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沉默了很久。
它两只细细的手紧紧攥成个拳头，像做不出数学题的一年级孩子，纠结、无助，还得在心里拼命运算着。
柏舟提心吊胆地关注着大将军的反应。
自从有了实体，大将军的情绪能看得更加清楚了。
它黑乎乎的脸上，圆圆的瞳孔因为纠结都变成了椭圆形，小嘴也扁成了一条线。这个孩子不藏事，但想法过。跟其他的蚀阴比起来，大将军简直不像个单线体生物。
谁也没有打扰，大将军自己纠结了许久。
然后，它表面的雾霾终于驱散，看似是想通了。
它老沉得像个八十岁老朽，叹了口重气：“师兄，你应该告诉我，我要搬家了。”
它的大城堡，即使有，也不会是这地底了。
大将军在心里说服了自己。
论感情，它的伙伴们其实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新生的蚀阴，它不认识，也没有相处的感情。
论感情，不如柏舟带给它的多。
大将军不知道，它意外跟柏舟一起离开地底，去到人间生活，独属于它的命运的齿轮就已经悄然转动。
从此以后，它就是有新身份的蚀阴了。
它更愿意跟人类呆在一起。
大将军竖起发丝般的手，触碰柏舟的脸颊，示意他不要这么紧张。
柏舟百感交集，终于笑了出来，心头的沉重感逐渐散去。
“嗯，回家。”
陆商酌带他俩回到了地面上，此时正值后半夜，夜风很大。刚才被血浸染的衣服还是黏糊糊的，贴在肌肤上有些凉。
柏舟打了个颤。
他刚才偷偷看了一眼胸口，皮肤平滑，早就没有了开过口子的模样。要不是衣服上还有血迹，他几乎不记得刚才的痛。
他边走边发呆，身上什么时候多了一件外套也不知道。等到体温回暖，他才隐隐感觉到肩膀上有重量。
“谢……”柏舟抬头想道谢，突然一束强光对着他射过来，对面有人骑着摩托车，油门一踩，朝他冲来。
骑摩托的人警惕地大喊：“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柏舟一脸懵逼地等摩托越来越近，横在他们面前，上面坐着一身警服全副武装的巡逻警察。
对方戴着头盔，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柏舟胸口的一大滩干涸的血迹。
“刚才发生了什么？”
对方如临大敌，立刻摁住对讲机：“呼叫呼叫……”
“诶！诶诶诶！”柏舟惊醒，赶紧举起双手：“我没事我没事！”
警察明显质疑，柏舟捞起衣服，露出胸膛，力证：“你看，没事。”
白白净净，没有淤青，没有伤痕。那警察却没有松一口气，而是继续说完刚才的话：“……海川街西往东方向六百米，冬岳体育场附近，请求支援。”
他牢牢地盯着二人，直到附近其他的巡逻警察都聚集过来，几辆摩托车把他们围在中间。
因为不明所以，柏舟和陆商酌自始至终没有动过。
柏舟摸不着头脑：“我们怎么了？”
最先把他们拦住的年轻警察义正辞严：“既然胸口的血迹不是你的，以出血量程度来看，我怀疑这是一场恶性事件。建议你如实交代，否则，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柏舟：？？？
不是！？这也太冤枉人了吧！！！
柏舟当然没有没法交代。
这是他自己的血，但是浑身上下没有伤口，他怎么跟对方交代？
他弱弱道：“弟弟，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是同事。”
陆商酌眼角跳了跳。
柏舟的话，无论谁听来，都只有一个反应。
——鬼才信。
柏舟也不挣扎了，干脆规规矩矩地上了车，跟那位同僚一起回到了市局里。
他想，反正第二天都得上班，来晚不如来早。
忙活了一晚上，柏舟哈欠连连，眼皮子打架，别人领他走哪儿，他就走哪儿。但凡给他坐到椅子上，马上就能睡着。
把他带回来的同事坐到他对面，严肃审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柏舟有气无力：“……兄弟，我办公室在14楼，要不你跟我上去拿一下证件？”顺便就能在办公室里睡觉了。
对面一愣。
柏舟脑袋垂着，有一点点营养不良的深棕毛绒脑袋看起来很好rua。
陆商酌不着痕迹地靠过去一些，自助拿了一张椅子，坐在他旁边。
对他来说，他完全不需要委屈自己，呆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审讯室里。要不是看在这是柏舟上班的地方……
柏舟看上去已经困懵了，所以陆商酌从他衣兜里掏出手机。
对面的警察一愣：“喂！你不要——”
陆商酌掀了掀眼皮子，年轻警察到嘴巴边话全都咽了回去。
这个男人……
他看起来，好生气。
或许是刚才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一身是血的男子身上，忽略了沉默的男人。现在他才近距离感受到，这个人就像一头蛰伏的狼。他所有的友善和无争，全是因为他主动掩藏了自己的气息。
不，也许是因为，他旁边的这人，身上的气息太过和蔼，让自己放松了警惕。
而这个男人，只是瞥了自己一眼，就有一股死亡的气息瞬息缠绕上来。
说不定，两人之间，这个男人才是真正危险的那个！
年轻警察想了想，决定出去找值班的师父商量一下对策。
自己怎么看他们，都觉得不像是没犯罪的模样！
没了外人的打扰，陆商酌摇了摇柏舟，让他睁开眼解锁。
一团浆糊的柏舟不明白他的用意，也没力气明白。含含糊糊地问了一嘴：“怎么了？”
“没事，你继续睡。”陆商酌熟练地点开微信，根本不用找，一眼就看到了甄游的欣喜。
是一个多小时之前发过来的。
[他没为难你吧？]
陆商酌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甄游接得很快，他已经练就了一身“只要有电话就一定能清醒接听”的本事。
“怎么了？”甄游的语气听起来很担忧。
陆商酌言简意赅：“他在你们局里，四楼，过来接他。”
甄游：“？”
四楼是什么地方，他清楚得很。不需要陆商酌多做解释，甄游一秒从床上弹跳起来，“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