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第一次看到付汀梨抽烟的那个晚上, 李维丽十分讶异。
这件事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程度,仅次于那天晚上引发微博崩溃的热搜词条——
#孔黎鸢虐杀动物#
她挂了电话,摇了摇头, 有些欲言又止, “抱歉汀梨……”
“我也不知道孔老师到底在哪里。”
期间, 付汀梨一直注视着她。听到她这句话,仿佛尘埃落定, 绷直的背脊瞬间松了下来, 微微弯着, 抵在身后被刷成靛青色的墙面。
动作非常迟缓地点头,又朝她笑,声音特别轻地说一句,
“好,谢谢你。”
李维丽有些不忍心, “这种乱七八糟的谣言,视频都没什么实质性的东西,现在只是资本水军下场带节奏……你放心, 孔老师会没事的。”
付汀梨微低着头,像是听进去了, 又像是在乎的根本不是这件事。
没经过打理的长发乱糟糟地挤在卫衣兜帽里, 灯光晦暗得发青, 她侧过脸看她, 有几绺格外出格的发被吹得飘起来,
“我可以抽根烟吗?”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李维丽差点脱口而出这样问, 但她看着付汀梨那双在如今显得格外迷惘的眼, 只吐出一个“可以”。
付汀梨又说一句谢谢。
掏出一盒皱皱巴巴的烟,烟盒很瘪, 里面只剩下几根。付汀梨十分珍惜地从里面掏出一根,看起来很旧很潮了,应该是放了很长的时间都没有抽掉。
以至于她点了很久才点燃。
点燃了也只有一些微弱的火星,像是随时会灭掉。付汀梨咬着滤嘴,轻轻吸了一口,静了几秒钟,像是吸进去的烟过了肺,但没有吐出烟雾。
却还是平白无故被呛到。
踉跄一下,咳得弯着的背脊快要折起来,细瘦的蝴蝶骨从那层薄薄卫衣布料里往外凸,很明显,像是她手里这根发抖的烟从这处地方烧出一个洞,而她很快就要被烧空。
她去拍她的背,觉得这个人怎么薄成这样,像一片纸,都不敢用力去拍,怕稍微用点力就在她背上戳出一个窟窿。
连着拍了几下,付汀梨咳完了,脸也更白了,只有嘴唇还剩下点血色,像白纸上沾了点番茄汁。
又朝她笑,“我没事。”
接着,扬起自己手中已经快要晃灭的烟,自顾自地和她解释,
“这盒烟是我今年元旦节随便买的,烟味太重了,当时抽不来,被呛了很久,不知怎么攥着烟盒蹲在路边哭起来了。后来……后来就随便放着,结果没想到现在还是抽不来。”
李维丽总觉得这两个“后来”中间还有话,只是付汀梨没有同她讲。
为什么元旦节买的一盒烟,那个时候拆了封,只抽了一根抽不来……而如今六月份,潮成要点两三分钟才能点燃的废烟,却还要随身带在身上。
那个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付汀梨这几天又到底抽了多少根这样的烟?被呛了多少次?却还是这样不知悔改。
甚至在被呛完之后,愣愣地盯着那根缓慢燃烧的烟。
等烟烧完了,灰白烟雾都被风吹散了,又无厘头地冒出一句话,像喃喃自语,
“果然电影里说的都是假的,烟抽完这么多根没有魔法,每一根烧到末尾也不会有同一个人凭空出现。”
同一个人?是谁?应该是孔黎鸢吧。
李维丽想到这里,突然说不出话来。她盯着付汀梨,试图在这个人的脸上,找到过往那种被她所喜爱所记住的特质。
貌似是没有的,貌似已经消失了。
她没来得及说什么。
付汀梨又冲她笑,把掐灭的烟扔了,问她一个问题,
“这个圈子一直是这样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夜她望向她的眼底,有种格外悲情的观感。
她到底从这个谣言里,瞥见了孔黎鸢的什么?她到底和孔黎鸢是怎样的关系?
