过夜，说上回，他就因此被虫蚁咬了一口，脚上的包一个月才消。
二人就这么推来推去的，还让吃饭的人看了个热闹。
若此刻有个别人来，他俩哪还有这谦让的机会。
掌柜的看着他们也心烦，就想到萧竹与无深这俩人，想到他们是一道来的，又都是男子，就打发小二来问问他俩，可否愿意住到一块去，给这两位推让不休的俩人腾出一间房来，好叫他们快些消停。
萧竹自然是无所谓的，他一边答应着，一边走到能看到楼下的地方，趴在栏杆上看热闹。
小二正下去呢，那二人还没停止，理由应当是不少的，可楼下太吵，萧竹都听不清，但这么看着就觉得有趣。
萧竹看了看其中那位女子——若那女子是哪家的柔弱女子，被谦让几回或许就答应了，可她偏偏是个女侠打扮的，举手投足之间都能看出这是个不拘小节的姑娘。
小二跑得飞快，迅速将消息带下去，那二人终于消停，顺着小二手指方向看到了趴在栏杆的萧竹及站在他身旁的和尚，俩人同时朝他们抱拳拱手，以表感谢。
萧竹没动作，本来只想看看热闹，怎知突然被人道谢，还没反应过来，而他身旁无深已经立起一只手手掌，向他们轻轻点了点头。
让出的房间是萧竹原来住的那间，小二收拾着房间，萧竹也拿着自己的东西往无深房间去，那二人付了钱，提着佩剑和行囊上楼。
四人得碰面，碰面后那俩人和他们再一次道谢，才擦身经过。
擦身而过后，萧竹注意到那女子猛地向前跨一步，急促的喊了声“李师兄”，她像是想说些什么，又被人制止。
萧竹有些好奇地回头看了眼，那被制止了言语的姑娘也在此时回头，目光正好相撞。
萧竹还想着她看自己做什么，就被无深捏着脖子扭过脑袋来，并快速带入房中，消失在那对师兄妹的眼前。
房门也被无深迅速带上，萧竹还未开口，无深已经蹙了眉，带着些许抱怨，说：“应该要让我的房间空出去，我去你那儿才是。”
萧竹比划：“到你这来，你不也是同意吗？”
“不是这个原因。”无深解释时看着房门，似乎看到了房外，“他们二人都是仙门弟子，虽然没穿门中衣裳，但他们拿着的是门中师傅给弟子的佩剑。”
“个别修道之人在对妖魔的辨认方面很敏/感，修为了得之人才能一眼看出人与妖的不同。你是半妖，妖的一面特征虽然不明显，但我总觉得，他们是发现了些什么......”
房门被“砰砰”敲响，小二的声音在外响起，他方才收拾完了房间，想着和尚房里没有别的被褥枕头，这会儿抱了一床来。
萧竹接了被褥枕头，在无深床边铺上，他度量了一下无深下床时的脚踩在地上的距离，又把铺好的地铺往旁挪了挪，说话声很轻，还有一点点哑：“别多想。”
无深“嗯”了一声，把他的所有东西都放好，提醒他道：“你今天说的话已经够了，不许再说了。”
萧竹点头答应，没再说话。
楼下的吵闹已经少了许多，吃饱饭的人都回了房，还剩下没吃完的在东扯西扯地聊着，已经不影响有些人早早入睡。
萧竹吃完了蜜饯，已经不想再待在窗台数星星看月亮，正好被褥铺好，便钻进里头，盖着腿和肚子，闭上眼睛。
昨日他半夜偷走，到现在都没合过眼，这会躺下估计没多久就能睡着。
无深吹了灯，注意着没踩着他，坐在床榻上，没躺，就这么盯着自觉打地铺的萧竹看了片刻，等视线习惯黑暗，才开口：“就算他们发现了什么，那也无妨。”
“嗯？”房间太黑，萧竹没法比划着问他为何这么说，明明被禁止发言了还是发出一声疑问。
无深没怪他再用嗓，继续说道：“我在你身旁呢，他们发现了也没法做什么。”
萧竹睁开眼，看无深还坐着，这回也没吭声了，他也不嫌脏，伸手拍拍无深的鞋子，告诉他自己知道了。
...
隔壁房中的那对师兄妹确实看出了端倪，但李今安没让柳萝多言，俩人没马上进房，都盯着方才那和尚关上的门看了片刻。
“李师兄。”柳萝声音极轻，不凑到她身旁，没人听得到他在说些什么，“那个男子，不是普通人......好似是半妖。”
李今安道：“你能看出来的，应当也没差了。”
柳萝又十分疑惑：“可他身旁怎么有个和尚？那和尚是抓了他还是护着他？”
“休息吧。”李今安脸上带着一个安抚的笑，“无论如何，他今夜让了一间房给我们，还没好好谢过他，不能就因为他是半妖而针锋相对。况且我见他举手投足之间都与常人无异，不是那种只爱杀戮的恶妖。”
师兄总是温厚又理智的的。
柳萝想着，答应了师兄，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