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致晚上并不在商学院住宿,萧家的豪车只要接到命令就会在学院南门等他。

  高大的身影还没有靠近过来,司机已经恭敬地跑过来替他开门。

  萧致知道在整个萧家,上至家主,下到花钱雇佣的家佣,基本上没谁真拿他当个主人。

  司机比他要求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

  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半左右。

  萧致并没有立刻钻进豪车,而是跟司机说,“车前灯开亮一点。”

  然后双手一抓,径自脱掉身上的卫衣。

  司机心里是有愧的,他刚才私用了萧家的车去接自己的孩子下班,心说反正萧致是一坨不争气的废柴,全家大小没有一人能瞧上他的。

  可是萧致的行为一反常,司机为求自保,立刻解释说,“小少爷,是大少爷临时用车,我跟他请示过的,可是大少爷说他那边的事情更重要。”

  司机滔滔不绝地解释。

  萧致全然没听进耳朵里,将卫衣后面迎着车前灯仔细看了一眼。

  萧二世只是不够争气,可不代表他不识字。

  后背这八个大字龙飞凤舞,狂中无序,刚柔并济,笔走偏锋。

  还真的是一个字也认不出来。

  萧致大约一估摸,差不多是:逮住蛤螞,攥出尿来

  直接笑道骂出声,“也不知道究竟我不是个玩意儿,还是你不是个玩意。”

  写得这是什么鬼?

  骂我是蛤螞吗?

  司机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要跟大少爷对峙,连忙说,“我错了,小少爷,以后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请你原谅我。”

  萧致的眼珠子被这八个字久久吸引,根本没有关注身边的动静,手里的卫衣冥冥中散发出一股墨香。

  隐隐约约,还有一丝苍翠竹丛般清新的香意,排除了一切浑浊,从萧二世的体内深处,心灵沟壑,传唤出来一点异样的留恋。

  真怪。

  萧致说,“晚上送我去附近的希尔顿酒店住一宿吧,”嘿嘿笑着揉了揉鼻子,“回去太晚怕挨骂。”

  .

  鹤澜渊将祁焰的邀请当作是一纸空谈,不作数的。

  包括有过肌肤之亲的萧某人也是转眼既忘。

  在毕业的最后一周内,他跟着宋大宝参加完谢师宴之后,又将偌大的学院内每一个角落都仔细转了一遍。

  无数的莘莘学子曾经在这座高等学府内认真学习,畅想未来,高谈阔论,笑逐风声。

  其实大学生涯转瞬即逝,无论你曾兢兢业业,或者浑浑噩噩,都只有四年的潇洒足够挥霍。

  毕业则是一道泾渭分明的分水岭。

  也像是一道天堑。

  一大部分学子会在这条风水岭上被推入社会的悬崖,还有一小部分去挤考研的独木桥,愿意在学习的道路上继续苦修。

  鹤澜渊知道宋大宝家的条件比自己要好很多,即使不继续考研深造,宋爸爸给儿子留下上千亩的果园,回家卖水果也比私企里朝九晚五要挣得多。

  鹤澜渊道“难怪第一眼瞧你挺有水分的,从小怕是没少吃水蜜桃。”

  宋大宝身材微胖,但不影响他脑子反应灵活,天生是个极会钻空子,做买卖的生意人。

  不过他舍不得鹤澜渊,舍不得自己四年学的知识,宋大宝跟鹤澜渊趁着夜色爬到假山上面。

  假山外一片碧波荡漾,在茫茫月色之下如同一面透亮神秘的镜子,照耀出不同人的轨迹。

  宋大宝说,“真tm的不甘心啊。”

  鹤澜渊问,“宋兄家中良田千亩,果树万棵,还有什么人生遗憾?”

  宋大宝坐在假山的巉石之上,颇有些悲壮色彩。

  “不甘心一辈子什么都没有为自己做,不甘心一辈子沿着我爹的老路,不甘心什么都听家里的安排。”

  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只有二人。

  宋大宝真心拿鹤澜渊当异姓兄弟,直抒胸怀说,“我不甘心自己认真学了四年,最后完全不能掌握自己的人生,我也不甘心世界如此之大,我的世界反而被局限在区区的一千亩果林里。”

  “澜澜,可能你觉得我不知满足,家里完全给我铺好了路,我却像魔障似的,一心只想自己出来闯一闯。”

  “澜澜,你知道我们学金融的,四年光阴其实涉猎的才仅仅是一层皮毛吗?”

  鹤澜渊接嘴,“有可能连皮毛都没有,我看了一些相关内容,感觉很多都是纸上谈兵,学下的这些东西根本不是我们自己的,不接触金融行业,我们完全没有机会内化这些东西。”

  不过。

  “我毕业后可能也不会去债券公司,或者金融机构上班。”

  废话,他才刚接触了陌生世界最表层肤浅的一面!!

  才一个月,怎么找工作?!