是简简单单的工作伙伴、心心相惜的亲密友人、暧昧浓情的同性恋人……
还是再插不进第三个人的情深似海?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两个人已然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却不被旁人知晓半点。究竟是谁在保护谁?
“也不全是。”想了一会,李维丽说,“但差不多吧,大部分时候舆论狂欢是一件比神魔都可怕的事,这个东西不论真不论假,只论情绪只论有多吸睛,人在这个玩意儿面前不会被当作是真的人,如果不吃掉它,就会被它吞掉。”
付汀梨安安静静地听她讲完,有些迟钝地点一下头,发表一句好空的评价,
“好可怕啊。”
李维丽沉默。
付汀梨又说,“那她现在是不是只有她自己。”
这应该是一个问句的,但却没有任何提问的语气。
因为在这之后,付汀梨抵着身后的墙,直着背,不知是不是夏夜的风太冷,眼梢被吹得红红的,
“那我得赶快找到她才行。”@无限好文,尽在
说完这句,开始往不知道哪个方向走,身影在夜里被风吹得很像一片影子。
李维丽看着她,不知为何在她身后大声喊出一句,
“也许孔老师现在并不想让你找到她。”
灰蓝色的天被压得很低,付汀梨的头发被吹到云上。她回头望住她,隔着黑夜,看不清是不是在笑,
“那我更得找到她了。”
这一刻李维丽知道,原来付汀梨还是没有变,还是生得那样一颗坦诚明亮的心。
02/
杨沐风把U盘插进去。
打开一个命名为【杨沐风的私人仓库,翻翻说不定还能有大新闻】的文件夹,眯着眼,终于找到一张照片。
右键,显示简介,时间显示为2022年12月4日。
那天……
她闭紧双眼逼自己回想,却只依稀想起来,自己是准备去拍孔黎鸢,然后找一个很像小明星的年轻女孩借了火……
是那一年第一次下雪。
雪变小了之后,她揣着手往车里赶,跑了几步烟抽完了,掐灭之后她回头——
白色烟雾缭绕,缓缓被风吹开。
年轻女孩还是站在那里,穿厚软棕色大衣黑色连帽衫,肩上淋了层雪。
站在巨大广告屏幕显示的孔黎鸢红唇之间,微仰着头,黑色兜帽遮住半张脸,一张脸被风吹得只有嘴唇是红的。
她咬着烟,看屏幕里的孔黎鸢。一时之间两个人面容都模糊。
燃烧的细长女烟含在年轻女孩的嘴里,像是要把孔黎鸢的脸烧出一个洞,却又造成一种奇特的视觉效果——
两个不相干的人在同抽一根烟。
恰好这时有只被人举着的大型易拉宝飘过去,在屏幕外留下阴影,灰红调的飞鸟形状,缓缓流动过去,罩着这两个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人。
像光怪陆离的油画,也像一张旧海报。
杨沐风眼疾手快,拍下了这张照片,甚至之后几天她都时常去回顾,觉得这大概能算自己拍出的人生照片之一。
当然,等过一两周事情忙起来,这张照片被她遗忘在这个乱糟糟的U盘。
如今已经是一年后,她再次翻出这张照片,是在孔黎鸢公开同性恋情之后。
并且前不久有人在跨年夜拍到孔黎鸢和她未露脸的同性恋人在街头飞奔的模糊身影。
霓虹背景虚化,两个人在逃跑途中被抓拍,大衣衣带狂飘,看不清脸,肢体摇晃,但被光影给足了优待。
像在大屏幕里会出现的电影场景。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想看清那个人的脸。
而杨沐风留下的这张照片里,能看清年轻女孩的半张脸。
只要她发出去,就是挖出孔黎鸢同性恋人真实身份的第一人。甚至她觉得这不算做坏事,毕竟这样一张具有故事感的照片发出去,只会为孔黎鸢那场酣畅淋漓的爱情故事加码。
这不是好事吗?
