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异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亳鲧低着头，宽大的帽兜把整张脸都罩住，把所有的情绪隐藏在阴影中。
他没有跟太启说过自己身体的情况。打一开始，他就猜到自己身体的变化跟封印有关。
当年他以身为容器封印了阵眼之后，就有老君私下跟他说过，这个冒险的行为，十有八九会在未来招致祸端。
亳鲧只是告诉他：“不会有我不能解决的事。”
他是天界圣子，区区妖魔，会奈他何？
也正如他想的那样，这千年来，自己无事发生，阵眼安稳无事，没有异动的迹象。但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他的身体出现了阵痛。封存阵眼的胸口，会时不时传来一阵被重锤般的疼痛。里面那股混沌的妖力越来越重，他不得不时刻小心提防。
直到有一天，太启收到消息，九赤山的封印松动了。
那一刻，亳鲧不得不说是慌了神。
为什么？阵眼明明还在自己体内，被天神之力好好压制着，魔物却能一层层冲破禁制？
亳鲧心神不定，辗转反侧好多天，偷偷去了一趟九赤山。
当初的阵眼处，果真出现了被破开的口子。
所以……哪怕自己还保存着封印的阵眼，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他独自一人在阵眼停留许久，直到察觉到身后有魔物出现的气息。亳鲧心中一凛，反手出了一招，心中大震。
以前无比厌恶的魔气，现在居然不再有下意识的排异反应，反而就像相处了许久的神力，对他来说，只有熟悉，甚至提不起警惕！
来者被他的力道击中，却没有反手，而是干脆利落地下跪在地上，“参拜主人！”
亳鲧死死拧着眉心：“哪里来的东西，也配叫我主人？”
那魔不气不恼，甚至还拿出了更加谦卑的态度，以及一丝期盼已久的激动，“主人，混沌之心已经在您体内熔炼，今后，您就是我们魔界之主了！”
亳鲧乍起的厌恶溢于言表。
他堂堂天界之子，什么时候要沦落到去当魔物们的主人了？
要跟这些腌臜的东西在一起，他光是想想，就嫌弃得要死。
亳鲧一声怒喝：“放肆！一派胡言！”
越跟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废话，越让他心烦意乱！索性一扬手，把这些出现在他面前的魔物通通除了个精光。
他略显狼狈地回到天界，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早已波涛汹涌。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的自己，丝毫没有对这些魔物起杀心！而是迫于不得已的身份，他必须出手，似乎这样才能心安！
他重重喘了几口气，压住胸口的波动，把自己闭关在房中，下了重重禁制。
如果他有办法压制住这股邪气，是不是还能挽回……
而现在，亳鲧跟太启与众天兵天将一同站在九赤山上，他有很强的预感，有什么事情，已经完全改变了。
他带了一件袍子，只想包裹住自己，缩小存在感。
然而，他只是从帽檐下露出一双眼睛，与那些藏在幽暗处的魔物对视，周围气氛的暗流波动，那些魔物眼里瞬间迸发的光彩，无一不在说明，他的周身已经被黑暗沾染。
正当此时，太启声如洪钟，带着不容置喙的神力，贯穿整座山。
“千年不见，不出来会一面吗，刍留？”
刍留，正是当年造反的魔界之主。
被点了名，刍留居然只是哈哈一笑，非常爽快地现了身。
“好久不见啊，太启，还有……”他的视线停留在太启身后包裹得严实的人身上，眉梢一挑，略过去了。
太启却带着威慑和怒气：“不愧是魔主，你们到底是怎么突破重重封印的？”
战役之大，生灵涂炭，就连他们封印都去了半条命。他们竟然还能破除，比打脸都疼！
天界脸面何在！
“哈哈哈哈，太启，既然咱们身份相当，你好歹给我客气一点吧？”
刍留不留情面的话语，让天界众人脸色都变得铁青。
这个人，当真什么都不怕！
刍留对太启的怒色视而不见，话音一转：“不过嘛……你们当真以为老子是魔界之主？现在，魔界真正的主人来了！恭迎——主人！”他对着天界众人的方向行了个魔界的大礼。
他的话比平地惊雷更甚，炸得在场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一时间愣的愣，傻的傻，呆的呆。
刍留朝着他们的方向在说什么？！
天兵天将们都炸开了锅。
“什么？”
“魔界之主在哪里？”
“我们当中难道混入了妖魔？”
刍留但笑不语，只是眼珠子对着太启身后的方向。
魔物无心……他们只认混沌之心。混沌之心所在之处，就是他们效忠的方向。当年这帮天人封印阵眼，没一人发现混沌之心从阵眼中脱出，融进了圣子的体内。
呵……哈哈哈。他知道，天界自诩清高，厌弃他们这帮肮脏的蝼蚁。但……圣子亳鲧，你一定发现了，你已经被拉入了泥沼之中，你脱不了身了……
亳鲧浑身恶寒。
他察觉到了刍留的意思，甚至听到了他的心声。
不只是刍留，九赤山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到底存在多少魔物，他们在想什么，亳鲧都能感知到。
这到底是为什么……
更可怕的是，他已经感知到，刍留要逼自己现身了！
不、不要！不可以！
他手脚冰凉，麻痹感随骨头传递四肢、全身。
刍留已经跪在地上，双手举到头顶，高呼：“恭迎主人！”
这就像一句暗语，随即，九赤山中，不同的声音共同高呼：“恭迎主人！”
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太启缓缓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今天一语不发，但面色已然苍白的弟弟。
“你……亳鲧，你真的堕魔了？”
亳鲧眼前只有一片空白。
完了。
他就像一条脱水上岸的鱼，第一次尝到了众生疾苦的痛苦。
他引以为傲的身份，他的血脉，他的高贵，在这一刻，尽数崩塌。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要他自己亲口告知。
那些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眼睛，亳鲧看懂了。
他们对自己的信任已经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