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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床上继续闭目养神了一阵子之后，向斯年觉得晕眩感有所缓解。
他仗着自己一向身子骨硬朗，多少有些讳疾忌医，不想在诊所里待下去，变着法抱怨床睡着不舒服。
半个小时前，林迁打了声招呼先回去了。
向斯年从唇语辨认出对方说要回去喂猫。他虽然纳闷，但也没多问，毕竟城内哪儿来的猫，一定是看错唇形了。
林迁走了，他就更肆无忌惮了起来，甚至想直接起身，扶着墙开溜。
恰逢钢锤出来找他，就把他按回病床上，引得他小声地骂。
“你头发怎么湿了？”钢锤问他。
“你别管。莫莉卡怎么样了？”
“包括肋骨在内的多处骨折、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但性命保住了，具体康复情况还要走一步看一步。”
向斯年的眼里闪过愧疚。果然，这次行动还是太想当然了。能够拼全力保住莫莉卡的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钢锤继续道：“还得跟你汇报一下穗城的事。”
这种严谨的汇报当然写在纸上更便于理解，但问题就在于，钢锤不会写字。
“行，你说。”向斯年用枕头掂着腰，坐了起来。
到底是城主，即便带伤也得时刻了解和黎明城有关的大事小事。
“穗城没了。”钢锤用极短的语言交代了沉痛的事实。
向斯年愣了一会儿，大概是对自己的理解产生了怀疑，随后才确认道：“你说……‘没了’？”
“对，覆灭有段时间了。不过有种很奇怪的现象，就是城内的尸体特别少。”钢锤说，“你知道的，穗城不算小，人口甚至快赶上黎明城了，就算吹了好几天的风沙，也应该留下干尸才对。”
向斯年拿过林迁带来的水壶，润了润嗓子。先前林迁含了一大口，喷他一脸之后里面还剩一多半。
“城外那环境可不会有什么吃尸体的野兽，”他说，“机械造物就够咱们折腾的了。”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或者是那群铁王八又在搞什么幺蛾子，要靠收集尸体进行。”
向斯年皱了皱眉，判断道：“不应该吧，捡些零件回去还能搞成傀儡机甲，捡血肉尸体能做什么？”
“谁知道。”钢锤耸了下肩膀，“还有就是，我们失去了一台泛用型机甲……”他故意停顿，摸了摸鼻子，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向斯年。
向斯年心生疑惑，警觉起来，先猜测最坏的结局：“有学员出事儿了？”
“没，都活蹦乱跳好好的，我带队你放心。”钢锤故弄玄虚着，“就是单纯，损失了一架机甲。”
“到底什么情况？”
钢锤笑了一声：“你现在要走我拦不住你，你自己回家看看就知道了。”
向斯年就这样一头雾水地回了家。
家里明亮的灯光好似在夜晚突然炸开的照明弹，他眼睑不自觉地抽了一下，下意识眯起眼睛。
就在这时，他突然瞄见有什么黑黑的东西从卧室走廊蹿到了沙发底下，半秒后林迁也追了出来。这小子看见他之后动作很明显地僵住，然后刻意地乖乖站好，背着手问：“你……你怎么回来了？”
向斯年板着脸，直奔主题：“那什么东西？”
他想起了在贫民窟里遍布的耗子，但显然家里这个的个头更大。
林迁一脸无辜：“猫，我说了回来喂猫啊。”
“你说的真是‘猫’？”向斯年惊呼，“你哪儿来的猫？”
情绪一激动，他又开始头晕头痛。
“我从穗城捡的。”
“捡了只黑猫？活的？”向斯年反复确认，他更愿意相信是自己读错了唇语。
“它不是黑猫，它胸口——”
“你机甲呢？”向斯年打断道，“坏的那台不会就是你开的吧？”
沙发底下的小猫瞪着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狡黠地无声观察着。
“钢锤跟你说了？”林迁承认道，“是我。为小猫害怕机甲，我只能离开驾驶室去抱它，还没来得及返回狼蛛就从地底下钻出来、把机甲钻碎了。”
“你——”
钢锤一直在卖冠子，并未告知向斯年如此详细的过程，现在的林迁可以说是不打自招。
向斯年将目光从他嘴唇移到眼睛上，试图寻找一丝知错的悔意。
