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易顶着一张高冷大佬脸,面无表情地伸出了手,握住了厉容的右手。

  他只客套地握了一下就松了手,只觉得再握下去,似乎他身为前辈的某种节操就会原地碎裂。

  看到有人是自己的死忠粉,他自然是开心的。可演戏这一行,不能只靠对偶像的崇拜支撑下来,更何况,如果日后被捧上神坛的那人摔下来了,那这条路还走不走?

  握完手,秦之易笑了笑,温和道:“多谢你的喜欢。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去看看。”

  赵导在一旁估摸着时机,见缝插针地冲上去道:“那要不我们约个时间,秦老师可以来剧组看看?”

  他选这个新人,可不单单是因为对方和秦之易是校友。在当初听到自己一百年没联系过的导师,打电话问起自己刚刚放出去的试镜消息的时候,对方推荐了这么个自己压根没听说过的学生。

  他本准备让对方来试试,如果不适合,他再拒绝,也不至于驳了导师的面子。可试镜那天,仅仅是一场对戏,就让他感到剧本中那位惨死烈火之中的风流天骄,仿佛一瞬间在他眼前活了过来。

  他相信任何钟爱表演艺术之人,在看到这样的剧本、这样引人入胜的表演之后,都不会无动于衷的。只要能撬开一个口子,他相信秦之易一定会有所动摇。

  一旁的小张禁不住绷紧了神经,他已经处于半放弃状态了。明明从前,秦之易绝不会给人模凌两可的机会,可今天看来,他似乎没那么坚定了。

  可是,站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之间,秦之易就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几人的想法般,微微笑了:“如果剧组开拍了之后,我不会打扰到你们的话,到时候可以随时联系。这段时间我没有戏,只偶尔去一档综艺节目,担任一下特别导师。”

  他转向赵导的方向,正准备最后客套几句话,就离开此处,可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刚巧对上了青年的那双眼睛。

  他先前就发现了,这人仿佛完全长在了自己的审美点上似的,只是不知为何,微长的碎发总是遮住了些许眼尾,让他看不太清其中的神色。

  可此刻,厉容抬起了头,漆黑的瞳孔之中一丝光都透不进,望着自己的时候,不像是一个期望落了空、无法和偶像一起演戏的小粉丝,却像是被自己丢在了荒芜废墟间千千万万年的小孩。

  秦之易忽然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如果此刻回头离开了,对方只会继续默默地待在那片废墟之间,再等上无数光阴。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颜值滤镜戴太深了,竟脑补出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可话锋一转,他又鬼使神差地补上了那么半句:“正好我去当导师的那档综艺节目,是有关演技选拔的,如果你在开拍前没有别的工作,那么我可以推荐你去参加它,正好磨练一下面对镜头的能力。”

  一旁迷途的导演和赵导都惊讶地看了过来,仿佛是对秦之易突如其来的关照感到了惊讶。

  那档演技选拔综艺,他们都多少听说过,候选人的门槛并不高,厉容作为海城戏剧学院的毕业生,不难进去。可由秦之易这位影帝亲口推荐,所代表的含义又是与众不同的。

  就连原本试图拉个师门情谊的赵导,都对如今的发展有些意料之外。

  他知道请秦之易破例来演情情爱爱的片子,本就希望不大。可如果秦之易愿意多接触接触男二,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顺水推舟答应了。

  反正自己的那部新古风片还没凑齐人员,距离开拍还早着,可以徐徐图之。赵导考虑清楚了这些,爽快地开口道:“既然这样,那你们两个自己聊,我先去吃点东西了。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联系我。”

  秦之易目送着几人离开,又与同校“师弟”互相交换了常用的联络方式,就离开了宴会厅,去找不知什么时候去处理麻烦事的小张了。

  宴会厅内,厉容紧紧地捏着纯色的透明手机壳,触摸屏上,还保留着那份通讯录信息的页面。

  伴随着手机屏保的开启,画面渐渐暗淡,直至彻底变为漆黑。

  他苍白的唇紧抿,望着秦之易离开的方向,目光中却是一片温柔与眷恋。

  *

  首映式会场露天吧。

  放映结束后,天色早已彻底暗了下来。

  露天吧上只零星散落了些空沙发椅和圆桌,没有人坐在这儿。从边缘的玻璃围栏看出去,海城的夜景仿佛玲琅满目的珠宝匣子,乍一看灯火璀璨,可星星点点的每一处灯光,却都模糊在暧昧的夜色之中,辨不分明。

  秦之易走近玻璃围栏,找到正靠在围栏上、焦头烂额打着电话的小张。

  一边百无聊赖地等着,他一边翻看着新加进手机的厉容的社交账号名片。这位“师弟”似乎格外喜欢拍摄天空,而且是那种单调的、近乎纯色的天。

  除此之外,他极其规律地分享着某几支著名乐队的音乐专辑,就仿佛是AI自动推送似的。

  这时,小张刚好打完电话,回头看到秦之易也在,忍不住叹了口气:“上次我和你提到过的舞台事故,这次又发生了,现在准备延期一周拍摄呢。”

  秦之易随手锁屏手机屏幕,心头微动,问道:“是那档《时光舞台》综艺?”

