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黎鸢戒烟之后开始变得爱吃糖。
据说糖果这种甜蜜的东西, 可以有效减轻尼古丁所带来的戒断反应。
但这个女人对自己的要求一向很高。
即使现在是在阅读剧本的间隙,最近也几乎没有任何出镜通告。
但她仍旧没有放任自己过多摄入糖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女人兜里总是装着零散的几颗花生糖, 还是她们在北疆那次, 萨利哈给她们的那种。
深蓝色包装上印着镀金字体, 花生醇香浓厚,软软粘粘。
但她自己时常含在嘴里细细抿住的, 永远是一种无糖的薄荷味喉糖, 带点酸涩的乌梅味道, 闻起来却很香。
付汀梨这几天经常闻到这种味道。
孔黎鸢看剧本看得认真于是轻轻蹙眉的时候,很利落戴上围裙做饭的时候,吃完饭双手抱臂倚靠在墙边看着她洗碗的时候。
外出之前很大胆很不顾忌地在她面前换衣服的时候,到家很随意地用一个发簪或者发圈将头发挽起来的时候,窝在懒人沙发看电影无意识地揉她的耳垂的时候……
都会同她接一个吻, 或者很多个。
会落到很多不同的地方——眉心、眼睫毛、唇、下巴、颧骨、锁骨、耳廓、髋骨……
落到不同处会带给人不同的感觉——缱绻的、柔情的、刻骨的、悱恻的、潮湿的、窒息的、痛快的……
付汀梨觉得这些吻都很像梅子汁。
在这之后,她开始迷恋这种薄荷糖的味道,或者是迷恋这种味道的吻?
她分不清, 但开始认为,糖果的确有一定的成-瘾性。
于是开始二十五岁的付汀梨开始往回长, 像个对糖果上瘾的孩童。
向孔黎鸢讨要这种味道的亲密。
而孔黎鸢在这个时候, 总是会又轻又薄地笑一下, 然后刮她的鼻尖, 像是在嘲笑她好不讲道理,连她的戒烟糖都要抢。
却仍旧是宽容待她, 将揣在兜里的花生糖塞到她嘴里, 然后同她讲两个字,
“吃糖。”
每次她这样说, 她都会觉得,原来这么短暂的几天,就可以已经爱得像一辈子。
甚至让人开始分不清季节。
以至于当她再一次从工作室走出来,穿一件自以为在夏天足够的薄卫衣,竟然被夜风吹得冻得呲牙咧嘴的时候。
她觉得意外,“今天怎么这么冷?”
和她一同走出来的阿亚已经穿一件厚的兜帽卫衣,双手夹在胳肢窝下,显得有些滑稽,“昨天不是立秋了吗,估计是降温了。”
她们在工作室忙到快十一点,走出来的时候夜街仍旧繁华,马路像是刚刚洒过水,漾着各种颜色的霓虹,风情而绮丽。
付汀梨搓搓手,忍不住感叹,“时间过得这么快啊。”
“就是啊,怎么一眨眼就毕业了呢!”阿亚发出专属于学生时期的感叹。
然后又一股脑地将兜帽戴上,很关切地问她,“对了汀梨姐,你搬家了是不是?现在离这么近还要去赶地铁吗?”
“不——”
付汀梨刚说了一个字。身后就传来一声极为突兀的喇叭声。
“嘀——”
顺着这声绵长的喇叭声,付汀梨和阿亚的对话被打断,一同转过头去。
恰好这时一辆大卡车经过,带来硕大的风,刮得付汀梨冷得一哆嗦。
刮得路旁一辆白色敞篷车旁靠着的女人衣角被风吹得鼓起。
而女人穿一件很慵懒的开衫毛衣,戴鸭舌帽和口罩将头脸全都遮盖住。
很普通很低调的穿着,手里还很随意地搭着一件外套,眉眼隐在鸭舌帽帽檐下,有些模糊不清。
但付汀梨感觉这个人在冲她笑。
“谁啊,认识吗?”阿亚的兜帽都被刚刚那阵大风吹掉,在一旁呲牙咧嘴地问。
“认识啊。”付汀梨微微弯一下眼睛,看一眼阿亚的迷惑神情,很坦荡地说,
“我爱人,她来接我下班。”
阿亚先是意外,然后又是恍然大悟,最后眼底剩下的只有好奇。
于是开始往车边努力张望,试图看清这“爱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很快被付汀梨弯着眼睛拦住视野。
她迷糊地眨了眨眼,就看到付汀梨很不好意思地和她说,“是这样,我爱人呢,她长得比较不方便让别人看,所以……”
阿亚似是思考了很久什么叫“不方便让别人看”,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下露出了然的表情。
很懂事地收回目光,看了看手机,点头,“好嘞明白,那小梨姐你先回,我妈也来接我了,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话落,就挥手和她说了个“拜拜”,转身钻进了一辆黑车。
目送着阿亚上了车。
付汀梨这才松一口气,回头,发现孔黎鸢果然在望着她,目光含笑地望着她。
等她踏着马路上倒映的霓虹,温温吞吞地走近。
孔黎鸢将手里的外套很自然地搭在她肩上,而后又微微叹一口气,很不客气地问,
“我长得很不方便见人?”
