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玄幻奇幻>27岁俱乐部>第48章 好虚一男的

  “玩儿呢?”卢念澈瞪大双眼。

  因为惊讶和愤懑的原因,他脖颈不自主地前倾,看上去很像那个非常有名的土拨鼠尖叫表情包。

  水筠低头去对付他那碗虾滑粗面,吸溜的同时不耽误说话:“你这次陪我出来,不就是带我放松放松,玩玩啊,怎么,反悔了?”

  说话间,他眉毛上挑,带着疑问的意思。

  这是发问吗?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土拨鼠·卢气得眼前发黑,一口京片子滑了出来,疯狂吐槽道:“我说这位爷,您要去医院,临时又改道来吃火锅,吃饱喝足了,又说要回快乐老家。非得把我折腾得五脊六兽的,您老人家心里才痛快是吧?不插门儿(差不多得了)!”

  卢念澈动静过大,吓得火锅店几位阿姨没敢说话,纷纷躲到了角落里。

  听到卢念澈一通不带喘气的输出,水筠突然把筷子放在碗上。他捂住心脏部位,大口喘着气,神色堪比难受他妈给难受开门,难受到家了:“哥哥,我好像又想起了冯蔓临终前和胡一言说了什么。”

  灯光投在他下垂的眼睫上,打出两道浓密的光影,这令他的模样比说着“狼来了”的孩子不遑多让。卢念澈为自己屡屡受骗而懊恼,于是低吼道:“少跟这儿逼逼赖赖。”

  只见水筠眉毛微挑:“冯蔓当时说,小言哥,对不起。”

  “编,接着编。”卢念澈冷笑了一下,“谁还不会说个对不起咋地。我要再信你,我就是g……”

  “狗”字还没能出口,他的大脑忽然被一道流星点亮。

  ——是“小言哥”三个字。

  早年胡一言刚创业时,尚未修炼到如今的“言爸”级别,还被称为“言哥”、“胡哥”、“胡老板”的时候,唯有和他岁数相仿的冯蔓会调皮地唤他一声“小言哥”。

  卢念澈去【一言音乐】找冯蔓时,也跟在冯蔓屁|股后面喊“小言哥”。

  水筠这句话,是真的。

  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卢念觉得应该汪汪叫两下。

  可恶!

  卢念澈发现自己真变成了一条饿了好几天的狗,明知前方喷香的肉块是猎人布置的陷阱,却依旧心甘情愿扑上前去。

  他语气缓了些许:“你回白鹅湖干什么?故地重游?忆苦思甜?别告诉我是看我太闲想帮我打发时间。”

  “拿褪黑素,我最近睡不好,每天每天心口疼,人快嗝屁了。”水筠将最后一颗虾滑咽进肚中,嘴唇上覆着层鸡汤油膜,软嘟嘟的可爱极了。

  卢念澈:“?”

  水筠是不止一次提起他有神经衰弱,但得是什么程度的失眠,非得费那个老鼻子劲儿,再回湖底一次?

  真是好虚一男的。

  卢念澈:“没别的办法?”

  水筠补充道:“要么吃褪黑素,要么,念澈哥哥,我跟你一起睡觉,我要你抱我睡。”

  卢念澈:“……”

  臭不要脸!

  卢念澈清清嗓子,试图抢救一下:“我那儿也有褪黑素,不劳您迈动您那高贵的双腿。”

  “我的褪黑素是市一院名医王医生专门给我配的,我只要睡不好,一颗下去就药到病除。”水筠捂住心口,连音调都虚弱了几分。

  不知是否是难受的原因,水筠五官皱在一起,山根处因为用力过猛挤出了一个“川”字。唯独那对丹凤眼没有眯紧,间或泻出几分试探的目光。

  糊弄人也要讲究基本法啊。卢念澈看着他这副装出来的病西施模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这模样,生病?鬼都不信。”

