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答应了温兄要助他一臂之力,如今这是温兄需要的天材地宝,我自当要交与温兄。”魔阎用殷益的面容讲述他和温言的故事,听上去倒是与温言志同道合,只可惜他周身的魔气没有一丝遮掩的痕迹,使得在十分了解温言的郁曜看来及其荒谬。

  然而看着言之凿凿的魔阎,郁曜并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犹豫起来。不管怎么说,“殷益”终究是温言的好友,要论将玄骨生花交付给温言的资格“郁曜”根本比不上“殷益”。

  沉默着思忖许久,郁曜终于开口:“殷益,本尊可以将玄骨生花交给你,但是你与本尊必须一同回到广陵仙城,在阿言的那间铺子门前,届时本尊会将玄骨生花交给你,而后在暗处观察,直至你将玄骨生花交给阿言,本尊才会离开,若你敢欺骗本尊,本尊会亲自将玄骨生花夺回!”

  “随你一起?”魔阎嗤笑:“只怕仙尊早就在广陵仙城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取本尊性命。总之这玄骨生花本尊一定会拿到手中,然后再寻找机会交给温兄。”

  郁曜冷冷地看向魔阎:“纵使你是‘殷益’,本尊也不会相信你能乖乖将玄骨生花交给阿言。”

  魔阎轻哼:“巧了,本尊也不信任仙尊,毕竟仙尊可是前科累累啊。在温兄身边这么多年,本尊早就知道,仙尊只是一个拖累温兄的累赘。温兄本该是大爱无疆的殉道者,是你因为你那卑劣的私心让本该在九天之上翱翔的温兄坠入凡尘,让他那双本该洞察世事的双眸中只剩你的身影。仙尊阁下,本尊一直十分好奇,为何痴心于华棠的你要如此糟践温兄,在温兄七情复位后,你却突然回心转意用你现在这个在本尊看来十分幼稚的方式‘赎罪’。”

  郁曜目光下移陷入回忆之中,而后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双眼时目光清明:“我与阿言的相遇本就是你背后那个天道所不允许的,你忍辱负重跟随在华棠身边,又怎知我其实与你一样,同样受天道摆布?因为我心仪阿言,于是天道要强加一个‘郁曜’在我身上,而我因为我那可笑的自卑,一步错步步错。我承认,当初让阿言的‘爱’引渡到我身上是因为我的私心,是我生性卑劣,我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乞儿因为想快速得到一件稀世珍宝只能用下作的手段,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阿言,明明在我的幻想里,那个乞儿会成为一方大能,会用他所有的一切来守护他的珍宝。当然,我错了,错得离谱。那个诱使乞儿做出下作手段得到珍宝的声音,并非来自天道的眷顾,而且来自天道的恶意。”

  郁曜的话信息量有点太大,魔阎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郁曜深呼一口气:“总之我不会轻易将玄骨生花交给你,除非你能给出一个足够让我信服的方案,不然,我会用我的办法绕过天道将它交给阿言。”

  魔阎打量郁曜许久,他发现此时的郁曜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仙尊有些许不同,笼统来说,就是不再那么傲气凌人,反而多了几分阴郁。

  “本尊可不知道怎样的方案才能使仙尊信服,所以本尊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实力。”

  赤红色的大刀出现在魔阎手中,可是一个声音打断他还未使出的招式。

  “不必了。”温言从暗处走出,他步伐缓慢,郁曜可以看出温言的面色紧绷,明明心中沉郁,却依旧看上去云淡风轻。

  在温言出现后,郁曜没有分毫犹豫,一剑刺穿自己的胸膛,随后将装着玄骨生花的玉匣丢给魔阎:“殷益,你我之间的比试是我输了,愿赌服输,玄骨生花由你处置,我不会干涉。”

  魔阎接住玉匣,忍不住挑起眉头,他能看出,天道对郁曜的束缚正在一点一点加重,多半是因为天道已经知道郁曜彻底变心了。

  但是魔阎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温言,心中顿时慌乱起来。

  他本以为没有人会来到这里才如此肆无忌惮地使用殷益的面容却没有收敛周身的魔气,他并不害怕郁曜向温言吐露“殷益”的真实身份,因为他很清楚,温言不会相信。

  但是如今不一样,不管温言听到他们之间多少对话,就算温言是刚刚到来,只需要看见现在的他,“殷益就是域外天魔”这个真相早已一目了然。

  “温兄……”魔阎很想说些什么来弥补现在发生的一切,但是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我其实一直非常感激殷兄。”温言看向魔阎,目光清澈,眼中没有一丝对魔门中人的厌恶和仇恨:“当初殷兄从天星宗山门外救下奄奄一息的我,将我带回无忧林,为我疗伤,悉心照料,甚至不惜灵丹妙药才使我能恢复如初。后来,殷兄更是自降身份与我平辈而交,特意为我炼制符笔和丹砂,纵使我对郁曜执迷不悟,不听殷兄劝阻,一次又一次令殷兄失望,殷兄却依旧将我视作好友,不离不弃。”