付汀梨顺着孔黎鸢的动作把外套穿上,很敞亮地认定自己没有说错,“难道不是?”
孔黎鸢瞥她一眼,没有反驳,“既然付老师说是,那就是。”
一边说着,一边又帮她把刚穿好的外套整理领口。
离得近了些,手指很不注意地刮过她的后颈和锁骨,那种很清淡的薄荷乌梅气息就不要命地裹过来。
付汀梨很想这么直接抱上去,环上这个女人的腰,讨要一个像梅子汁的吻。
可顾及到这是在外面,她还是谨慎地没有这么做,只顺从地配合孔黎鸢的动作。
微微抬眼,盯住孔黎鸢帽檐下的那双眼,问,
“怎么突然想来接我?”
“想来就来了,还需要什么理由吗?”孔黎鸢帮她整理好衣服,掌心很自然地按了一下她的后脑勺。
但艺术街人多眼杂,即便孔黎鸢全副武装,难免也有眼尖的会认出来。
于是付汀梨下意识地避了一下。
——这样的动作不比搭衣服和整理衣领,已经算是亲密。
下一秒,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紧张过度?结果就发觉孔黎鸢的手停顿了许久,才缓慢从她衣领拿开。
付汀梨解释,“这里人太多了,我怕你被拍到。”
孔黎鸢盯她一会,若无其事地笑一下,然后将沾染着温凉体温的车钥匙塞到她手里,轻轻地说,
“你来开车吧。”
付汀梨这才发现,原来孔黎鸢开来的,是之前她卖出去的那辆车,是她们在加州一号公路共同坠下悬崖的那一辆车。
后来,她在洛杉矶的医院醒来。
联系了乔丽潘,乔丽潘便安排人将落入海中的车打捞起来。
从高处坠落的车自然是遍体鳞伤,和她们两个一样。
于是付汀梨花了不少精力,联系很多修车老店,寻到那些需要替换的零件,才让这辆老车焕然一新。
如今,这辆车到了孔黎鸢手里。
又被孔黎鸢开来给她。
上一次,付汀梨别扭地维护自己的自尊,只开几圈就还给孔黎鸢。
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应该果断抛开那些有的没的,但又觉得,总不至于结婚之后就开始把孔黎鸢的所有都当成自己的吧?
这未免也太奇怪了一些。
而像是识破了她的想法,孔黎鸢只用一句话就将她推上了驾驶座,
“就当是租金吧。”
“什么租金?”付汀梨有些诱惑。
孔黎鸢笑,“在你这里留宿的租金。”
付汀梨经过孔黎鸢的提醒,又想起来一件事。
于是从自己卫衣兜里掏出来一枚钥匙,是她今天来工作室这边新配的。
这几天她们同出同进,也没有谁想起过钥匙的事情。
直到今天,付汀梨出门,陪着闻英秀采风,路过一个配钥匙的路边小店。
才想起来,她应该给孔黎鸢配一把钥匙。
想必现在孔黎鸢开着车过来接她,也是没有回去过。
想到这里,她望向副驾驶的孔黎鸢,将揣在手心里的钥匙塞到孔黎鸢手里。
其实她一走出艺术街,就一直将钥匙揣在手里,只是在看见孔黎鸢那一秒就忘记。
于是现在她递过去的钥匙,还沾染着她一整天的体温。
“什么钥匙?”孔黎鸢微微垂下眼睫,问。
她明明知道这是什么钥匙,却还是要问一次。于是付汀梨也耐心地答。
“家里的钥匙。”
等将车钥匙扭动,车辆熟悉地颤动起来。付汀梨抚了抚熟悉的方向盘。
却又在这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事情。