  小张表露出些许疲色,点头:“就是你接下来要去当特别导师的那档节目。上次彩排观众席布局的时候,就发生了一次舞台事故,到现在都查不出任何原因。结果今天又发生了一次,有一名娱乐公司的实习生受伤了。”

  秦之易微微皱眉,心头不知为何有些不好的预感,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刚出道没多久的时候,他还在念大学,有一年的暑假接到了个低成本灵异片中的炮灰男三角色。当时,这对于才演过没台词群演的他而言,已经难得是个重要角色了。

  那个时候,穿着染成血色的古式嫁衣,他正拍摄死前最后一幕,那座刻意做旧的阴森老宅子忽然一片漆黑,失去知觉之前,他只记得耳边响起狂风的呼啸声,夹杂着隐约的嘶吼,而等他终于苏醒之后,才被告知拍摄过程中出现了布景事故,那座宅子塌了一角,刚好将他砸晕,他事后却没受任何伤,只不过是衣衫有些破损,丢失了一块道具玉佩。

  “……老师。”

  秦之易忽然听见晚风之中,似乎隐约夹杂着谁的声音。他猛地回头,看到露天吧的入口处,一个高挑的身影背光而站,正犹豫着朝他走来。

  厉容手上挂着那件浅色外套,停顿了片刻,还是走上前道:“秦老师,宴会不久前结束了,我没有在出口见到你,就想着到处找找,告诉你一声。”

  随后,他似乎是走近了些,才看见了一旁的小张似的,露出些微的惊讶,满面愧疚地道:“实在不好意思,我刚刚没有看见张先生。我会不会打扰到了你们谈话?”

  秦之易定定地看着那张满是关切的脸,缓缓从方才异样情绪中缓和下来,对于自己的过度反应有些失笑。

  他把那念头甩出脑海,看了小张一眼,笑道:“没关系,我们在说那档综艺的事情。拍摄要延期一周,因为发生了一点事故,你会担心吗?”

  厉容背光站着,闻言神色似乎微微一动,随即立刻掩饰了下去,只留下了一片平静:“既然我已经答应了秦老师会参加《时光舞台》综艺,那么除此以外的事情,我就不会再去担心了。就算发生了危险,我也绝不会让那些东西伤害到老师的。”

  秦之易觉察到了点什么,随性道:“你不用称呼我为老师,叫我名字就好,或者叫之易也可以,随便些。”

  一旁的经纪人被冷风呛到了似的,轻咳了一声,破罐破摔道:“啊,对,我都是叫他之易,你可以随便选个称呼。”

  他已经懒得提醒对方,人设怎么崩得那么彻底了。说到底,就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懂秦之易为什么那么狂妄一个人,非得要在媒体和外人面前装得那么清冷不近人情。就算是担心绯闻问题,可他难道是准备一辈子装下去吗?

  厉容愣了一瞬,似乎是才发现自己的态度过分逾越,深深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开口。

  小张一挥手,带着两位大演员就走下了露天吧,阻止了他们三个再大晚上的继续吹冷风,也省得他自己当一晚上的电灯泡。

  “舞台事故的事情,那些技术人员会继续调查的。说不定就是哪个流量明星的黑粉,混进去想搞个破坏呢,安保公司会替我们担心的,走吧。”他边走边开解道。

  露天吧上人烟远去,玻璃门闭合,无人在意的角落之中,一串黑色的黑雾脚印缓缓爬出,歪歪扭扭地跟随着方才几人行走的方向。

  慢慢地,它们仿若微小的龙卷风般,一寸寸扫过其中一人留下的痕迹气息,迷恋不已似的,徘徊不去。

  相隔半座会场,厉容耳尖微微一红,猛地闭了闭眼,偏头遮掩住了自己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露天吧上的黑雾才散去,一丝影子也不留下。

  *

  等秦之易到家,已接近凌晨。

  两百多平的大平层中,与几乎大多数的艺人不同,几乎没有张贴任何电影海报,反而是清一色的大地色调。

  原木风格的大书柜布满了一整面客厅墙,从沙发到天花板,或新或旧的书籍、胶碟,完全按照秦之易的个人审美进行分类,杂乱中带着和谐的韵律感。

  唯独一间房间之中,保存着所有有关他演艺生涯的物品。

  秦之易洗漱完,换上了一身宽松的睡袍,带着些许朦胧睡意打开了那间房间的门。

  被摆放在最中央的,就是一本巨大的文件册,其中夹着所有他曾参演过的电影的海报。他记得每一部片子,是在怎样的时间、地点下拍摄的,其中就包括那部低成本灵异片。

  想起今天在露天吧上,所做出的那番推测,秦之易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他知道那些“鬼怪”一直是在帮他。

  他甚至知道,它们能看见、听见自己的一举一动,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对方为何永远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做出相应的反应。

  可他却发现,那些“鬼怪”绝不会去干预他的私人空间,比如说,它们绝不会闯入自己的房间,听不到自己在这里的自言自语。

  所以,他才能和严律一起合演那出戏,将对方耍得团团转。

  可是如果他的推测是真的,那些东西果真是从他出演那部灵异片开始,才跟着他不放的,那么到底是自己身上的什么,导致了这份“善意”的诞生呢?

  秦之易的目光落在海报一侧,那抹身穿血红嫁衣的长发形象身上,内心一股奇怪的直觉不自觉地冒了出来。

  “不会……吧?”他低声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