  “不,去。”他下定决心,不能惯着这水草精。

  “我就是鬼。”水筠一记绝杀。

  “……”真是把卢念澈给整不会了。

  “对了,冯蔓临终前对胡一言说的话,我又想起了一句。”水筠装都不装了,哪里还有神经衰弱心口疼的样子,“只要你今天陪我回一趟白鹅湖底的寝殿,我就告诉你。”

  卢念澈三度无语:“……”

  卢念澈看着一桌还未下锅的菜,觉得自己真可以和毛肚鸭肠虾滑拜个把子——

  任水筠开涮。

  炫了顿火锅后,水筠心满意足地叫了个出租车回了快乐老家,车费还是卢念澈掏的腰包。

  待二人来到白鹅湖边时,卢念澈想起那晚在此处差点被淹死的诡异遭遇,白毛汗蹿了一后背,说什么都不愿意随水筠一同下湖。

  这种沉浸式潜水体验,在别的湖区要钱,在白鹅湖,要命。

  水筠这会儿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顾念到连出租车钱都是卢念澈付的,便决定自己下湖,千叮咛万嘱咐卢念澈不要走远,一定要在岸边等他。

  卢念澈看着他那双犹疑的眼睛,忍不住想逗他:“我要是撂下你,一个人回了剧组,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水筠急了,不过脑子地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卢念澈眼角憋出了笑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就是鬼。”

  水筠嘴角抽了两下,未再说话。趁湖边人少,蓦地沉进了水中央,往自己的“寝殿”去。

  卢念澈刚逞完口舌之利,目光凝在湖面残存的漩涡上,准备找个地方守株待筠。

  他转念一想,像这样和水筠吵吵架拌拌嘴的日子,也很不错。

  天知道他有多久没有像这样笑过了。

  娱乐圈即使有再多为人诟病的地方,却总有那么一丁点儿好处。今天你红,明天他扑,后天又有野心勃勃的新人横空出世——或许是因为波诡云谲变化太快,身在其间根本来不及反应,又或许是人们根本不愿意反应——这个圈子,总是可以无声地包容一切喜怒哀乐。

  入行十年,卢念澈间歇性灰心丧气,持续性斗志昂扬,对行业失望透顶,却又对自己雄心万丈。尤其是这几年红了之后,他的社交变得追求效率,压力和琐事充满了生活。

  曾经他如礼物一般“从天而降”,把水筠的生活搅得一团糟;至如今他才懵懵懂懂地觉得,水筠似乎才是出现在他生活中的礼物。

  “啥?你说欧阳真她……她怀孕了?”

  卢念澈正在心中感慨着,一句念叨顺着湖风钻进了耳朵。这念叨的尾音是升调,半是疑惑,半是惊讶。

  服了,怎么哪儿哪儿都能听到这个名字,“欧阳真”三个字真是物理意义上的阴魂不散。

  下一秒,巨大的震撼袭击了卢念澈的每一粒脑细胞——欧阳真死前怀孕了。

  这什么保质期超长的惊天奆瓜!

  卢念澈放低了呼吸,装作望风景的样子,往身旁瞥去。

  见是两个年轻女孩。举着手机的正是方才发出惊天一问的那位,手机屏幕显示的,是录音界面。

  而她身边的另一个女孩,正背着手看向湖中心,不无淡定道:“那可不!我舅妈是市公安局法医鉴定中心的,当年是她所在的鉴定组给欧阳真做的尸检。你把这个瓜写进你们文章里,我保证你的号阅读十万加,瞬间成为爆款。你今天给我的爆料费算啥啊,到时候你的号红了,广告一接,还不是百倍千倍地赚回来。”

  “啊太刺激了,”举着手机的女孩道,“这是可以写进公众号里的吗?”

  爆料的女孩清清嗓子,又道:“现在文章那么多,你的内容不吸引人,大家手指一动,屏幕一划,过去了就过去了。做不出爆款,连个屁都不是。”

  听了几耳朵后,卢念澈大致捋清了两个人的身份——举着手机的女孩应当是什么八卦公众号的小写手,而她身旁故作高深的那位,则是个“上头有人”的爆料者了。

  爆料女孩继续道:“你看,我不就是在贴吧里写了那个《你所不知道的白鹅湖诅咒》的爆款帖子,你才找上我的嘛!”