于是又微微侧头,望着孔黎鸢的眼,很郑重其事地补充,
“以后不要只站在门口干等我了,孔黎鸢。”
-
交换钥匙没过多久,大概是秋天开始之后的七八天,孔黎鸢就去了一次澳门,出席一个电影节活动。
回来之后就进了组,去到一个付汀梨不太熟悉的县城,在安徽。
这座小城风貌丰富,有拥挤繁茂的小巷步道也有中国乡村的烟火气,有浓烈的湿气也有一站上去就像是快要触碰到天的天台。
孔黎鸢在那里拍一部名叫《密度最大的步履》的电影,这部电影以县城杀人案件为线索,呈现一对母女之间琐碎却又浓烈的情感,内里讲述的是在中国县城地缘关系中挣扎的女性故事。
压抑致郁的风格,据说是一位业内女性导演颇具野心的作品。
于是付汀梨开始在“天气”这个软件中,添加一个新城市。
她开始习惯每天在起床后看天气预报,旧金山、上海、喀纳斯、北京、澳门……
一个一个城市翻过去,最后翻到孔黎鸢在的那个小县城,也就慢慢地醒了瞌睡。
看到那边的天气是好的,她这个早上都会很有活力。
看到那边的天气可能不太好,她会开始担心孔黎鸢会不会淋雨拍戏。
有一天,她甚至还在天马行空地想到一件事,是不是以后她添加的城市会越来越多。
在这之后,很多次不在起床时间,她也会开始很无聊地打开“天气”,一个一个城市往后面翻。好像这样做的时候,她都会觉得自己再也不空了。
就仿佛是在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填满。
有一瞬间,她觉得这也像是她在跟随孔黎鸢的脚步,很缓慢很漫长地开始丈量地球。
与此同时,她变得越来越爱吃糖。
不是孔黎鸢时常含着的那种乌梅薄荷喉糖,而是甜腻的花生糖。
在离开上海之前,孔黎鸢买了一大堆花生糖回来。并且在那天夜里托着她的下巴,很仔细地察看并检查过她的口腔。
大概是觉得她的牙齿状况尚好,为她制定了一个较为宽松的计划。
不太认真地算了算日子,但很认真地吻了吻她,并给予嘱咐,
“一天吃一颗,吃完我应该就回来了。”
然后又补充,“但最好不吃。”
付汀梨在二十五岁那年凭空生出反骨,对象不是乔丽潘,而是孔黎鸢。
孔黎鸢让她一天只吃一颗,但她偏要一天吃两颗。
于是报应来了。
秋天过到一半的时候,她起床发现自己突然开始牙疼。
刚开始是一种细密的钝痛,她还不太在意,以为过一阵子就要过去。
可等一上午过完,这种疼痛变成更尖锐更撕裂的疼。
她吃饭的时候疼得呲牙咧嘴,没吃几口就放下。回到遍布尘屑的工作室,想着转移注意力,拿起雕塑刀,继续细化自己手中这只漩涡风的蝴蝶。
等到下班就去看牙医——她这么想着,却又听到有几个同事一边刷微博一边闲聊:
“最讨厌那种狗仔每次要发什么瓜先来个预告,说什么顶流女性同性恋情,爆个名字不可以吗?”
“就是,真服了,算了,不吃了,狗仔每次发的那些什么顶流,算什么顶流啊!”
“这次怕不是也是个三线四线,一说名字都不知道是谁的!”
“我去,怎么有人在下面猜是孔黎鸢啊——”
“哐当”一声,付汀梨手中的刀掉了下来。她愣了一瞬,感觉牙痛在那一瞬间变得更尖锐了,好像变成一把镊子在里面搅来搅去。
而注意到她动静的同事回过头来,对她表示关心,
“怎么了汀梨?”
