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重重扔到地上的时候, 詹佳宁痛醒了。
她挣扎着睁开双眼,下一秒尖叫声刺破了夜空。
“啊啊啊啊啊, 走开,走开!”
“救命!有人吗?救命!”
詹佳宁双手被绑缚着,拼命的蹬动着双腿,身下是软烂的泥地,腥臭、湿粘的气息充盈着鼻端,令人作呕。
肥硕的猪崽鼻端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用鼻子拱着詹佳宁的脚。
詹佳宁被关在了猪圈里。
泪水糊的满脸都是, 美甲被扣断了深深插进了土堆的墙缝里,詹佳宁咬牙,死死拽着墙角凸出的砖块, 将自己拖到了猪圈的角落里。
脑后传来钝痛,记忆逐渐浮现在眼前。
节目组相中的农家乐位置偏僻, 开了好一段山路才到。
靠山吃山,农家乐名副其实, 食材新鲜,厨师手艺也非常好,一顿饭吃的所有人都十分满意。
酒足饭饱,节目组拍到了想要的温馨画面便让大家好好休息,朱旭然和李芸酒劲上来了,拉着节目组所有人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
詹佳宁见状就找了个理由走开了。
她沿着山中小径走着, 仰头望着天上那轮又圆又大的月亮, 这是在城市里看不到的。
山中空气很好, 清清冷冷的雪松香气让詹佳宁整个人都轻盈起来, 口中自然而然哼出了旋律,干涸了许久的灵感瞬间奔涌。
詹佳宁连忙跑回农家乐, 想把稍纵即逝的灵感记录下来,但她走到农家乐门口的时候,脚步停了下来。
胸前绑着娃娃的女人正在和农家乐的厨师交谈,她的脚边放着一个对她身材来说过大的扁担,以及两大筐詹佳宁不认识的绿色蔬菜。
看上去只是个来送菜的。
然而詹佳宁的脚却死死钉在了原地,她无法将目光从女人的身上挪开。
眼前的女人和她记忆中已经完全不同了,身材瘦削,颧骨高耸,皮肤黝黑,就连脊背也被压的躬起。
但她脖子上那个纹身詹佳宁记得,因为詹佳宁的锁骨处也有个一模一样的。
纹身是在詹佳宁18岁那天纹上的。
当时扎着马尾笑容爽朗,比詹佳宁大一岁的女孩儿笑容神秘的说:“我知道你还在内疚不小心用开水烫了我,所以,在你18岁这天,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女孩儿拉着詹佳宁下了公交车,在路人惊诧的眼神里奔跑,最后停在了纹身店前。
女孩儿顺了顺自己被吹乱的留海,眼睛里晶晶亮亮的,她说:“我们一起纹身吧!”
“过了今天,我要一个没有内疚,会大声跟我吵架的妹妹。”
那个女孩儿叫詹佳怡,是詹佳宁的姐姐。
她们一起纹了身,图案是詹佳怡设计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只有拼在一起才是一只完整的蝴蝶。
结果就在詹佳宁生日的第二天,詹佳怡不见了。
詹佳怡从兼职的咖啡店离开之后,就失去了踪迹。
一晃眼已经过去了7年,詹佳宁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记忆里的人。
她想走近点,能够看的更仔细。
可詹佳宁刚迈开脚步,就看到了躲在暗处抽烟的男人。
男人的脸被农家乐的灯光映照的通黄,像是得了黄疸的病人,从额头横亘到右眼角的伤疤又为这副病容增添了些许戾气。
詹佳宁心微微沉了下去,她看到男人的目光死死锁在女人的身上。
他们是一起来的。
脑子里瞬间滑过无数念头,可就在这时,男人夺过厨师递过去的钱,一把拽着女人就往外走。
擦身而过的瞬间,女人缩着肩膀,躲避着詹佳宁的目光。
“你认识他们吗?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吗?有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詹佳宁握着厨师的肩膀问道。
被明星主动搭话,厨师怔了片刻,直到被肩膀上的疼痛唤醒神智。
厨师结巴道:“我们收菜都是从附近的村子里收的,都是长期合作的,绝对纯天然无污染。至于刚刚两个人,我也是第一次见,我就是看他们两个残疾人可怜,所以才一时心软收了他们的菜,你放心,他们的菜我们只会用来喂鸭子的。”
“残疾人?那个女孩儿哪里残疾?”