  !!!

  曾几何时,卢念澈为了查冯蔓之死,快把贴吧里这篇贴子盘包浆了。万万没想到世界这么小,发帖人竟然就站在自己旁边。

  与此同时,他也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他想起大学时修“传播学概论”这门课时,任课老师的一句话:如果你一直撒谎和夸大其词,长大后,你最有可能成为一名合格的自媒体人。

  而作为明星,他对这种捕风捉影的八卦号的情绪也很复杂。他讨厌它们,觉得它们是让自己生活一团糟的重要推手;却也需要它们——不好的流量也是流量,黑红也是红。

  身在娱乐圈,no news is bad news.

  他发现自己好像白鹅湖边螺壳中的寄居蟹。

  “震惊!知名女演员、白鹅湖诅咒遇害者竟是一尸两命……”拿着手机的小写手似是做了决定,一边打字,一边念叨着,“我就这么写了。”

  “等一下,嗐,怪我没说清楚,不是一尸两命。”爆料女孩连忙摆手,“我舅妈说,欧阳真的身体有流产痕迹,应该是早几年怀过孕,又动了堕胎手术。”

  小写手抬头吃惊道:“我去,更刺激了,欧阳真不是一直岁月静好,出道零绯闻嘛?原来都是假的。”

  “女明星嘛,还不都是公司给营销出的人设,真人能有几个干净的?我看这个欧阳真,也是给张床就往上爬。”爆料女孩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又对小写手道,“要不是我舅妈拦着不让我说,我早就写进贴子里了,说不定还能再添不少热度。现在便宜你了,这个料算我送你的。”

  卢念澈心里不痛快,很想上前反驳两句,嘴唇翕动了两下,却又无力得很。

  爆料女孩固然是空穴来风,但他不得不承认,无论男女,无论他们是主动还是被迫,这类腌臜事,圈中常有。

  “劳驾让一下,几位挡我道了。”

  两个女孩的对话信息量巨大,卢念澈吃瓜都吃撑了,还在蹙眉消化之际,冷不丁听到一句礼貌的逐客令。

  耳边传来的声音清润柔和,甚至掺着些迷人的韵律感,宛如立春时冰雪初融的小溪。

  这声音,还让卢念澈莫名有几分亲切感。

  没亲切半秒,伴着这句“劳驾”的,竟然是实打实的唰唰水流,震耳欲聋。

  卢念澈惊得往后一退,抬头才看清是个拿着长水管的年轻男人。

  男人身上的灰色T恤有些破旧,领口松松垮垮地挂着,露出了大片锁骨和肩胛。

  这让卢念澈眼熟得很,他看着T恤边绽出的几根线头,以及男人肩头不经意间露出的牡丹花文身,什么都想起来了。

  卢念澈抬手指他:“你是——”

  是无声守护这片湖水的救生员,“白鹅湖卫士”。

  救生员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抬高了水管任水流继续冲刷,随即向他淡然一笑,摇摇头。

  连带着,漫布在他脸上的疤痕和肉芽,都没有那么恐怖了。

  “啊——你干什么!”水柱离地面有些距离,在重力势能的作用下,两个女孩双双被水管中的水流击中,当下土拨鼠一样叫了起来。

  爆料女孩恰好站在水流出口,脚上一双小皮鞋连同裤管都浸得透湿,因为过水的原因,她的双腿都陷到了流沙中。

  “劳驾,让一下。”救生员重复道。

  女孩像被施了葵花点穴手,想拔腿却拔不出来,气得脸颊通红,飚出一嘴庐城方言:“大晴天的你冲湖岸?你脑子怕是有点宝吧(脑子有病)?脑壳带电是不咯?眼睛瞎是不咯?”

