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沨盯着沈灼看了许久。
长久的对视他没有眨眼,仿佛下一秒面前的少年就会变成泡沫消散。
他已经快要记不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抗少年的死亡。
他知道终究会有那一个无法改变的节点。
但还是拼尽全力,无数次回到一切开始的时候。
他只是想要拯救。
但他做不到违背少年的意愿将他囚锁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从一开始我就明白,我阻止不了你。”
男人永远笔直的脊背,仿佛被不堪重负地压弯了。
alpha看向正在微笑着的少年。
“所以我只能支持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度沨撑着办公桌站起来。
窗边不眠火开得正鲜艳。
在这个原本不会盛开的二月,在这漫天的大雪中。
男人指尖抚摸着花瓣。
珍惜地,小心地。
仿若触碰脆弱的瓷器。
随后移动到花茎,将开得最美丽的一朵折下。
“不眠火在被折下后还能存活十天。”
度沨转身,走到沈灼面前。
将那朵血色昙花轻柔地戴在了少年鬓边。
红色妖冶热烈,更衬得少年肤白如雪,容貌绝艳。
“我不会死的。”
沈灼踮起脚尖,在男人嘴唇上烙下一吻。
“我向你保证,我会胜利。”
度沨揽住他的后脑,俯身加深了这个吻。
极致温柔。
“记得在花谢之前回来。”
沈灼感觉到脸上有滚烫的液体流下。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他没有哭。
“答应我。”alpha嗓音很低。
“答应我......”
“一定要回来。”
炙热的泪越来越多。
一滴一滴,全部落在沈灼的脸上。
迷迭香弥漫,将昙花小心翼翼地包裹。
沈灼抬起手,指腹擦去了男人眼角的水光。
他笑了。
在大雪中,鬓边的红色,漆黑的眼睛,粉润的唇瓣。
似乎成了天地间唯一鲜艳的色彩。
少年每一个字都无比肯定:
“我答应你。”
“我一定会到你身边。”
.
分别的时候,度沨已经稳定下来。
没有可能就创造可能。
一定,一定会有办法。
“既然不愿意后退,那就往前走吧。”
这是他对沈灼说的最后一句话。
正如他答应江玥宁的一样。
沈灼,只需要向前走就好了。
他会成为沈灼的退路。
在沈灼离开之后,度沨又重新回到了那疯狂推演的状态,一次次失败让他几神经质地将自己也逼进绝路。
沈灼能想到他走之后,度沨会是什么样的状态。
但至少现在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沈灼站在漫天大雪中,望着头顶飘落的雪花一点点将他的发丝盖成白色,轻轻抚了抚小腹。
刚刚获取的一点信息素,足以让他发挥出最大的实力。
所以我们都要坚强一点,宝宝。
要做你父亲一样坚强的人。
沈灼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回到这里,在回东部防线的之前,他回家了一趟。
夏荳告诉他,沈旭殷去了艾梨的那个战场,是他的直属上司,江玥宁也重新回到部队,暂且恢复军衔。
将军府的战斗女仆也编入了边防军部。
现在帝国上下,有战斗力的几乎都参与了这次虫潮。
沈灼就没有再在帝都停留,中午就回到了东部边境指挥部。
所有人都已经整装待发,在做最后的修整。
偌大的指挥部广场上停满了机甲,数十万人与机甲排列整齐一直到指挥部外边境线上。
他们将分散到各个关口,一起守住帝国的东面。
沈灼本想再去看一眼他即将带领的两万士兵们,却被闻讯而来的指挥说让他最后好好休息一天。
最后沈灼被拉进休息间。
门外路过的那因图特看了房间内一眼,拦住了门外想要敲门的士兵。
沈灼将那因图特送给他的项链放进嘴里用牙齿咬开,一股清凉的液体从中流了出来。
不算难喝,大约是薄荷的味道。
药生效的时间很短。
几乎是将口中的碎屑吐掉之后,就能感觉到这么久以来一直折磨他的不适感觉完全消失了。
屏蔽了痛觉,沈灼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孩子会吸食母亲的腺体能量来让自身腺体发展,沈灼的腺体从怀孕开始就一直在超负荷运转之中。
这是他睡的这一个多月来第一个整觉。