网络上已经因为跨年夜的事情有了不少脑补和猜测。
这是为数不多杨沐风既可以发一个大新闻,又可以不算是违背自己良心做坏事的机会。
但她犹豫,甚至说不清为什么犹豫。
而昨天孔黎鸢获得国际电影节最佳主角的消息传回来,此时将这张照片发出去,也算是个大的……
鼠标按住照片的缩略图,要将照片拖出来发到微博网页版上的编辑版本时,她松了手,突然给自己点了根烟,烟雾弥漫之际。
吸一口,过了肺,再吐出来。
将烟夹在手上,好一会,烟屁股都要烧没了,烟灰掉在手上,烫得她差点没跳起来,匆匆忙忙地扯了张纸把烟灰擦了之后,又烦躁地将烟掐灭。
下定决心,要拖到微博。可又鼠标右键,点击推出U盘。
算了,一张照片而已,又不是没有这张照片就拍不到大新闻了。
好歹也是借火的交情,还是两次。这样的缘分,在21世纪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了吧?
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
虽然别人都叫她狗仔,但她偶尔也想当一回人。
03/
夏悦在长沙的片场捧着杯红糖姜茶,南门口的冬天冷得快要把人冻成干的。
妖风呼呼地吹过来,感觉脑门都要被吹跑掉了。
她打开微信,找到付汀梨的头像,是一座桥的照片,红色桥面跨越海峡,被发蓝的雾笼罩着。从一开始她加付汀梨,付汀梨的微信头像就是这张照片,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隐藏含义,很少有人会用一座桥来当头像。
她给付汀梨发:
【长沙的冬天好冷啊,我发际线都被吹高好几厘米了】
付汀梨过了一会才回:
【好几厘米?】
【那你会不会变成阿哥啊?】
这个人偶尔也会有这样的冷幽默,特别是和孔黎鸢在一起之后。
还是她们两个早就已经在一起了?只是夏悦现在才知道?
夏悦不太清楚。但她莫名感觉,早在拍《白日暴风雪》时,她在片场抓到孔黎鸢还耳罩给付汀梨那次,这两人变幻莫测的关系就已经初显端倪。
然后她又去问付汀梨这件事。
付汀梨否认:【在剧组是很正常的工作伙伴关系】
夏悦怀疑:【真的吗我不信】
付汀梨又说:【那你去问孔老师,她说的话你肯定信】
夏悦挠挠自己的丸子头,有些犯难:【我不敢】
这句“我不敢”之后,付汀梨过了好久才回,是一段四秒钟的语音,全是笑声,听起来是躲在哪里给她发,那边还有嘈杂的电钻声,笑得人都快要撅过去。
付汀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容易因为一件小事而笑成这样的啊?
夏悦不太记得。
很快,付汀梨应该是在那边笑完了,发语音跟她讲,
“原来我们小夏老师这么怕姐姐啊?”
她在《白日暴风雪》里演孔黎鸢的妹妹。这么说倒也没错。
但夏悦不承认自己这是一种害怕心理:【我只是觉得孔老师不太爱聊微信,怕发过去打扰她】
付汀梨很耐心地回复:【她不是一个很凶的人,有问必答,而且你问什么她可能都没什么想法,很随意的】
【只是有的人就是这样,在微信上和线下判若两人的】
夏悦在这边点点头。确实,孔黎鸢在微信上不发表情包,不发语音,打的字都很简洁,看不出语气,基本也不和剧组群里的人瞎闹。
于是她又好奇地问:【那孔老师和你聊微信也这样吗】
这似乎是个挺难的问题。
以至于付汀梨在那边输入了很久,才回复过来:
【我还没有加她的微信】
夏悦一口姜茶喷出来,嗓子眼都火辣辣地疼,她迅速在键盘上打出自己的疑惑:
【孔老师都承认恋情了?你们两个还没加微信?那平时你和孔老师都靠什么联系?】
付汀梨这下不发文字了。
只发了一条语音过来,又是一阵笑声之后,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
“可能是靠信鸽吧,除了电话之外。”
04/
荣梧觉得自己上辈子真是只信鸽。@无限好文,尽在
滑到付汀梨朋友圈那张大合照的第一秒,她下意识就给孔黎鸢转发了过去。
孔黎鸢接收得很快,并且用一个大红包向她说一句“谢谢”。当然,这两个字印在红包图标之上。
荣梧点开红包,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也是只信鸽。不然照片送达之后她怎么会产生某种奇特的满足感?