厨师见詹佳宁脸色不对劲,恍惚间终于意识到,詹佳宁在乎的好像不是那些菜……
“她……她一条腿是瘸的。”
“你没事吧?”厨师担忧道。
詹佳宁站稳身子,强忍着眼泪道:“我们加个微信吧,我和你共享我的位置,我离开之后请你帮我立刻报警,和警察保持联系好吗?”
“报警……什么理由?”
詹佳宁已经走到了农家乐门边,月色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她转过身坚定道:“理由就是,那个男人和拐卖人口案有关。”
眼看着男人和詹佳怡就要消失在视野里,詹佳宁没有时间再耽误,说完之后就追了上去。
记忆在这之后戛然而止。
詹佳宁追到了拐弯的地方,忽然林子里传来了响动,她还没来及的转身查看,脖子后面一阵钝痛,整个人都晕了过去。
再醒来,她已经身处在这个肮脏的猪圈里了。
詹佳宁第一反应是大声呼救,然而下一秒,江暮雪的脸突兀的浮现在她的眼前。
少年用老气横秋的语气说:“我给你的箴言是一个字:忍。”
难道江暮雪箴言里的“忍”就是指眼下?
詹佳宁收敛心神,迅速分析起了眼前的状况。因为詹佳怡的事,她一直关注着妇女儿童被拐卖的相关案件,其中大多数被拐卖的妇女包括未成年少女都会被卖到山里给人做媳妇。
詹佳怡恐怕也是如此。
更恐怖的是,存在这样情况的地方,类似的罪案通常不止一起,当地人为了维护共同的利益,会不择手段的掩盖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她已经打草惊蛇了,如果再闹出什么动静,不仅很难救出姐姐,搞不好就连自己也要折在这里。
想通一切之后,詹佳宁小心挪动着身体,她忍着恶心在泥泞的地里翻找着,试图找出她的手机。
忽然,詹佳宁眼前一亮,她摸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吱呀——
同一时间,猪圈的门被打开了,脸上一道刀疤的男人手里抓着割草刀走了进来。
男人的身影那么高大,将詹佳宁整个罩在其中。
他轻轻扯了扯唇,说了句什么。
晦涩的方言,詹佳宁听不懂,但他从男人举起刀的动作里,明白了男人的意图。
男人想杀了她灭口。
詹佳宁双眼睁大,黑色的瞳孔里倒映出男人高举着割草刀的样子。
*
警局里。
厨师在几个警官和一众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的人的注视下,紧张的复述着他看到的一切。
“詹佳宁和我开了共享定位之后就走了,她叮嘱我报警,所以我立刻就报了警。”
“我也是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对男女面生的很,肯定不是附近两个村的。”
农家乐老板插话道:“这一带农家我们都认识,面生的只有可能是大山深处那个村子里的,但那里手机根本没有信号的!”