  经商完全不在摄政王擅长的范畴之内。

  对于常挂在嘴边的所谓未来。

  鹤澜渊应该比任何人更加迷茫。

  “不过,我坚信,既然我来到这个世间,总有一些命中注定,是提前安排好的。”

  宿命论。

  宋大宝很不屑如此的宿命论,他从兜里掏出一只小刻刀,开始在假山的石头上刻字。

  鹤澜渊道,“你不怕被摄像头拍到破坏公物?”

  短短的一个月适应期,摄政王的大脑也在飞速地接受着新的知识。

  宋大宝说,“这里偏僻,没人会发现的。”

  他又磨又刻了半天,借助月光叫鹤澜渊一起看。

  “澜澜,我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这块假石头上,我要以此石发誓,假如我最后没有回去继承家里的果林,势必要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一展宏志,做华尔街之狼!!”

  “否则誓如此石。”

  一刻刀扎在假石头上,不知他是不是小时候水果吃多了,身上肌糖原太旺盛,一平刀削开的半块假石头,咕噜咕噜滚下去,蹭着一对正在接吻的野鸳鸯。

  差点把忘情伸舌头的男方砸进ICU。

  两人听见咒骂堪称落荒而逃。

  鹤澜渊从两米高的位置展臂一跳。

  落地时居然轻崴了脚,脚心的震痛感一直传递到腹部。

  莫名其妙的引起小肚子的一阵痉挛,瞬间连脸色都白了一点。

  宋大宝强烈要求背着他跑。

  鹤澜渊用手捂住小腹,揉了一下说,“不碍事。”

  最后一天,鹤澜渊拖着行李,与宋大宝作最后的告别。

  鹤澜渊不想让兄弟看出自己根本无家可归,主动送宋大宝上的班车站。

  两人都是龙城本地区人,但是龙城东到龙城西,坐高铁也得走四个小时的距离。

  宋大宝当即一抹眼泪,挥手告别说,“澜澜,等我!”

  鹤澜渊心说八成你前脚一回家,是再也出不来的。

  郑重其事与宋大宝道一声,“后会有期。”

  无家可归的鹤澜渊第一件事是先租个能落脚的地方住。

  早在他稍微弄清楚什么是蜗居APP后,已经瞄准上面的廉价住房。

  鹤澜渊做了小半个月的买卖,手里起码捏着几千块钱,跟原主父母那边已经打电话报备过了,说自己要留在市中心找工作,月底再回家。

  鹤父每天忙着挣点蝇头小利,跟他交心极少,鹤母倒是很疼爱儿子,说工作找好之后,会捎东西给他。

  鹤母又说,“不行回爸爸的物流公司,虽说你跟你爸一直不对付,不过好歹子承父业,也是一份可以糊口的营生。”

  鹤澜渊立刻与宋大宝心联神通,深切感受到了对方的感受。

  何况他是个假儿子,借人身份沾人便宜的事情,摄政王一直不屑去做。

  否则先帝忽然暴毙的那日,他早调度十几万亲兵奔赴京城,一脚踢开小侄子,自己登基称帝了。

  送完宋大宝,鹤澜渊又拖着行李返回商学院附近,问世间在哪里租房最便宜?

  肯定是哪里来的,便该往哪里去了。

  鹤澜渊的如意算盘打得挺响,他这几天在创业街书字,有不少懂书法的老年人领着孙子来瞧过。

  很容易猜透这些人想打听自己是哪里学的。

  鹤澜渊准备在商学院附近租个车库,在里面接几个学生的书法培训,然后借着眼熟混进学院内的图书馆,再刻苦学习一年。

  等他对陌生的环境和学业更熟悉些后,再做另外的打算。

  鹤澜渊一直很有计划,想一步做十步,曾经的摄政王锦衣玉食,如今的他也能做到吃糠咽菜。

  大丈夫能屈能伸。

  说到吃糠咽菜。

  摄政王的小腹又莫名地抽疼了一下,十分奇怪,他常年练武防身,筋骨强健,曾经被暗杀过无数次,也都在刀口舔血之下继续禹禹前行。

  可能是他移魂换身的这幅肉.体委实太不中用了。

  鹤澜渊懒得再理睬腹部内侧隐隐的不爽。

  耳侧有人摁动了车喇叭,像是在召唤他。

  摄政王还从未被人如此轻慢过,禁不住侧了侧眼,看一下是哪个家伙敢对自己如此无礼。

  身旁的马路行驶过来一辆极好的车,车身油亮乌黑,外形潇洒不羁。

  驾驶迈巴赫的司机又朝他摁了两声。

  鹤澜渊皱眉。

  只见黑车子缓慢并行,渐渐降低了些车窗,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庞。

  祁焰端坐在后面,坐姿十分挺拔,双手交叠在膝盖上,露出一点轻易可查的傲慢。

  “找你几天了,方不方便一起吃个饭?”

  他大约瞧出鹤澜渊与以前不同,不再是一副傻乎乎的模样,又说。

  “上来有你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