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玄幻奇幻>27岁俱乐部>第71章 “趴好。”

  都春抬手往背上一抹,在掉落颈肩的碎瓷之间,摸到一手黏腻的血。

  血液还带着些清冷的梅香。

  它们这种花木灵,修炼幻化成人形后,身体发肤与人类无异,唯血液中的香味,在提醒自己原身是何物。

  都春甚至听百城说过,百城游历庐城期间,认识了一株得道的小水草,水草精曾经生病进过医院,抽出的血液是鲜红色,再正常不过,可到了水下,那血液就随水草精露出“本来面目”,变得绿莹莹的。

  盯了两三秒通红的手掌,后脑勺的剧痛这才后知后觉传来。

  原本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用灵术,可以但没有必要。他收了灵术,用身体替宁念明挡住攻击,就是想来一出苦肉计。

  自己受了伤,宁念明菩萨心肠,少不了要关心几回,自己到时候趁机反客为主,亲亲抱抱举高高,把宁念明“关心”到床上去。

  “嘶——”都春千算万算,没算到,硬怼花瓶竟然那么痛。

  “都春,流血了吗?伤得重不重?”碎瓷同样飞了宁念明一脸,他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原本莹白的脸色因为紧张而变得透明。

  这不得赶紧撒个娇?一念及此,都春双手勾住宁念明的脖颈,将头埋在他胸前,整个人如受惊小鹿般瑟瑟发抖。

  从假装“学徒”进入花店以来,论演戏他就没输过。

  “宁……宁哥,我,我没事。”都春吭哧带喘,咽了下唾沫,还见缝插针地帮宁念明拨了拨头发。

  他手指在宁念明白腻如瓷的脸颊上划过,心满意足地道:“就是,有点疼。”

  没事是真的。

  疼也是真的。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放你进来?”季楠望向都春,咬牙冷笑,“关起门来,才好打狗啊!”

  “都给我,”季楠见不得他们二人不合时宜的卿卿我我,随手拿起桌上的餐刀,接着大吼一声,“去——死——”

  花瓶攻击力强但不致命,可刀就不一样了。

  都春眼神陡变,原本蕴在瞳光中的委屈可怜悉数不见,犀利如刃的寒光喷薄而出。

  他趁宁念明不注意,并起右手双指,抬至眉间,催动幻术。

  季楠眼前突然飞起朵朵水红色的“长相思玫瑰”,花瓣连着带刺的茎叶,咻咻朝他眼前扎来。

  而下一秒,每一朵玫瑰花瓣上都倒映出季母那张严肃而冷淡的脸,仿若万花筒中旋转不停地斑斓碎片。

  水红色花朵严丝合缝地将他包裹、蚕食,骨头渣都不剩。

  这便是幻术的精髓所在:心中忧怖,皆现眼前。

  “别,别过来,你别过来!”季楠深陷幻象,举起刀就要去砍玫瑰。

  忧怖越深,幻象就越逼真——刚才在别墅门口,季楠只是偶尔能从叶片上看见母亲,现下被这么一刺激,无数映有脸孔的玫瑰花贴着他的脸颊脖颈飘过。

  那感觉恐怖极了,像是要割下血肉斩断白骨,将他活活凌迟。

  “我杀了你!”季楠手上下了死力气,挥刀就往自己脸上割。

  两种红色纷如雨下。

  玫瑰花瓣,与血珠。

  *

  “宁哥,我该换药了。”都春一边说,一边敲着宁念明房间的门。

  别墅冲突之后,宁念明二话不说带都春去了医院。

  都春其实伤得并不重,伤口缝合完毕后,医生见医院床位紧张,干脆开了消炎止痛的药膏,叮嘱都春回家好好修养,按时换药。

  那么问题来了——都春被一大块瓷片扎进了蝴蝶骨下的缝隙,位置相当尴尬,胳膊无论是从肩胛处往下伸,还是从腰际向上绕,都无法触到伤口,仅靠自己完全无法换药。

  想到出事时都春义无反顾地挡在自己身前,宁念明感动不已,将换药一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受伤以来,都春最雀跃的时刻,就是宁念明给他换药的时刻——微凉的手指掀开T恤,划过因为发炎而依旧滚烫红肿的伤口,又将药膏一丝一丝匀在淤痂上,像在丈量土地,也像在宣誓主权。