而且她觉得不是因为这个红包。
那是因为什么呢?她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在看到孔黎鸢拍摄之前交由给她的手机锁屏之后,找到了原因。
彼时孔黎鸢还没公开恋情。
将这个私人手机交由给她时,眼神似乎格外郑重,似乎在说——不要让别人看到。
于是她一整天死守着这个手机。这俨如成为世界上只有三个人才知道的秘密,除了那两个主人公……
而她是第三个,作用堪比信鸽。虽然她觉得喜鹊会更好听一点。
但这个喜鹊没当多久,就在孔黎鸢公开恋情之后,两个主人公就互加了微信,抛弃了她这个任劳任怨甚至还默默有点享受送信愉悦感的信鸽。即便她获得了一个大大大大红包。
当然,这说出去怕是要被人笑话。
荣梧把嘴闭紧,后来实在憋不住,只能跟夏莱说出自己的哀怨。
夏莱笑得颠来倒去,提起一件她小时候的事——我记得你念初中的时候不是还成立了一个信鸽组织,专门给人跑腿送信送小纸条送小零食,打通上下三层楼和初高中部,并且从中获利,一个礼拜不到成为千元户。
拍拍她的肩,“小小年纪,十分具有商业头脑。”
然后又咂巴一下嘴,“不过还是跟着孔老师比较挣钱,毕竟除开奖金工资,人还动不动就发大红包给你。”
荣梧“嗯”一声,不否认自己从孔黎鸢这里得到了太多金钱价值。
但有时候她也因此惆怅。
孔黎鸢从不在意自己的身外之物,也从来不在意自己。
她当然是希望孔黎鸢好的。
刚入行那会年轻,总觉得能大展宏图,还对这个行业抱有一定的憧憬。
刚毕业进了公司,跟了好几个艺人才发现,助理也好,执行经纪人也好,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有时候还得背个锅。
她不明白,怎么在学校里大家都是人,到了外面人就分为三六九等,助理就得像是穿回古代当丫鬟,当个男明星的助理不能穿得太漂亮会被粉丝说三道四说是来勾引艺人的,中午吃饭赶上了能一块吃赶不上谁管你,艺人减肥得跟着一块减否则害他禁不住饿吃一口就得扣她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工资,遇到事得马上出来挡着背锅,艺人开房记录被公开了就得说是她和男朋友开的,艺人机票行程被泄露就被骂说是她泄露的……
后来她遇到孔黎鸢。这人真的好怪。
一天到晚除了拍戏、磨戏,没什么特别要做的事,动不动就是你走吧,你回去吧,我自己来,我要走了,我要留这里多看看……
在重庆的片场会很没有形象地坐在马路牙子上,一双被牛仔裤裹住的长腿伸得很长,因为角色而染的那头金色长发飘逸得快要挡住半张萧瑟的脸;夜里会随意罩一件宽松衬衫或者是T恤,就没由来地跑到桥边吹夜风,一双含情眼里时常带着笑,时常映着飘绕的金色发丝,那时候总让人觉得这个女人什么都没想,却又想了很多;随身携带一个很皱很旧的笔记本,偶尔逛马路看到什么了,就用咬下笔帽在上面写下写什么东西,有一次大概是入迷了,进入戏里了,内心情绪冲突来了,红唇不知不觉地紧紧磨咬,断断续续地练台词,被笔帽尖端划破了皮,流了点血下来自己也没察觉……
坦白来讲,这个女艺人活得一点也不像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明星,全身上下空空荡荡,好似生命里没什么值得被看重的,也没什么值得被忽略的……给人的观感几乎可以用“落寞”两个字来形容。