  “湖边有些垃圾,必须得及时冲掉,省得它们祸害人。”或许是怕自己这张脸吓着女孩,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救生员眼皮都不带撩一下,“瞎子也好过骗子。”

  女孩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张口结舌。

  “抱歉。”救生员依旧攥着水管,与此同时声调很浅,与他手臂鼓出的肌肉形成了鲜明对比。

  水却压根儿没停。

  他又重复:“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明明是风和日丽碧空万里,周围的气压却都低了下来。

  忽然间,卢念澈有一种感觉,救生员就是故意的。

  “好了好了,我们赶紧走吧。”举着手机的女孩似乎也感知到了非比寻常的气氛,怕再待下去要爆发什么冲突,连忙帮爆料女孩拨开了盖在腿上的沙子,拽着人走了。

  “哈喽,又见到你了,还记得我吗?上周你救下了一个播直播的妹子,我正好在场。”待两个女孩推推搡搡走远后,卢念澈摘下口罩,试探着向救生员打招呼。

  水草精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从湖底出来,卢念澈也没有玩手机、打游戏的爱好,索性找救生员聊起了天。

  救生员仍是举起水管自顾自冲着湖边,动作娴熟有序;随后他又将游客乱丢的几只塑料袋一一拾起扔进垃圾桶,这才不紧不慢地跟卢念澈打招呼:“您好,我有印象。不过人最好不要两次踏入同一片湖水。”

  卢念澈当场噎住:“……”

  这话听起来新鲜,并且还怪有哲理的。他咂摸了片刻,愈发觉得和救生员说话其乐无穷,于是继续发挥社交牛逼症:“不知您怎么称呼?”

  救生员:“我叫什么很重要吗?”

  卢念澈没想到这答案,愣在当场。

  未及回神,又听救生员慢慢悠悠,像是在透露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不过我认识你,卢,念,澈。”

  卢念澈吓得战术后仰,连忙否认:“不,不是……”

  “大明星嘛,谁不认识?”救生员笑了起来,喉头发出轻柔的嗬嗬之声。

  声线好听的人,连喘气都带着几分诱惑。

  卢念澈放下心来,心中竟有些小得意。他道:“咱俩挺投缘的,交个朋友呗!救生员哥,我就喊你救生员哥了啊!”

  救生员稍稍弯了嘴角,卢念澈从那弧度中看出几分敷衍,略感失望。

  自己这张脸什么时候被人拒绝过?

  救生员一言未发,走到急救木屋边上的水阀处将阀门关上后,又原路返回,才问卢念澈道:“为什么?”

  救生员的眉眼被长刘海完全遮住,但卢念澈能感受到刘海后面那两束审视的目光。他干咽了口唾沫:“我估摸着你比我大,所以喊你哥……”

  救生员打断他:“我是问你,为什么想和我交朋友?”

  卢念澈眼中腾起小小火苗:“你是一个人在这儿,我也是,什么叫缘妙不可言呐,咱俩不交朋友说不过去。”

  “主动选择孤独的人,其实并不孤独。”救生员扭头望向湖面,声音很轻,“真正孤独的人,是那些拼命往人群里挤的人。”

  他的语调像AI,没什么感情,却像录音室里的节拍器,总是能精准敲到人的心尖上。

  莫名地,卢念澈想起了自己的微博、自己工作的剧组,想起了这十年来不算坎坷却意外不断的事业,想起了熙熙攘攘利来利往的娱乐圈。

  孤独理所应当,孤独又痛苦不堪。

  他吸了吸鼻子。

  空气是酸的。

  卢念澈刚欲启唇,湖面倏地卷起一阵风,吹开了救生员额前的长刘海。

  救生员眼中闪过些许慌乱,一边捂住刘海不让脸上的疤痕露出,一边连连后退,这么一动作,就不小心让沙滩上的软水管绊了个趔趄。

  他身子失去了平衡,隐在浓密黑发下面的蓝牙耳机和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都滑落到了沙滩上。

  “你不要紧吧?”卢念澈慌忙上前想要扶助他。

  眼风逡巡之间,他看到了救生员手机的锁屏界面。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曾经无数个夜晚想到的、梦到的画面。

  是一张EP的封面——

  《同渡》。

  作者有话说:

  猜救生员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