付汀梨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捡起雕塑刀,发现自己手指被轻轻划了一道,倒是不严重,只是薄薄一道皮,泛出细密的血珠。
像某种不太好的心电感应。
同事看到她手上的血,说一声“这受伤了”,很好心地将踉踉跄跄的她带去厕所冲。
付汀梨勉强地笑笑,说,“没事,就是牙疼。”
同事对她表示理解,“牙疼起来可真要命,你下班去看看吧。”
付汀梨点头,没有灵魂地说一声“好”,然后又一边冲着手,一边费弋椛力地掏出手机。
果然如同事们所说,#顶流女星同性恋情#这个词条挂在微博上,还十分显眼地盖了一个“爆”字在后面。
可一点进去,只是预告。词条广场全是对“顶流女星”的猜测,以及对狗仔这种预告行为看不惯的谩骂。
付汀梨忧心忡忡。@无限好文,尽在
很随便地给自己手上贴了一个创可贴,然后又躲着其他人,连着给孔黎鸢拨了几个电话过去,却连一个都没有打通。
这种情况其实时常发生,因为拍戏的关系,孔黎鸢不可能随时随地接到她的电话,就像付汀梨工作起来也会时常接不到孔黎鸢的电话。
她们对彼此情况表示理解。
但每次付汀梨打电话过去,孔黎鸢都会在下了戏之后回过来给她。
付汀梨看了看时间,猜测孔黎鸢这个时候还没下戏。
便强撑着精神,让自己不要瞎想,不要胡乱猜测,只静默地等着孔黎鸢下戏之后给她回一个电话。
下午,这个挂在热搜词条第一的预告,热度似乎越来越大了。
很多人在下面提到了孔黎鸢的名字。@无限好文,尽在
付汀梨并不清楚,这种提及究竟只是网友的瞎猜,还是有人在其中有意无意地带节奏。
但她实在是太过焦躁,越看就越觉得触目惊心。
于是她选择抛下手机不再看。
等到下班的时候,牙痛越演越烈,像一种缓慢推进的强烈信号,预告着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要发生。
这个时候付汀梨仍旧没有等到孔黎鸢的电话,却等到了另外一个人。
付问根。
自从她高中去美国之后,这个男人就一直没有联系过她,怎么偏偏在这时候?
付汀梨想不通,但付问根却在电话里犹豫许久,最终还是约她见面。
她琢磨不透付问根的来意,还是决定去赴约。
多年不见,付问根变得更老,两鬓生出白发,佝偻的背更驼,整个人还是显得那样没有气势。
看到她的时候,付问根似乎很开心,想要和她寒暄,很亲切地喊她小梨,连着问了她几个问题,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工作找好了吗?我听人说你之前去一个剧组当美术指导?”
这个男人在她归国落魄的时候,没有对她释放过任何的关心。
现在却突然来找她。
付汀梨很没有耐心地回了几句,没有喊一个“爸”字,然后直截了当地说,
“我牙疼,有什么话就长话短说吧。”
付问根被她这一句话堵住。
然后嘟囔了一句“你小时候连蛀牙都没长过现在怎么牙痛”。
付汀梨没有说话。
付问根看了她一会,搓了搓手,似乎对自己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付汀梨看了看手机,还是没有孔黎鸢的回电。
一抬眼,又看到付问根布满沟壑的脸,她几乎没办法从这张脸上寻找到任何和她相关的联系,甚至童年时期尚且不算糟糕的回忆,也没让她在此时此刻拥有足够的耐心。
攥着手机的指关节泛着白,她已经像是在竭力忍耐。
“你阿姨——”在她快要忍不住时,付问根终于开口,干燥的嘴唇蠕动着,
付汀梨冷笑一声,“我就知道是她让你来的。”
“小梨你别误会,你阿姨就是让我来关心关心你。”
“关心我什么?”
“想问问你过得好不好……”付问根只说了这半截话,就好像说不下去,于是也不再装。
只沉默地将手机递过来。
上面是一张照片,拍摄角度很刁钻,又有些模糊,但大概能看出来具体内容。
照片里,是两个年轻女人,在一辆破旧皮卡面前相拥。
一个戴着面巾,但眉眼之间依稀能看得出来是孔黎鸢。另一个背对着镜头,但付汀梨知道这是自己。
付汀梨盯着这张照片,好像这上面的画面已经刺穿自己的眼睛,只剩下一片闪烁的模糊。
紧接着,付问根又很紧张地说,“这是上次,你阿姨去走亲戚,看到觉得这个人很像你,就拍了一张给我看。”
“今天那个新闻不是闹得很大吗,你阿姨,你阿姨看到很多人在说孔黎鸢,就让我来问问,这是不是你……”
“如果我说不是我呢?”付汀梨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细密的牙疼几乎让她要咬紧牙关来遏制,然而在这之后,她听到付问根沉默了一会,说,
“我会和你阿姨这么说,但她应该不会相信。”
“所以她要你来找我做什么?”