  “我本以为我与殷兄之间会是我先走一步……”温言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却不想殷兄在我之前死在了域外天魔手中,是温言无能,没有保护好殷兄。”

  当温言再次睁眼时,他看向魔阎的目光与他看向其他魔门中人的目光并无二致:“魔阎,你亲手杀死了殷兄,我与你之间,不死不休。”

  魔阎身体向温言的方向微微前倾,右手下意识放在胸前,语调急促:“温兄,我明明就是和你相交三百余年的殷益啊,难道就因为我是域外天魔,我们之前的友谊就这样瞬间烟消云散了吗?”

  “不然呢?”温兄面色冰冷,语调却是与他冰冷面容大相径庭的平静:“你手中有多少无辜者的鲜血?有多少无辜者的亡魂?你能成为魔主,你我都知是你是用了多少人的尸骨作为阶梯才能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更何况,‘殷益’不正是死在域外天魔手中吗?”

  温言的最后一句话彻底打消了魔阎所有的幻想,纵使温言身边的殷益一直都是他在扮演的,可是能成功扮演殷益的前提就是他亲手杀死了真正殷益。之前温言说殷益死在域外天魔手中时,魔阎只当那是温言的气话,但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温言的话是双关。

  温言将两个“殷益”对等,又将他的存在从“殷益”身份中剥离出去,或许已经是温言给他和自己最后的体面了。

  “温兄,至少让我将这朵玄骨生花交给你。”魔阎捧起手中的玉匣,带着决绝:“这是殷益在死前送给他的知己温言最后的礼物。”

  “我不会接受魔族的东西。”温言摇了摇头:“只要我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找到玄骨生花的办法很多,我不需要魔族的施舍。”

  听见温言的话,魔阎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郁曜看着眼前的闹剧,看着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魔阎如今自食恶果,心中却没有半分快意,与之相反,他的心中涌起难以平复的悲戚。

  他的悲戚并不是因为想起幻境中自己魔种身份暴露时温言的毫不留情而兔死狐悲,而只是深刻地意识到,温言那空旷的世界中又少了一个人。

  当初殷益将他引渡温言七情的事情告诉温言,郁曜知道那是自己的过错,所以他没有阻止殷益,放任殷益将一切都告诉温言,虽然那时的郁曜确实希望殷益能与温言保持距离,因为他已经发现,殷益正在一点一点将原来那个小傻子的存在从温言心中抹去。

  然而当现在魔阎就是殷益的真相揭露时,郁曜却希望这一切都是魔阎的离间计,其实真正的殷益与魔阎无关。

  说实话,方才他将玄骨生花交给魔阎时,郁曜也没料到温言会拒绝地如此坚定,因为他被温言在幻境中的选择影响了他,使他产生误判。

  郁曜心中叹息,他想到这一场闹剧的由头华棠,若非华棠突然要刁难温言,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温言会按部就班地拿到玄骨生花,殷益的真实身份也不会暴露。

  难道华棠就注定比所有人高贵吗?

  郁曜眺望天际,他想看见世界的尽头,然后毁了那个操纵整个北冥界的天道。

  凭什么他们的生命就因为华棠的一念之间便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凭什么这世间的一切都要为华棠让步?凭什么他们要成为华棠的傀儡只因为这是天道的意愿?

  凭什么?凭什么?

  ……

  「傻子,你疯了?」

  一个熟悉到郁曜十分厌恶的声音在郁曜的脑海中浮现,语调是一如既往的冷傲:

  「你差点就要入魔了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只有阿言假死那次你差点失控,你刚刚想到了什么?」

  郁曜对此不欲多言:

  「没什么。」

  他和那个郁曜早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更何况那个郁曜身后站着那个天道,就连那个郁曜的出现也是那个天道的手笔。郁曜虽然之前是个傻子,但是在补全一魂三魄后也知道现在不能把弱点亲手送给敌人。

  在郁曜的复仇名单里,那个郁曜的名字列在第一位。

  而第二位的名字也是郁曜,代表他自己。

  天星宗也好,茶馆的说书人也好,坊间的话本也好,现在他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若非阿言不愿意生灵涂炭又极度厌恶魔族,他早就发起大魔劫,让整个北冥界付出代价,而后他会将自己作为战利品献给阿言,令阿言流芳百世的救世之人。

  他从来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也不在意大魔劫后北冥界又将经历怎样的磨难。

  他本就是魔种,生来不知善恶。

  是阿言让他明白何为善恶,因为阿言就是他的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