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也的声音低沉,周身带有长期处于上位的威慑力。以至于一开口,时十安都觉得这屋子里多了几分威压,让他都跟着下意识敛声屏气。

  但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瞿也,对方的侧脸失去了那似乎能看透灵魂的目光加持,反倒多了几分柔和。下颚棱角分明,鼻梁高耸,长眉入鬓,若是放在古代,一定是个温文儒雅的世家公子。

  这样的人似乎跟“邪”字没什么关系,反倒是那股悲天悯人的神性更为突出。

  然而瞿也面对想要清除的敌人,神色之中潜藏的杀意却足够让人明白邪神二字的名副其实。

  譬如此刻在他面前的兔子,虽然被欲望控制得神思混沌,却还是在瞿也发出沉声质问后感受到一股油然而生的畏惧。眼前看似温良无害的美人,似乎已经在背后磨好了雪亮的刀刃,等着他引颈就戮。

  犹豫的念头只闪过一瞬,兔子就又流出了涎水。

  管他什么...管他什么...我想吃...我想吃啊啊啊啊啊!

  他骤然长大了嘴,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如同一个被吹满了气光速胀大的气球。

  原本只到时十安膝盖的小兔瞬间飞涨成整个房间都要塞不下的庞然大物,快将那铁皮房顶顶破了。

  小兔的门牙不断延长,血淋淋的大嘴嗷呜张开,口腔两边竟生着无数密密麻麻的小牙,看得时十安直犯恶心。

  眼看小兔就要将主角连人带床地吞下,时十安心念电转,毫不犹豫转过身抱住瞿也的脖子,用瘦弱的身体挡在他面前。

  乌发轻扫过瞿也的脸颊,时十安的发尾落在他未被衣领包裹的颈项上,刺得他痒痒的。

  瞿也原本要施术驱退兔子的手指有一瞬间的凝滞。

  无论是一千年前的降世,还是如今从封印中苏醒,瞿也都未曾同别人有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

  方才那俯身一揽,已经足够越界。瞿也勉强看在这小蛇是他第一个恩人,以及那不足为人道的秘辛份上,才有此一举。如今竟又与他...拥抱?

  且,看起来这只小蛇竟是不自量力地想保护他。

  他乃是上古邪神,在众神皆已陨落的此间,无人能出其右,竟也有被他人护在身后的一日。

  这感觉十分新奇,瞿也甚至,有些享受其中。

  小蛇很害怕。因为与他紧紧相拥着,瞿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战栗。

  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那不是什么正常的规律,而是对死亡的畏惧。他看起来很想克制,但还是急促地喘息着。

  心脏是最诚实的器官,会反应你当下最真实的情感。但它又是最不忠的,你分明想克制,想冷静,而就算表情维持得再完美,也会被心跳出卖。

  他一定听到了吧。时十安想,他一定听到了我的心跳声。

  他是不是认为我是因为害怕而失控。但事实上,时十安知道自己会平安无事。

  因为他保护的是主角啊,主角又哪里需要什么保护,他不过是在做戏罢了。

  做戏的人怕被旁人拆穿自己的虚情假意,所以才会心跳加速。

  时十安如此告诉自己。

  几个瞬间的思索,眼前的兔子已经越靠越近,流下的涎水滴在了时十安垂下的蛇尾尖上,粘稠的触感让时十安不适地甩开了尾巴,浑身一阵战栗,口中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

  意识到那声音是从自己嗓子里发出之后,时十安整个人都懵了。

  “系统,什么鬼,我在干什么?”

  系统捂嘴轻咳一声:“宿主,蛇类的...尾巴很敏感。”

  时十安石化当场,他这辈子都没发出过这么矫揉做作的声音。

  还没等他为自己找补两句,时十安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疯狂的啸叫声。

  [杀了他!杀了他!]

  [他敢玷污新娘,杀了他!]

  [打碎他!不留全尸!]

  [打碎他!]

  [打碎他!]

  这些声音极其古怪,听起来像是有人在念什么古老的咒语。时十安抬头想查看情况,瞿也的大手却一把按住了他的后脑,将其紧紧按在怀中:“别动,交给吾。”

  时十安的脸贴上了他身上精致的衣袍,上面传来一股淡淡的梨花香气。

  那味道,竟然让时十安感到安心。

  反应过来时,他已窝在瞿也怀中下意识点了点头。

  如果他能看见,就会发现现在的瞿也全然不复刚才那般温文尔雅的姿态。

  他双目赤红,身下现出一个绕着古怪咒文的红色法阵,长发被狂风吹起。

  而他的背后,竟伸出无数只黑色的细长触手,仔细看,那触手上还有缩小版的五官,此刻正集体张大了嘴拼命地念着什么。

  那些古怪的话只有他们的主人瞿也能够听懂,那是:

  [打碎他]

  这样一副宛如地域恶鬼降世的可怖姿态如何担不起邪神之名。

  眼前小兔也被他这副模样骇到,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盯着瞿也的脸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欲念战胜了恐惧。

  他太饿了,他好久没吃好东西了!

