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沈淮臣脸红了,认真反驳道,“男子汉大丈夫,只流血不流泪。”

  他又不是三岁孩子,打针吃药前需哭闹一番,是药太苦,受刺激流出的眼泪怎么能作数呢?

  沈淮臣选择性遗忘了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容瑄亦没有提醒,轻笑一声,鼻尖迫近,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抚慰般地亲吻:“梦见了什么?”

  “忘记了……”

  当烛火燃起,当沈淮臣从梦魇中挣扎着醒来,睁开眼看见容瑄的那刻,眼前的一张张扭曲人面,耳边的琐碎低语全都消失了,只剩一道坚实可靠的人影。

  犹如溺水之人遇见浮木,沈淮臣搂着他的脖颈,一边迎接容瑄的吻,一边将凉津津的手探进他领间取暖:“好冷……”

  背上出的汗渐渐凉了,沈淮臣打了个寒噤,被容瑄用被衾裹紧,半捞半抱地帮着换了干净的里衣,最后枕着他的胸口慢慢睡去。

  次日醒来,身边早已没了容瑄的身影,昨夜的温存像是一场幻梦:“殿下何时走的?”

  灵芝抓抓脑袋,不甚确定地说:“约莫是寅时,奴婢迷迷糊糊瞧了眼,天都没亮呢。”

  日子一天天的过,容瑄几乎每晚都来,有时沈淮臣醒着,更多时候他一无所觉,只能通过莫名放归原位的杂书,亦或是枕边残留的一丝沉水香的味道判断。

  闷在府里的日子很是无聊,沈淮臣差人买了不少话本子打发时间。大部分故事都很经典,譬如书生与狐妖,神女下凡渡情劫,偶尔遇见亲密戏份,也用三五句话一笔带过,十分的正经。

  直到他随手翻开一本青色封皮的书。

  那故事讲的是一少年自小仰慕仙人,历尽千辛万苦上山拜师,最后对师尊暗生情愫,展开一段禁.忌恋的故事。

  以现代人的眼光看,除了两位主角都是男子,讲如何修仙的话本子也没甚新意,可坏就坏在这是本艳书,所写内容从挑明少年是难得一遇的炉.鼎体质开始就变了味道,每隔两页便有一张插图,画的是少年与师尊的云雨之事。

  两人皆不着寸缕,或居于榻上,或幕天席地,各处姿势也不尽相同。

  沈淮臣猝不及防翻开那页,蜻蜓点水地一瞥叫他整个耳朵都红透了,立刻合上话本压到最下面藏起来。

  可缓过最初的羞燥,心里就像有毛绒绒的爪子抓来抓去,好奇得要命,忍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终于还是悄悄点了灯,从一摞话本下面抽出来偷看,连容瑄何时来的都不知道。

  “在看什么?”

  “啊!”沈淮臣吓了一跳,立刻把书塞进被里,睁圆了眼睛看向容瑄:“你……没什么,解闷的东西罢了。”

  “哦?”尾音轻轻上扬,容瑄眼神似笑非笑,抬手抚摸他的面颊,“我怎地看到一句‘腹里癫狂,心中沸乱,两唇对口,一臂支头’……”

  “唔——”

  看是一回事,把书里的内容念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一串淫.词艳句被容瑄用含情脉脉的嗓音念出,配的插画也仿佛活了起来。沈淮臣听不得这个,恨不能钻进地缝里躲起来,见容瑄又张了口,想都没想地去捂他的嘴巴。

  容瑄没有防备,身形不稳,带着他一块倒在床上,单手搂住腰,“脸这样烫,可是又发烧了?”

  不待沈淮臣回答,窗外传来府军戒备的声音:“世子爷,出了何事?”

  那道魁梧挺拔的身影慢慢近了,眼看就要推门而入,沈淮臣忙道:“无事,不小心踢到床脚而已。”

  外面没了动静,沈淮臣正要松口气,忽听见灵芝刻意抬高声音发出的提示:“见过夫人。”

  袁夫人责怪地瞥她一眼:“鹤奴可睡下了?”

  白日沈淮臣又咳了血,姜大夫看不出什么门道,只说叫好生养着,袁夫人愁眉不展,心一直悬着,夜里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便想来看看沈淮臣睡得安不安稳,有没有发烧。

  灵芝替她打开房门,犹豫道:“世子爷近来喜欢看书,偶尔会睡得晚些。”

  沈淮臣听着两人交谈,紧张地攥住容瑄袖摆,慌慌张张寻找藏身处。

  看了一圈,相中了身下这张拔步床,掀开被子兜头罩住容瑄:“我阿娘来了,快躲好!”

  叮!系统提示:【恭喜!您的作死值增加一点!】

  容瑄挑眉,故作不解:“你我是成了亲的,为何要躲?”

  沈淮臣心说当然是因为我阿娘近日不待见你,不许你我见面,实际却闭口不言,只一个劲把人朝里推:“嘘——”

  “若出声,我便再不理你了。”

  布置完这一切,沈淮臣装作即将睡下的样子看向来人:“阿、阿娘,找我何事?”