虽然这个圈子里有许多形形色色的人,荣梧当然见过鲜活真实敢说敢做的人,也见过好几个被巨型的压力挤压得畸形扭曲的人。
可在这些人里,孔黎鸢又尤其不一样。
荣梧跟孔黎鸢一块工作这么久,把李弋、张玉、杨鹭几个人都摸得一清二楚,却还是觉得孔黎鸢是摸不清的。
她有时候感觉“孔黎鸢”这个壳子里是个空的。而这个女人总是在替戏里的人活着。
记得《悖论》剧组刚开机,第一次发盒饭的时候,是在内蒙古。她跑去领一份给孔黎鸢,放饭的人和她说有多的,可以多领一份自己吃。她心思单纯,再三确认今天剧组请吃羊,第一天就是想请所有的工作人员吃饭。
于是便领了过去。
吃饭之前孔黎鸢还在翻剧本,心不在焉的,让她先吃。她踌躇了一会,还是等着。
此时片场都在吃饭,飘满羊肉香喷喷的气息,这可是内蒙古的羊。她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几声,被孔黎鸢听到。
女人将手里的纸质剧本卷成筒,很随意地开始绑披在肩上的头发,然后看着她笑,“等我做什么,你吃你的。”
那天荣梧跑了一上午,已经是饥肠辘辘。她看孔黎鸢确实也准备吃了,才打开盒饭,才吃了一两口。
组里有个演员就大喊一声,“怎么盒饭没了!”
惊得所有人往那边看,荣梧吓得筷子都掉了。
那放饭的人笑嘻嘻地晃悠两下,手就往她这边一指。一时之间众目睽睽,荣梧的脸火辣辣疼。
说不委屈是假的。但那又怎么样呢?是自己不聪明,着了这圈圈绕绕的道。
刚想站起来准备给人赔礼道歉,赔钱弯腰的事也不是没做过。
结果在她站起来之前。
孔黎鸢绑完了头发,把她按住,把自己那盒饭拿了过去,和那演员说了两三句话,回来之后,手里空了。
她害得孔黎鸢今天没饭吃,是不是还得被人揣测抢前辈盒饭?
片场还有些视线在她身上逗留。
荣梧“蹭”地一下站起来,一双眼睛憋得通红。孔黎鸢很淡然地笑,然后将她按下。
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将剧本卷成的筒散开,拿起手机点了几下就扔开。目光继续在剧本上流连。
和她说,“吃吧,要凉了。”
那时正是孔黎鸢的《蓝色书本》刚播完,风头正盛的时候。
在一次电影的综艺宣传活动上,被人恶剪,一时之间有很多不好听的声音,也有很多无缘无故就针对她的人。
怎么剧组也会有人挖坑等她跳?
怎么她荣梧就成了一个这样的坑?大不了就把她开了好了。
荣梧冲动地想,刚刚还香喷喷的盒饭也吃不进去。
而孔黎鸢在这个时候掀开眼皮看她,问她一个问题,
“你这个年纪,刚出学校吧。”
“对,也不是……”突然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胡乱擦一擦,解释,“就刚毕业两年。”
孔黎鸢看着她笑,笑了大概有半分钟,仿佛有那么喜欢看人哭。等她眼泪缩了进去。孔黎鸢也不笑了,只是轻轻对她讲,
“那就是刚进这个圈子?”
“不太久,就跟过几个艺人,都没跟很长时间。”荣梧说,又忍不住多嘴,“没见过孔老师这样的。”
片场还有人的目光在这里流离。孔黎鸢的笑在其中显得很微不足道,
“我哪样的啊?”