  小兔再次长大了嘴,瞿也神色未变,他微一抬眸,身后无数触手就疯狂延伸狠狠刺进了小兔胸口。

  那兔子登时如一只漏了气的皮球一般飞速地缩小,他瞪大了眼痛苦地嚎叫着,在巨大的威压下毫无还手之力。

  瞿也收回触手,小兔如同一个被抽完了气的破布掉落在地。

  时十安一直缩在瞿也怀里,为了维持人设,还怂唧唧地捂住耳朵。这会骤然安静下来,他实在忍不住,好奇地回过头想看一眼。

  在他回头之前,余下的一些触手又对着地上的兔子冲了上去,放肆撕咬着这个敢玷污新娘的家伙。

  而就在时十安回头的一瞬间,那些触手察觉到什么,倏地愣住。转过头,正对上新娘澄澈又无辜的眼神。

  触手眨了眨小小的眼睛,互相对视一眼,欲盖弥彰地挤在一起挡住小兔的尸体,咧开丑丑的还沾着鲜血的嘴冲新娘龇牙一笑。

  结果就是,时十安直接吓晕了过去。

  瞿也将晕倒的胆小蛇搂住,转眸瞪了那些触手一眼。触手们委委屈屈地趴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呜呜呜,被新娘讨厌了]

  [嘤嘤嘤,想和新娘贴贴]

  瞿也收起吵闹的触手,眼中红光消散。他抱起时十安将其小心放在床上,坐在床边垂眸打量着他。

  他的面容确实分外姣好。

  瞿也入世甚久,见过很多张脸,或悲或喜,或阴郁或谄媚。但都没有眼前这一张,像是天生就对瞿也有着极致的吸引力一般,让瞿也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觉灵魂震动,久久不能平静。

  这就是吾,命定的新娘吗?

  瞿也将手放在胸前,感受着那个跳动的心脏,即便是神,也逃不脱命运之力的影响。小家伙,如今吾对汝的悸动,是否仅仅是因为命运呢。

  系统空间发出嘀的一声响:“恭喜宿主完成兔变异人剧情。剧情分加五分,主角爱慕值加五分,请再接再厉哦。”

  装晕的时十安站在系统空间中,面无表情地对上瞿也垂落的可以算得上是温柔的目光。良久,也抬起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沉默不语。

  时十安原本只想装晕一会就醒来,可刚才他在主角身上趴着睡得并不安稳,这会困意席卷,无知无觉地昏睡了过去。

  这是他自前世死亡后第一次陷入深度睡眠,时十安不受控制地起了梦魇。

  熟悉的办公室,阳光从落地窗洒下,窗外车来车往,人流攒动,一切都是那么平凡与正常。

  时十安想要的,不过就是这样平凡又普通的日子,哪怕累一点,辛苦一点,但只要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喜欢的人?梦里的时十安回头望去,坐在电脑后面的人被显示屏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只握着鼠标的,纤细修长、指节分明的手。

  时十安歪了歪头,这人是...谁?

  忽然,门被推开了。

  时十安手里端着的咖啡打翻在地毯上,洇出大片污渍。

  时十安被人控制住,戴着警徽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他涉嫌挪用公款,需要被带走调查。

  时十安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尽指摘,所有人站在一起冷着眼叱骂他。

  “瞿总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这样!”

  “你被时家赶出来,不就只有瞿总愿意收留你吗!”

  “真是太过分了!”

  瞿总,瞿总是谁?

  他想起来,好像,是他喜欢的人,是电脑后面那个人。

  他看到那人走过来,时十安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他嗫嚅着,嘴唇颤动着:“你相信我吗?”

  他期待着那人的回答,他只要两个字,他只要一份信任,就可以支撑着他岌岌可危的精神。

  他可以接受调查,他可以接受指摘,哪怕最后寻不出任何对他有利的证据,他也能坚持下去。

  但是,没有,那个人,或者说命运,连最后一分希望都没有给他。

  他听到面前的人在他询问过后毫不犹豫地回答说:“不信。”

  不信。

  不信。

  不信。

  直到时十安被铐上手铐,在无数同事的围观和高举的闪光灯下被带走,他才真正反应过来。

  他不信我啊。

  时十安转头看向窗外那刺目的太阳,光晕一圈一圈地转着,在他眼前投下模糊又朦胧的光影。

  你也在嘲笑我吗,太阳?

  忽然,时十安撞开人群,跃过敞开的,吹进呼呼作响狂风的窗户,毫不犹豫地跳下。他投身于猎猎风中,坠落之前,冰凉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

  是那人冲上来,想要抓住他。可惜,已经不需要了。

  时十安感受着身体的下坠,耳边长风呼啸,自由,他会自由地死去。

  只是好恨,好恨,好不甘心。

  额啊...

  时十安觉得太阳穴猛地一痛,眼前画面疾速变换,摩天大楼和刺目的日头一起扭曲着变成古怪的线条。

  这些线条变成枷锁涌向他,要将他永远捆缚住,哪怕他死了,也不得自由,也不得解脱。

  不,我不要,我不要!

  时十安用手不停抓着,拼命去扯那些无形的枷锁。

  下一秒,他的指尖,或者说整个掌心,骤然被熟悉的温度握住。

  时十安猛地惊醒,他满头大汗,对上了瞿也一如既往淡薄悠长的双眼。

  只是此刻,他眉头微皱,伸出手放在时十安额前,轻轻拭去那满头汗水,询问道:“汝,梦到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o^)/~,顺便,非火葬场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