“山里的村子?”聂文忙道,“警察同志,我们现在就去那个村子里找找吧。”
最年迈的警员皱起眉头:“现在距离你们说詹佳宁失踪,只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且并没有人真实目睹她失踪了,她有可能只是单纯的迷路了,我们不如先在附近找找。”
聂文急道:“怎么没有证据?詹佳宁的位置共享断掉了,这不就说明她要么遇到了危险,要么就是没了信号吗?厨师刚不说了吗,那个村子里没有信号。”
“你先别激动。那个村子生活条件恶劣,确实没有信号,但这里是山区,如果在山上走丢了,走到没有信号的区域也很正常。”
一直站在一旁阴沉着脸的冷锐一脚踹翻了垃圾桶,埋头朝外走。
聂文焦头烂额想要拦住他,可冷锐脚程快多了,已经冲到了门口。
“你别冲动啊冷锐!”聂文追了上去,结果看到聂文停在门边,而门外站着江暮雪和一个眉目俊朗身材高大的男人。
“看来我来的时间刚好。”江暮雪走进门,侧过头对冷锐说,“麻烦关一下门。”
“你、你不是走了吗?”聂文呆呆的问。
江暮雪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在众人震惊的目光里,和邬予走到了老警员面前。
邬予取出了自己的警员证:“南安总局的。”
来的路上,邬予已经从江暮雪那里知道了事情原委,时间紧急,他开门见山道:“我知道没有任何证据,带着人冲进那个村子的后果是什么。”
“如果人真是在被带去那里的,那可能就打草惊蛇了。”
“如果是误会一场,人不在村子里,那以后村子里的工作就更不好开展了。”
老警员叹了口气:“我们必须谨慎。那个村子民风闭塞,万一起了冲突……”
邬予笑了笑:“所以我有个办法。”
“我带几个面生的先去,你们过一会儿再来。”
“如果人在,我们里应外合。”
“如果人不在村子里,你就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是个外地来的,不了解当地情况,出了错也是情理之中的。”
“你看怎么样?”
老警员最终答应了下来,但仍不忘叮嘱道:“你们也必须保护自己的安全!”
计划达成,他们决定分头行动。
邬予带着江暮雪,还有两个刚进来的年轻警员先去,没想到冷锐和聂文都主动要求跟着。
冷锐抿唇:“我不放心,必须自己去看看。”
聂文发誓:“我绝不会拖后腿的。”
江暮雪打量两人一眼,对聂文说:“隐形摄像头可得看好了。”
聂文条件反射低头查看,感受到冷锐如火的目光,讪笑道:“曝光也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冷锐冷嗤一声走在了前面。
去的路上,聂文忍不住好奇的问:“你早就算到了吗?”
冷锐目光如刀,锐利的看向江暮雪。
江暮雪淡淡道:“是啊。”
话音刚落,他让开身子,抬手隔开冷锐的手,含笑道:“詹佳宁现在是安全的。”
“你能保证她一直安全?你既然早就算到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而是说什么该死的,语焉不详的箴言!”
等冷锐吼完,江暮雪才缓缓开口:“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
“詹佳宁正在经历的,是她既定的命运。”
“我没有义务要帮她,也没有义务提醒她什么。”
“现在,我牺牲了睡眠时间,放弃了和好友的火锅局去救她,面对这样拥有如此高尚品格和节操的我,请保持一颗感恩的心。”
江暮雪说完,侧过头不再搭理冷锐。
邬予回过头,目光滑过江暮雪平淡如水的侧脸,以及气到快要扭曲的冷锐的脸,深深叹了口气。
这种被狠狠拿捏的感觉,他可是太懂了。
寒冷的夜里,山道的尽处,唯有呼啸的风声还有车轮碾过落叶发出的沙沙声。
半晌,传来江暮雪的声音。
“我能保证詹佳宁一直安全。”
*
猪圈里。
男人高高举起割草刀,刀刃破空发出尖锐的爆鸣,詹佳宁缩成一团,举起了手里的东西抵了上去。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
她先是睁开一只眼,再是另一只。
眼前的一幕震惊了詹佳宁。
男人的刀距离她的头不到1cm,可却无法再挥下。
他没有瞎的那只眼里塞满了恐惧,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詹佳宁贴着墙站起身,她看的清楚,男人的双脚悬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被吊着。
“鬼,你是鬼!”
男人用不熟练的官话说着。
结果他话音刚落下,整个人就被一股无形的大力拽着,在空中转了个圈,脸朝下埋在了腥臭的烂泥里。
“妹,妹妹。”
詹佳宁被突然的变故弄的六神无主的时候,熟悉的声音让她猛地抬起头来。
月光下,佝偻着脊背的女人摸黑蹒跚的走了进来。
距离两人上次相见相隔不到一个小时,女人脸上却多了三道伤口,露出的脖子上也是一大片乌青。
“他干的?你是为了救我才……”后面的话,詹佳宁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女人走到詹佳宁身边,替她解开了双手上的绳子。
“快、快走。”女人对詹佳宁道。
“我们一起。”詹佳宁握住女人的手,女人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詹佳宁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去,脑海里浮现出刚刚看到的画面,她的姐姐胸前还挂着一个孩子……
“你是为了孩子不愿意离开?”