付问根的唇又开始很恶心地蠕动了。
付汀梨小时候就见过这个简单的动作很多次,于是她知道,这其中蕴藏着这个男人的窝囊、懦弱和闪烁其词的自私。
“我们不会反对你的事。”
付汀梨阖一下眼皮,“说重点。”
“你阿姨就是让我来找你确认一下这件事,你放心,她这张照片现在只发给我看的。但是你妹妹……你妹妹最近闹着要考电影学院,如果你真的和孔黎鸢是这层关系——”
付汀梨直接站了起来,忍着像是撕裂性质的牙疼,很平静地吐出一个字,
“除非我死。”
然后又觉得这句话里有漏洞,转身很认真地补了一句,
“我死了也不可能。”@无限好文,尽在
最后,她在付问根长久而静谧的沉默中,说了一个“滚”字。
便再也没看这个男人一眼。
她不知道对自己的亲生父亲说一个“滚”字,会让重视血脉血缘的男性露出多愤怒多难堪的表情来。
平心而论,在这一刻她仍然觉得这一切简直荒谬过了头。如果讲给乔丽潘听,乔丽潘恐怕会直接从加州飞回来,拿一把刀砍向这个男人。
她觉得自己尚且算得上是理智,没有拿刀,也没有扯破脸皮之后的撕心裂肺。
事实上,她并没有提前设想过这个男人在这个时候联系她是为了关心她,也有联想过见这一面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但至少她没想过这件事会扯上孔黎鸢,于是她再也不想看到付问根的脸。
走到街上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哪里,到底走了多久,反正街头的人摩肩擦踵,只有她一个人很空很空。
不知不觉,她走到一个商场下。
商场外壁挂着一幅巨幅海报,是孔黎鸢的新代言,广告上的女人笑得畅快而开朗。
付汀梨在下面望了很久,鼻子被风吹得通红,她不知道孔黎鸢现在有没有笑得像这样开心,只希望这件事情不会影响到孔黎鸢的电影,更迫切地希望那个预告里说的人不是孔黎鸢。
然后又看手机,开始在硕大的风和模糊的视野里,等孔黎鸢的电话。
不停地刷微博,看有没有新进展。
又不停地翻看天气,看到那边17摄氏度的气温,觉得这个温度让她安心,至少孔黎鸢不会觉得热,不会在那么难受的时刻看到这样的消息。
在这期间她又觉得痛苦,走投无路。
她茫然地想到,这个时候她应该去看牙医的。可笑的是,这座商场旁边就有一个牙科诊所,她一抬头就能看到那硕大的招牌。
但她脑中一片模糊,仿佛只剩下绝望和苦楚,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总是会在她觉得最甜蜜的时候袭来。
就像吃多了糖生出牙痛的报应。
如果是这样,她宁愿让牙痛这个报应维持得久一些,只要不让孔黎鸢再受到任何伤害。
唯一能够维持的想法是,等手机没电就去借个充电宝充电。
在这之前,她反复地看着天气,紧盯着热搜,看着商场外壁的巨幅广告。
直到攥在手中的手机,终于在残存的百分之十电量里,发出一声类似悲鸣的振动。
她看到熟悉的尾号。
立马按下接听键。这天晚上的风很大,上海是,那个小县城大概也是,但天气没有告知她这件事。
于是电话里传来静默的呼吸声,连同呼啸的风声,起起伏伏地共享这次信号连接。
却始终没有人先说话。
上海秋天的凉瑟衬托得这几乎像是一场凌迟,付汀梨在一场从早上持续到现在的牙痛里,差点无缘无故掉下眼泪。
不知道过了多少秒钟,电话里总算传来孔黎鸢清晰的声音,
“付汀梨,你别怕。”
其实也不算是清晰,反而在电波信号里显得有些失真。
那一瞬间付汀梨好像被牙痛蛀空,喉咙里似乎也塞满了让她说不出话的东西。
她明明在这之前等了这通电话很久,在这个电话里也有很多想和孔黎鸢说的话,有很多想问孔黎鸢的事情。
可现在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在她没有说话之前,孔黎鸢在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呼吸杂乱得有些厉害。
却又硬生生地压下,像是怕吓到她似的,然后又放轻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你不要怕。”
那一秒钟,眼泪热切而委屈地溢出,在眼前飘摇成朦胧细雨,牙痛还在持续。而付汀梨只哽咽着说了一句话,
“我好像长蛀牙了,孔黎鸢。”
——这是她今天早上醒来,想和孔黎鸢说的一句话,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