  若有似无,欲擒故纵,生理撩拨,精神调情。

  如是近一个月有余,都春的伤也好了大半;算了算日子,今天应当是最后一次换药,再过几天就可以去医院拆线了。

  都春心中被期待和失落填满,搅合成了一罐粘稠的蜜。他好似洞房里等着丈夫挑盖头的新娘子,早早地在床上趴好。

  花店这两天生意不错,宁念明几乎从早忙到晚,今天刚打烊,他累得不行,说是先回房间收拾一下,再给都春换药,然而不过片刻工夫,人却没了动静。

  都春心中缱绻褪去怪异陡生,拿起药膏,不顾矜持地跑到隔壁。

  宁念明的房间没有上锁。

  这一个月来,大概是意识到都春信得过,宁念明卸下了防备——房间不锁,电脑和手机也没有另设密码。有几次都春开玩笑说,宁哥我偷看你电脑了,宁念明也笑着回他,我用的是苹果全家桶,手机和电脑都是同步的,随便看,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每每想到此情此景,都春都忍不住眉头舒展。

  这种老夫老妻的生活,他想和小宁过上一万年。

  都春只轻轻一推,门就吱呀开了。

  他定睛望过去,宁念明竟是瘫在床上睡着了,白腻的皮肤几乎和枕巾融为一体。

  “爸……妈……”他睡得并不踏实,间或有喃喃的梦话飘出。

  借着微弱灯光,都春看到宁念明扇子般的睫毛下,被眼皮包覆的眼珠来回滚动,并不放松。

  那对不断游移的瞳仁像打火机的滚轮,在都春心里擦出了一把欲火。

  他脸颊也蒸出了两团潮红,雪后红梅似的,准备亲一亲宁念明的睡颜——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最想做的事情——却听宁念明很轻地吐出了一个“季”字。

  如果说最近有什么名字是都春听不得的,那一定是“季楠”。

  都春脸上潮红瞬间退去,手一抖,指甲擦过宁念明的脸颊,惊醒了梦中人。

  “都春?”宁念明魂儿还在梦里,迷迷糊糊地道。

  他揉揉被划出红印的颧骨,浑噩间努力睁大眼睛,透过微光看到都春的轮廓,才辨认出来者何人。

  盲人感官敏锐,觉察到都春心情不好,宁念明问:“怎么了?郁郁寡欢的。”

  这叫郁郁寡欢?这叫醋缸子打翻。

  都春不是很舒服:“你做梦了吗?”

  宁念明:“没有。”

  都春赌气:“我明明听见你说梦话了。”

  宁念明划拉了两下头发,淡声道:“梦到一些故人而已。”

  “你梦到了季……”都春更憋闷了,情急之下抓住宁念明的手腕。

  “确实是季楠。”宁念明吃痛,却任由都春抓着。

  被花瓶怼头之后,宁念明看不见,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和都春又走得急,压根儿也没在意季楠到底怎么样了。

  二人也是隔了好几天,才听叔叔宁骏说,季楠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独自一人在家摔了家具,还把脸划了个稀巴烂,人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像被丧尸啃了脸似的,血几乎把脖子都泡透了,差点没把急救医生吓吐。

  季楠前脚在医院治疗了几天,脸上的绷带还没拆,后脚就又搞了个大新闻。

  据说季楠伤的不止是脸,还有脑袋——他的精神似乎出了大问题,在医院嚷嚷着要“杀了妈妈”、“杀光你们所有人”,还身体力行地用病房的桌椅砸伤了好几个医生护士。

  季母嫌儿子丢人,匆忙把季楠转到了特护病房,禁止一切探视。

  宁城二代圈子不大,【盈袖香水】的小季总无故发疯之事,一传十十传百,坊间吃瓜都快吃疯了。

  落井下石者有,道是季家母子两个人心理都不太正常,季母虽然从来没打过儿子骂过儿子,但管儿子管得太凶,甚至到了冷暴力的地步,这下好了直接被反噬;唏嘘感叹者亦有,说季母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扯大,日子快熬出头了,没想到竟是这结局;甚至还有迷信神鬼邪说的,说季楠做生意得罪了东南亚大佬,被下了降头。

  “说起来,季楠发疯也有我刺激他的原因。”宁念明有些羞愧,叹了一声,“他也是个苦命人罢了。”

  宁念明和季楠早就没有任何感情了,只是单纯的愧疚和感叹,都春放下心来。他想安慰宁念明,然而眼前却浮现出季楠的嘴脸,莫名愠怒,冲口而出道:“季楠哪里苦命了?”