“就……”荣梧有些犹豫,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孔黎鸢的独来独往。
最后只抹了一把脸,埋头扒了一口饭,说,“反正挺好的吧。”
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又半埋着脸去盯孔黎鸢。孔黎鸢没有在笑了,微低着脸,挽起来的黑发从额边垂落,被风吹得很乱,却又有种莫名的迷惘。
被翻得卷边的剧本被风刮得哗啦啦响,她在其中叹了口气,然后对她讲,
“和我一起做事,是会吃很多苦的。”
后来荣梧知道,为什么孔黎鸢这条路走这么久始终是形单影只。
因为她走了一条同其他人更辛苦、更布满荆棘的路。但也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被吞进去。
“我看了孔老师的新电影,演得真好。她是一个好有天分的演员,连这种题材都能吸纳那么多影迷。”
“你不知道——”
回忆完往昔,荣梧叹一口气,看向夏莱年轻又天真的脸,
“孔老师那几年还是吃了很多苦的。”
而我只是希望她不要过得像以前那么苦,走一条路那么久都还是孑然一身。
05/
祝木子翻开手机,看到#孔黎鸢同性恋情#的微博词条,十分响亮地吹了个口哨。
祝曼达在阳台上浇花,碧蓝色的眼看过来,说她莫名其妙的,然后跟着她一块吹口哨。
就这么吹了半分多钟口哨。比谁吹得更响,比谁吹得更好听。
然后祝木子懒洋洋地说,“其实五年前,我一眼就看出来她们能走到最后。”
祝曼达嗤一声,“马后炮。”
“你竟然不信我?”祝木子狐疑地望过去,“我这双眼睛很毒辣的好不啦?”
“那你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呗。”
“哦。”
“你说还有哪两个会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身边还是对方的?”
“我们啊。”
“她们和我们不一样。我有种直觉,她们这几年肯定发生了不少故事,保不齐真跟演电影一样,而且上次在加州感觉气氛挺微妙的,这两人看起来在一起,却又没有真正在一起,现在看到微博公开了,我心安了。”
“你跟个老妈子似的。”
“屁!”
祝木子把大提琴拿出来,坐在阳台上,冲屋子里拿着手机的祝曼达喊,
“给我录好啊,一点偏差不能有。”
祝曼达翻了个白眼,比了个ok的手势。祝木子当即在阳台上拉了一曲《加州梦》,视频末尾是祝曼达看见一只蟑螂从她拖鞋旁边爬过去,于是发出一声惨叫,而她全程很淡定地将大提琴拉给蟑螂听。
录制完毕,她撇了撇嘴,对祝曼达的大惊小怪表示鄙夷,但怎么也不想因为一只蟑螂重录了,于是很没有包袱地把这一曲《加州梦》发给付汀梨,附赠一句寄语:
【我五年前就说了吧,既然都遇着我了,那世界上所有的有情人就都得终成眷属】
06/
救助站有人来问,是不是孔黎鸢和她的恋人在这里待过?
穆迟雪十分不客气地说没有,很不耐烦地将人赶出去。她不懂这些人,仅仅是因为大明星来过,于是一个救助站都能成为他们的打卡景点。
等忙完这一通。
她去门口抽烟,围巾戴得有些闷,不过也不碍事,这种烟味有些发甜,那个人以前特别爱抽,现在能留到围巾上也是好的。
然后她就想起了孔黎鸢被抬到救助站来的那天。
也差不多是现在这样的天气,她也站在门口挤时间抽一根烟,就看到两个人被担架抬进来,急匆匆地放了进去。
她把没抽完的烟掐灭。
几个抬人的人又咕噜咕噜地走出来,叮嘱她赶快进去,他们要去接被困住的其他人。于是她在人影憧憧中走进去。
看到两个并排的担架。
以及两个抱在一起的人。这两个人原本是分开抬进来的。
才一眨眼的功夫,却抱到了一起。
一个戴紧口罩和冷帽,另一个头上的帽子不知不觉弄掉了,露出一张很不对陌生人设防的脸。
没有一个安安分分地躺在担架上,都滚在地上,脏兮兮的。
她走过去,脚步声响起。
两人又抱得更紧,仿佛她是什么会把一对鸳鸯拆分开来的怪物。
穆迟雪停了一会脚步。
看到戴口罩的将脸埋在另一个人胸口,另一个人的手托住这人的头。
两个人缓慢生长在了一起,缠成了一根要命的藤蔓。穆迟雪没忍住,笑出声来。
那根被掐灭的烟在她手里颤颤巍巍的。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笑了。
笑到一半就顿住,喊人来把这两人分开放到床上去,想去摘那人的口罩,还没摘下来,另外一个弋椛人就挡住了那人的脸,自己却没意识。
宛如一种本能。
本能,好伟大的一个词。
似乎年轻一点的时候谈起恋爱来,连命都可以不要,心甘情愿留给对方。
听说是其中一个背着另一个走出来的,穆迟雪那时觉得漠然,她不喜欢这种为另一个人献出生命的事情。
如今看到孔黎鸢公开,却又时不时会再想起那个画面——
她们跟来到救助站的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抱得那么紧,那么不分彼此。
两个人都很脏,身上全是碎雪块。两个人也都冷得发抖,稀里糊涂地躺在冰冷地面,脸被冻得通红,像两只蜷缩在一起的白鸟。
她无意识地问,“下雪了吗?”
