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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向斯年辨认出这妇人是谁，对方便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战栗着瞄了眼街道，确认没被盯上，作势要往屋里挤。
她很快便声泪俱下，啜泣道：“我知道您不认识我，我……我本是住在穗城……”
整座城变为废墟，就连尸体也不见了踪影，谁都没想到一个月后竟然能在安塞城见到穗城的幸存者。
向斯年没有任何犹豫，闪身为妇人让开进屋的路，同时顺势用将身子往外探了一下，确保街上有没有可疑的对象。
安塞城有严格的宵禁，听说惩罚不轻，冷清的大街果然空无一人。
“你坐那儿，慢点说。”
林迁很懂事地往旁边让了让，给这位妇人腾出空间。
妇人止不住地抽噎，话也说得断断续续。众人耐心地听，几分钟后可算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穗城的覆灭并非全部为机械造物所致，更是安塞城的借机攻打。
最终城倒了，楼塌了，机械造物也都报废，只有安塞城坐收渔翁之利，收缴物资，将幸存者全部带回城奴役。就连尸体也没放过，腐烂的丢进地里做肥料，尚可的打发给老弱病残充饥。
“我爱人已经去世了……他心脏不好，但还是被逼着去迎战那些怪物，他……他甚至都没有一杆好枪……”妇人哭成了泪人，脸上的泪水都擦不干净，“我还被逼着生育。我说我年纪大了，丈夫也才刚死，他们就……”
妇人说不下去了。队内一位脾气暴躁的队员直接骂出了声。
“您是穗城的盟友，带我们离开这儿吧，我们连饭也吃不饱……求您了，这里就是地狱……”
向斯年听得眉头紧蹙。
他虽然对妇人的遭遇深表同情，但没有被愤愤不平的情绪带跑，镇定地问：“被掳来的穗城人有多少？”
“几百吧，我不确定。”
“他们的遭遇也都差不多吗？”
妇人点头。
几百人并非小数目，以当下物资储备，黎明城根本不可能容纳这么多人入城。
林迁轻悄悄地握着妇人的手腕表示安慰，同时朝向斯年投去隐含期待和探寻的目光。
“事情我大概了解了，”向斯年走近，扶妇人起身，“这样，您先回去……”
“您会来接我们的对吗？”妇人仰起脸，眼眶再度溢满泪水，“我们可以徒步跟上队伍的，只要您答应！”
被人当作的希望，却要亲手为她带去绝望。
“几百人并不少，我……”向斯年无法当面拒绝，改口道，“我得安排一下。这个您先拿着。”
他把自己准备在回城路上吃的面包送给妇人。
见向斯年这样做，众人也纷纷效仿，将自己的口粮分给妇人，让她交给其他幸存者。
妇人望着向斯年，干涩的嘴唇颤抖，久久未语。
最后不只是相信了他的谎言，还是理解了他的苦衷，一声声沉闷地道着“谢谢您”，然后朝屋外走去。
关门前，向斯年看着她蹒跚的背影，祈祷她不会被人发现、禁受宵禁时外出的惩罚。
“我们可以趁着黎明离开，那时候光线足够看清，毕沧的和士兵们也还在沉睡。”
林迁天真地信了向斯年打算帮助这群幸存者，积极地出谋划策。
“不，我们不该救他们。”凯尔沉声否定，“几百人太多了，徒步行进的速度太慢，我们携带的物资根本不够，饿一天可以，时间再长就受不住了。”
两人本就不合，凯尔的反驳只会让林迁盲目恼怒。
“可他们都这样了，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毕沧摧残得不成人形？”林迁激动地站起身，“有困难可以再克服，这是几百条生命、人命！老大你告诉他……告诉他我们可以——”
见识过毕沧的作风，此时他更相信向斯年是这废土之上最好的领袖。
他是那么坚信向斯年会出手相助，直到看见他阴沉得难看的脸色。
“别吵了，林迁你先坐下。”
林迁回头望着向斯年，眼里是惊讶与不服。
见他不听，再次开口，向斯年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严厉：“我说坐下。”
其他机甲队成员都垂着头默不作声。
大家同情穗城幸存者的遭遇，但黎明城现状并不乐观，一切都如凯尔所言，他们不可能冒着自我毁灭的风险营救几百个陌生人。
林迁意识到自己成了“异类”，只好悻然坐下。
“和安塞城的交易终止，我不会把包括机甲在内的机器卖给毕沧。他实在是太混蛋，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向斯年在房间中央缓缓踱步，“凌晨天一亮就离开，就算受到袭击也不要恋战，举着枪炮的很有可能是穗城的幸存者。都听明白了吗？”
队员们沉默着点头，即便再不情愿，他们也知道这是最恰当的选择。
只有林迁一动不动地盯着向斯年，望眼欲穿。
“我去通知钢锤他们。”向斯年抬手指了下林迁，“你，跟我一起。”
林迁迫不及待地起身，跟上向斯年。
安塞城不为平民供电，只有属于毕沧的高台亮着灯，像冰冷的月亮。黎明城此时应该是万家灯火，实在是相差太多。
林迁对彗星城的印象不是很深刻了，他只记得当时的日子虽然不富足，却也没有磨难。
人类的敌人应该只有机械造物才对。
为什么要欺压同类？
“你很不服气。”向斯年一手提着油灯照明，一手掐上林迁的后颈，玩笑般地没太用力。
林迁没有挣扎，但语气却很不客气：“对，我是不服气。如果我是城主，我绝对会收留他们。就算粮食不够大家也可以一起勒紧裤腰带努力克服，就像咱们把未来口粮分给他们一样。”
“所以你不是城主。”向斯年道，“你只是个自作多情的理想主义者。”
林迁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反驳。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没能明白向斯年高深的措辞，于是只好收起气焰，问：“什么意思？”
“你觉得自己的行为能帮这几百人，实际却只会让十倍、百倍的人一同陷入灾难。我送出面包，你们也送出自己那份，咱们只需要饿一顿，但黎明城的每个百姓会都愿意跟你一起每天勒紧裤腰带吗？”向斯年抽回手，“你对未来的预测只有理想中最完美的那一种。饥饿，瘟疫，纷乱，动荡……没人能确定接收数百名难民的后果是什么，我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保证黎明城安定有序。”
无论临城如何覆灭，黎明城必须安然矗立在废土之上。
永远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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