  宁念明嘴唇动了动,没说话,脸上恢复了温润。

  这副模样落在都春眼中,他又想起别墅那日,宁念明同平时判若两人的嘴炮输出,忍不住道,“宁哥,在别墅那天我没想到你那么厉害,能把他说得无能狂怒。”

  宁念明摇摇头,若有所思:“我以前听书,听到一句话,印象深刻——‘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有的人有童年治愈一生’。”

  都春出院之后隔三岔五换药,身上快被碘酒和消炎药水腌入味儿了;这几天他伤势渐好,换药频率降了下来,熟悉的梅香,重新钻进了宁年明的鼻子。

  宁念明思绪飘出了很远,想到儿时绕着家中花园那棵梅树玩耍的日子,想到如露亦如幻的童年,眸光亮了又暗:“我也是如此。”

  刚才听到宁念明在梦中喊了“爸妈”,都春心中有了结论,小心翼翼地问:“你也梦到你父母了吗?”

  宁念明嘴唇紧抿,在隐隐的梅花香气中闷了很久,才点头道:“梦见了……那场车祸。”

  人有遗忘痛苦的本能,车祸具体的细节,宁念明已然没有什么大印象了,只记得那天下了一场新雪,天气寒冷异常。父母在家争吵了许久,随后似是有什么急事要出门,把还在花园玩花草的他提溜到了车里。

  死神最容易在恶劣的天气中降临——雪天路滑,行至半路,车中的刹车和ABS抱死系统都出了问题,怼到高速公路隔离带,撞了个稀碎,父母当场毙命。

  幸运的是,他因为坐在后排,身形又小,出事的瞬间被甩出车外,只受了些磕碰和擦伤;事后,连来勘定现场的警察都感叹,这种程度的轻伤堪称奇迹,属于万分之一的概率。

  但不幸的是,碰撞之际有大量的碎玻璃渣飞进他的双眼,划伤了角膜,从此,这个充满鲜花的五彩世界,再不复存在。

  命运对他,很残酷也很眷顾。

  “不开心的事就别想了。”都春往他手里塞药膏。

  宁念明回到现实,准备给都春换药:“你倒教训起我来了,趴好。”

  “在这里?”都春一愣,很快有些雀跃。

  宁念明摸到了床头的咖啡豆,他放在鼻下吸了几秒,然后应声:“来床上。”

  短短几句话,却过于暧昧,都春从耳根红到眼角,僵着身体挪过去,乖乖照做。

  宁念明指尖有些薄茧子,触摸之际,清浅的摩擦感自都春的蝴蝶骨一路攀爬。都春大脑似过了电,耳膜处只剩下咚咚的心跳声,眼睛也闭紧了。

  他强忍住不知是因为痛痒,抑或其他原因而发出的呻|吟,只觉得灵魂也跟着翻搅、颤栗。

  换了半分钟的药,宁念明也不动声色地嗅着床上之人的味道。

  职业原因,他的房间中塞了不少活性炭,用以净化气味。

  刚才闻咖啡豆,也是为了唤醒刚睡醒的五官,保持嗅觉敏锐。

  熟悉的梅香味自床上丝缕飘来,也挖出了宁念明埋在记忆深处的、不为外人道的秘密。

  ——车祸那一天,他依稀记得,碰撞来得突然而剧烈,当被巨大的冲击力甩出车外之时,他的身下似乎突然有一双大手把他托住。

  大手护着他的身子转换了方向,带着他避过隔离带,稳稳落地。

  事后警察们所说的“万分之一”的概率,叔叔宁骏感叹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背后……也许是如此违反科学规律的、甚至有些奇诡的原因。

  而彼时,他在飞速后退的风中,闻到了空气中蕴着的香味。

  隐约,清甜。

  是梅香。

  和这个莫名其妙来花店做小学徒的都春,身上散发的气味,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这里解释了上一单元,水草精去医院抽血,没有被医生发现异常的原因(一个跨越了十几个章节的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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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撒娇的0最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