“你清醒一点!孩子是无辜的,但你更无辜!我们先离开这里,然后再想办法救出孩子好不好?”
“就算你留下,孩子在这里长大,也会变成像他一样的人!”
男人还在挣扎,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女人摇摇头,眼中掠过一丝詹佳宁不懂的情绪,她笑了笑,长期劳作晒出的皱纹堆在了一起。
“我走,他们,很快就会,发现。”
长久的囚禁,让她很难顺畅的说出话来,但她仍执拗的解释:“我留下,你,才能走。”
“我毁了,你,没有。”
詹佳宁垂着头,女人的每句话都深深的扎在了她的心上。
那个本该和她一样享受人生的少女,到底经过怎样的折磨才会说出自己毁了的话。
姐姐走失后,詹佳宁才变成了现在这样开朗的模样,她想成为和姐姐一样坚强的人,才不会被离别打倒。
可或许,疯狂才是她。
詹佳宁的目光落到了泥地里的那把刀上。
她着了魔似的蹲下/身,捡起了那把刀。
只要男人死了,你的姐姐就自由了。詹佳宁好像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这样说。
她举起了刀。
然而还未挥下就被握住了双手。
詹佳宁看到了姐姐含泪的眼,还有姐姐努力用身体遮挡住的沉重的石块。
一瞬间,她明白了姐姐心中所想。
姐姐想在她离开之后,杀了男人,或许还有她自己。
“詹佳宁,‘忍’是让你在有遏制不住的欲/望想要不顾一切做什么的时候,先冷静思考。”
江暮雪的话再次在脑中响了起来。
“姐姐,他不值得。”
不值得搭上我们的人生。
“呼,还好詹佳宁听进去了没有真的动手。”小雪感慨道。
常青也脸色稍霁:“既然她们都没生心魔,我们可以完成大师交待的任务了。”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詹佳宁忽然听到一声飘渺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说话,就像轻柔的风拂过。
那声音刚落,在泥地里扑腾的男人,双手就像是被拽住了一般反剪到了身后。
常青踩在男人的背上冲着小雪点点头。
小雪飘到詹佳宁身边,用同样低沉的嗓音道:“跟我来。”
詹佳宁想起刚刚男人要对她动手时,忽然双脚离地,她是因此才逃过一劫。
男人说有鬼,但这鬼是来帮她的!
“姐姐,你相信我吗?”詹佳宁眼底盈满泪水,唇角却上扬道。
詹佳怡缓缓点了点头。
“有个很厉害的大师在暗中帮助我,只要我们听大师的话,一定能够顺利离开这里的。”詹佳宁欣喜道。
“快点,有人要来了。”小雪催促。
詹佳宁紧紧握住姐姐的手,跟在了小雪的身后,奔进了夜幕里。
猪圈里,束缚住男人的力道忽然松了。他愤怒的起身,抓住了一旁的割草刀。
一定是那两个婊子搞的鬼!
男人双眼猩红的朝着越来越小的两个身影跑去。
可就在他要冲出猪圈的时候,脚底莫名一绊,再次跌进了泥地里,仓皇间他没有注意,割草刀划破了胳膊和胸前的皮肤,血液瞬间流了出来。
男人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漆黑一片的村子里,简陋的木门被一扇扇打开。
“我家那个婊子跑了!”男人大声嚎道。
村里男人举起火把,朝着詹佳宁两人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直到一切归于沉寂,男人忽然意识到,没有人来救他。
被他大声吼叫而惊动的猪崽们正朝着他缓缓聚拢,他身上的血腥气吸引着这群畜牲,它们在他身上嗅着。
“滚开!畜牲东西!滚——啊——”
胳膊、腿,身体的每一处同时传来剧痛。
常青最后看了一眼被猪崽啃噬的男人,转身朝着小雪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