  袁夫人挨着他坐在床边,握握他的手,又贴贴他的额头,说了跟容瑄一样的话:“脸这样烫,可是发烧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姜大夫嘱咐过许多遍,发觉哪里不适,哪怕一会工夫就好了也不要藏着,一定告诉我们,说不定就找到病灶了呢?”

  找不到的……

  沈淮臣心中难过,脸颊的热度跟着消退不少,软声道:“阿娘,我记着呢,不过是屋里有些闷热,并无其他不适。”

  袁夫人叹息一声,后知后觉注意到他身后鼓鼓囊囊的被衾,嗔怪道:“你这孩子,盖这么多层能不热么?傻不傻?”

  说着就要将被子掀开叠好。

  沈淮臣一惊,急忙拦住:“阿娘,我自己来!”

  袁夫人微微笑起来:“好罢。阿娘忘了,鹤奴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这回沈淮臣顾不得难受,他的一只手支在身侧,恰方便了容瑄趁虚而入。这厮躺在被里,一下下勾弄着他的手指,似是觉着不过瘾,又慢腾腾拉至唇边亲吻,吮咬。

  沈淮臣指尖蜷了蜷,抽手逃离,容瑄却紧追不舍,稳稳地握住腕子,指尖在他掌心描画,有些痒。

  沈淮臣不适地挪动身体,一心两用地分辨着,认出他写的两个字是:鹤奴。

  袁夫人站起身,亲自将散在床头的话本收好:“早些休息,夜里光线暗,一直看仔细伤着眼睛……”

  话说到一半,袁夫人突然顿住了。

  她在床头发现一包热腾腾的紫薯山药糕:“这是——”

  沈淮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猜出那东西是男主带来的,一时不知该怎么圆过去:“刚刚我有些饿,所以……”

  灵芝急中生智,跪下来接道:“是奴婢做的。世子爷看话本的时候想吃点心,奴婢便做了些好克化的送来。”

  “是么?”袁夫人的目光一寸寸划过卧房,最后落在罗汉床隆起的一团上。

  沈淮臣猛然生出一种趁夜偷会情郎被抓包的错觉,窘迫地咳嗽起来。

  起初一多半是装的,想叫袁夫人的注意转移到他身上,后来便带了喘,成了真咳,剧烈得像是要把肺震破。

  容瑄握着他的手瞬间收紧了,捏得指骨发痛。

  沈淮臣却顾不上许多,断断续续喝完整杯润喉茶才将胸口抓心挠肺的痒意压下去,拉住袁夫人的手说:“阿娘,是我不小心呛着了,不必劳烦姜大夫过来。”

  苦苦劝说许久,袁夫人总算松了口。

  她深深看了主仆二人一眼,捻起一块紫薯山药糕轻嗅,复又放回油纸包:“夜里不宜多食,你若喜欢,白日再吃。”

  语罢直接将点心收走了。

  沈淮臣疑心袁夫人发现了什么,若非如此,平白勾起他馋虫,却只能干看着吃不到嘴,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残酷的惩罚吗?

  袁夫人走后,灵芝轻手轻脚带上门守在外面,沈淮臣掀开被子,一见容瑄,不禁又笑了。

  男主何时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刻?

  衣裳皱了,发冠歪了,总是柔顺服帖的长发凌乱许多,因长时间闷在被里缺少氧气,双颊泛红。

  容瑄看出他在笑自己,不紧不慢地将几缕发丝别至耳后,凝望着沈淮臣,贴近了,在他耳边低唤道:“檀郎……鹤奴,我的鹤奴。”

  乳名本就只有最亲密的人能叫,落到容瑄口中更是多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热息扑在耳侧,沈淮臣不光耳朵红了,半边脸都变得酥麻起来,轻轻地“嗯”了声。

  容瑄偏头吻他眼角咳喘带出的泪珠,眼睫垂落,落在沈淮臣领口的一缕血丝就这样闯入视线:“大夫如何说,怎会咳血?”

  容瑄眉心浮现折痕,复又认真打量沈淮臣。初时不觉,看久了便发现除去脸颊那片红霞,其他地方的皮肤白得透明,唇瓣亦没什么血色。明明起居饮食都有人照顾,状态却比在孤村时还差上几分。

  沈淮臣无所适从地动了动,下意识喊:“容瑄……”

  被叫到的人沉默半晌,没头没尾地说:“最多五日。”

  待此间事了,他便能为沈淮臣寻遍天下名医,总有人能治好他的病。

  沈淮臣听懂了,却不知道怎么回答,闷声问:“这几日你在忙什么?”

  容瑄答得简单:“联系旧人。”

  他跟母亲的势力多有重合,想避开对方行动,唯有小心再小心。

  沈淮臣:“有多少?”

  容瑄说:“八百。”

  沈淮臣漂亮的眉毛皱起来,甚至叫错了称呼:“八百……那皇后娘娘手里有多少人?”

  容瑄不答,只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尖:“八百人足矣。”

  他不会输,更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