“你用一架精密的机甲，换了一只猫？”
“你为什么也这样比较？”林迁不解，他本以为向斯年会更加开明，会是他的知音，“一架机器怎么会比不上温热的生命？”
“那是因为——”
说话间，右耳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鸣响，这让向斯年不得不停下，侧过头，表情也随之变得痛苦。
“先别说这个了好不好？哪怕你不在诊所住也要注意修养。”林迁面露担忧，作势要扶向斯年回房间，“沾血的衣服脱给我，我去洗了。”
他并非叛逆，只是在某些刁钻的角度存在独特看法、并且固执己见而已。
然而向斯年却甩开他的手，想要先把这件事讨论出来个结果：“你认为制造一架机甲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吗？资源是有限的，为了获取零件就要去攻击机械造物，而且不是所有残骸都可用。吃的、喝的、用的也一样。你觉得黎明城的生活很安逸，物质条件已经足够充足，以后都可以高枕无忧了是吗？以至于可以追求宠物这种精神层面的满足？”
这样天真的三观是致命的。
“我没有把它看做宠物。”林迁仍不觉得自己有错，“我觉得它是生命，和我们一样。难道即便是人，也不值得用一台机甲做代价去拯救吗？”
“如果这个人来自城外，不值得。”未料，向斯年答得斩钉截铁，“我是城主，我必须优先保证城内人的安全。城外的其他生命与我无关，更别提还要搭上一台机甲，这根本就是赔本买卖！”
话音落下，屋子里静得出奇。
林迁的眼球微微颤抖，处于打破了旧认知的震惊中。
“可是……我也来自城外。”他望向向斯年，眼神变得哀伤，“你救我的时候是这么想的吗？你觉得我是……赔本买卖？”
向斯年一怔，他没料到林迁会拿自己做比。
那时带林迁回来的决定是破例，他下定决心对这个孩子全权负责。
林迁这段时间一直处于让人抓狂的叛逆期，给向斯年带来了不少折磨。可他不曾后悔将林迁带回黎明城，他已经习惯了这小家伙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他并不是赔本买卖。
向斯年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换上更温柔的语气：“听着，我能承担照顾你的责任，让你在我家住下，将食物和水分给你，这是我能力范围的事。而你，机甲并非由你制作，耗材也不是你收集回来的，你的能力范围远远不够。区别在这里。你自以为做了一件‘善事’，却要别人帮你擦屁股，这是伪善。”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错在我做了和能力范围不匹配的事，对吗？”林迁轻声问。
向斯年感到些许欣慰，至少这小子终于能把话听见去了。
“你觉得我能力不足……妈妈也是因为我能力不足，所以才……”
母亲是为了保护他才被压在废墟下。多少个噩梦中，他甚至怀疑是自己导致母亲身亡，陷入深深自责。
心里的刺从未被拔除，哪怕过十年、二十年……提起惨死的母亲他还是会红眼眶。
要是能再强大一点就好了，这样就不用承受骨肉分离、生命逝去的痛楚。
于是，他变得比同龄人更早熟，有更强的天赋、行动力，有更独立的思考，希望自己能早日独当一面、甚至照拂他人。
然而向斯年却说。
能力不足，就是伪善。
一瞬间，林迁觉得自己被彻底否定，沮丧压得他喘不过气。
“不是的，有很多事就算是我也没办法改变。”向斯年察觉到这孩子又开始胡思乱想，赶紧解释，“我知道你这个年纪就喜欢逞英雄。但现在的你该做的就只是听话、听命令，不要想多余的事，明白吗？”
林迁吸了下鼻子，问道：“那是不是只要我继续努力，提升自己，总有一天，我会有足够的能力拯救每一条生命？”
向斯年垂下肩膀，长叹一口气：“林迁我已经说了，你……”
“我明白了。”林迁擅自下了定论，强行结束话题，他伸手去扯向斯年沾上血的贴身体恤，平静道，“衣服脱给我，我去洗，你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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