到第二天黄昏时,东部边境指挥部响起了经久不绝的警报声。
那是标志着虫族距离战场还有一百公里的长警报,鸣声响彻整个指挥部,意味着所有人即将出发。
沈灼换好军装,腰带将少年的腰收得很细。
微投下阴影的帽沿下,一双漆黑的眼睛锋利且坚韧。
门外是那因图特,以及帝国一万士兵的分队队长们。
“少将。”十余人站在沈灼房间门口,在看到沈灼后让出中间的过道。
沈灼将一枚勋章别在了胸前。
是当初度沨做的,他们自己的勋章,六翼鹰与不眠火在旗帜之后,舒展着,冷冽锋利。
沈灼抬起头,看到所有人行礼望着他。
沈灼将桌上的枪装好子弹插入后腰。
“走了。”
沈灼下楼的时候,远远已经看到有些队伍已经陆续离开。
东部边境线很长,早走队伍在三天前就出发,留下来的都是守着指挥部两侧百公里之内的队伍。
东部不像其他边境,身后是大海,沙漠,雪峰,有着地理防线,指挥部后就是城市。
他们不可能退让。
“前线的一向传统。”指挥对着沈灼笑了笑道,“我们一起去打个招呼。”
沈灼并不了解这边的传统,还是跟着去了。
等到了地方,他才知道所谓“打个招呼”,其实是在指挥部后方的烈士陵园里,跟战死的兄弟们做最后的告别——
或者说,是马上就会见面的吊唁。
连那因图特都摘下帽子鞠了个躬。
沈灼却只是以表敬意地微微行礼,没有说任何话。
“少将不说些什么吗?”东部指挥年龄也只二十八九左右,却已经有了白发。
“我之前也从未对他们说过话,但是这次我觉得到时候了……”
指挥看向那排列整齐的碑,目光微动:
“或许等会就能重聚了,朋友们。”
帝国军人平均年龄也不超过三十五岁,大多数在很早的时候就会死在战场上。
沈灼摇摇头,将帽子戴回头顶。
他不需要告别。
因为他一定会再回来。
沈灼回到前方操场,指挥部外边境线上,是他即将带领的两万人队伍。
银白色的机甲整齐壮观。
边境也下雪了。
士兵们纷纷上了机甲,对着沈灼行礼。
“这是褚总指挥留给您的,说一切都已经按照您的等阶与精神力调配好了。”
指挥四指并拢,指向不远处停着的黑色机甲。
“无常。”沈灼轻声呢喃着,胸口闷涩,又有种说不出的欣慰。
好像这一场大战,谁都没有离开。
那因图特和所有队长们都登上了属于他们的s阶机甲,走到了士兵队伍中。
沈灼望向指挥,点点头,三两不上了无常。
他并不熟悉这台机甲,但链接上的第一秒他就知道这台机甲和他真的太过合适了。
舒适程度甚至超过了神谕。
冥冥之中,似乎有两只手正帮助他操控无常。
褚白苋真的为他,为度沨做了很多事情。
将流泪的冲动泯去,沈灼抬眼看向那贫瘠的地平线,与远方波光粼粼的海面。
他走到所有人面前,打开了全队的通讯器:
“这里是沈灼。”
上一次通过如此多人的全队通讯发布命令,还是在阿瑞斯的模拟战场上拟造的身份。
现在想来却有些恍如隔世了。
沈灼指尖在通讯器上停顿了几秒,再次按下:“虫族会分为53波不断涌来。”
“而我们必须守住这最艰难的关卡,绝不后退。”
“请放下一切心结团结一致,拼尽最后一滴血,为了人类和平去战斗。”
并没有热血的动员与荡气回肠的演说。
冷冷的声音让所有人慌乱蹦跳的心脏缓缓平复下来。
那是他们哪怕是死亡,都一定要做到的事情。
所有人握紧了机甲的操控器,他们听到了通讯器中少年的声音,下一句话没有了方才那样的硬冷。
而是略带着温和笑意:
“最后,一起回家。”
两万士兵眼中闪烁起火光。
——
这一刻,帝国四处边境所有部队全员准备完毕。
这一刻,度沨在总指挥部打开了全境通讯,下达了第一个战略指令。
这一刻,不论国籍不论人种,所有人的心里只有战斗二字。
残阳夕照,一切都覆盖上一层金色的璀璨光辉。
飞雪漫天的荒芜战场上,沈灼能远远看到黑色如同奔腾汹涌的海浪一般涌来的虫族。
以及,身后上万架银白色机甲。
在如虹一般的璀璨金色中,沉默地树立出坚不可摧的屏障。
少年呼出的气,在冰冷的操控室内凝结成白雾。
无常从机甲背部抽出一面巨大帝国国旗。
在空中挥舞时猎猎声响,在地面投下飘扬的阴影就如同荫蔽在总帝都指挥部的宽大羽翼之下。
所有士兵们都纷纷抽出国旗插在机甲的肩膀上。
只要旗不倒,他们就不会停下。
黑色的无常站在所有机甲之前,手握旗杆,迎着虫潮直指天空。
通过通讯器全频道,那清冷而缓慢的声音,仿佛穿越亘古世纪的悠长号角。
“黎明将至,”沈灼目光凌然幽邃,振臂高呼:“人类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