她无意识地答,“嗯,我们看到雪了。”
就好像这两个人拥有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爱,所以连看到同一场雪都那么难。
07/
陈亚喝一口酸不拉唧的柠檬水,水杯“铛”地一下砸在木桌上。
百无聊赖地半撑着脸,对脸趴在木桌上的付汀梨说,
“拉倒吧。”
甚至还加码表示自己的不信,“你爱人要是孔黎鸢,那我爱人就真的是只猴儿。”
付汀梨没什么反应,已经昏睡了过去,只敞着一张红扑扑的脸。
陈亚看了一会,突然开始出现散光,付汀梨变成了两个。她也喝醉了。
然后她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稀里糊涂地问葛柠,
“你这会没变成猴儿吧?”
葛柠在电话里骂她,
“陈亚你是不是有病?让你别喝酒就是不听,待着!原地别动!”
她心安理得地放下手机。
歪歪扭扭地抽出几张纸,慢慢悠悠地叠在一起,给付汀梨垫着脸。
刚松开手,疑似付汀梨爱人的一个女人就来了。
此时已经酒过三巡,局散了,只剩下她一个还算清醒的,在等人来把付汀梨接过去,以及葛柠来接自己。
女人风尘仆仆地走到她面前,大衣衣角还飘着,像是从哪里刚刚赶过来,口罩外的眉眼有些熟悉,先是很礼貌地和她讲一句“谢谢”,然后又把付汀梨扶起来。
付汀梨大概是喝飘了,不肯跟女人起来。
陈亚去帮忙。
两个酒鬼颠来倒去地,在五彩缤纷的光下打醉拳。
最后,付汀梨终于安分地趴在女人肩上,似乎是嗅到了什么气息,露出满意的表情,喊一句,
“阿鸢阿鸢,你回来了啊。”
阿鸢?
陈亚脑子是转不过来的。迷迷糊糊间,她看到女人按了按付汀梨的头,口罩似乎被刚刚扯了下来,露出了半张脸。
@无限好文,尽在
孔黎鸢的鸢?
后来陈亚回忆,觉得那一秒钟自己的酒都被吓醒了。
真的是孔黎鸢。
而孔黎鸢被她看到脸之后,也没躲,而是很坦然地冲她点头,又抱住歪来倒去的付汀梨,和她讲,
“我是她爱人。”
完了,葛柠要变成猴子了。
完了完了。陈亚满脑子只有这个想法,于是直愣愣地看着孔黎鸢和她再说一句谢谢,就准备把付汀梨扶着往外走。
走到一半,付汀梨突然冒出一句,“阿鸢阿鸢,我要去屋顶看日出!”
孔弋椛黎鸢摸了摸她红通通的脸,笑了一下,不知这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却又抬头问她,“她今天得的这个奖,是厉害的吗?”
陈亚呆呆地说,“是。”
“我就知道……”孔黎鸢压低声音,“她这么厉害,不会不得奖的。”
这句话说得带点滤镜了。陈亚这么觉得。
而付汀梨似乎也听见了。
迷迷糊糊地动一动脑袋,颈下的一缕金发被蹭得冒出来,在表示不太满意。
孔黎鸢看了她很久。
帮她压一压头发,那一秒钟眼梢的笑像打翻的颜料那般蔓延开来,
“当然不厉害也没关系。”
那个时候陈亚觉得,就算自己说这个奖不厉害,她也好像是想吻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