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二天，季宁辰是被手机震醒的。
发消息轰炸他的是刘旻。
季宁辰本还担心对方承受不住失恋的打击要死要活，不想对方是来秀恩爱的。
刘旻尾巴快翘上天了，哪有昨天的可怜样。他说：“哥们，我脱单了哈哈哈哈哈哈。”
季宁辰被满屏的“哈哈哈”吵到了眼睛，还是忍不住打心底里为他高兴。他说恭喜，又问怎么回事，昨天看起来明明像是没戏了啊。
刘旻直接打了视频过来，镜头中的他满面笑意，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春色。
季宁辰听见他用骄傲的语气说：“莎莎说我在鬼屋里太可爱了，像只尖叫鸡。”
季宁辰没忍住笑出声，这女孩还真是喜好奇特。不过挺好的，季宁辰了解刘旻，这家伙虽然经常搞撒娇那套，可他责任心和能力都非常强。
这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季宁辰含着笑意说：“好好对人家，要让我知道你对不起人家姑娘，我打断你的腿。”
“肯定不会，我这么喜欢她，哪里舍得伤害她。”刚脱单的男人的腻歪劲简直不可理喻，尤其是他提起另一半的语调更是黏腻的有点恶心。偏生他自己还不自知。
刘旻先一步脱单，忽然有了底气，他以前辈的口吻对季宁辰说：“宁辰，你真的没谈过恋爱啊？快去找一个吧，这种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他很欠的说：“这种感觉不好形容，我也没办法跟你描述，等你以后遇到了命定的那个人你就懂了。”
季宁辰脸上笑意淡了些，他不仅被人怼脸喂狗粮，还被往心尖上插.了一刀。
他有喜欢的人吗？
如果是五年前，季宁辰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你问他，季宁辰肯定回答没有，可现在……
季宁辰闭上眼，思绪忍不住回到了五年前。
冬日的河水真的太冷了，刺骨的凉。公交车失控撞向桥边护栏的那一刻，季宁辰的心瞬间揪紧了。
根本没有自救的机会。
好在他运气不错，公交车坠落的时候，车门打开他被甩飞了出去。在水里晕了片刻，他很快清醒过来。
现场的情况可谓十分惨烈，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桥上所有车辆都停了下来，无数人奔到桥边，惊呼声不断。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桥上用来装饰的灯光亮起，红绿蓝白黄，各种颜色交织变化，十分绚丽。
桥上很多人掏出手机报警求援，季宁辰的目光自桥上那些人身上一扫而过，心中微暖。
他注意到在车上跟他聊天的母子就在不远处扑腾，他的性格让他不可能见死不救。
季宁辰耗尽力气把那对母子送上岸，自己却因力竭被湍急的水流冲走。多亏了江野送的昂贵的羽绒服，救了他一命。
飘在刺骨河水中的季宁辰被一名拾荒老人救了起来。老人年近古稀，一头杂乱的头发全都白了，他的身材矮小还天生驼背，拼尽全力也不能站直。
老人还是天生的耳聋口哑，连视力都不太好。他没有家，住在桥洞中。
季宁辰醒来的时候，神情是茫然的。身下是脏兮兮的草垫，许是连日阴沉的缘故，草垫散发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身上盖的棉被破烂脏污，一角还漏着棉絮，但保暖效果还行。
他的羽绒被脱掉了，身上穿的仍是自己的衣服，已经被体温捂干。
季宁辰坐起身，才发现自己怀里和脚边有两个热水袋，里面灌着热水。从上面的热度判断，在不久前有人给换过热水。
他掀开被子站起身，拉开遮风的帘子，发现所处的地方是一个桥洞。
洞中摆放着各种杂物，看着像是从别处捡来的。季宁辰看见他的羽绒服被挂在通风处晾晒。
在桥洞的一角靠着一张老旧的桌子，上面油漆剥落，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季宁辰走过去，看到桌上有几枚药片，是退烧药。旁边还有用来碾磨药片的石头和纸张。
季宁辰抿了下唇，感受到了口腔中苦涩的味道。他的身体很疲乏，明显低烧。
身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季宁辰回头就见一名头发花白，驼背的老人拄着拐杖朝他走来。
“是您救了我？”季宁辰道，“谢谢。”
老人抬起头，季宁辰看到他浑浊发黄的眼球，想来视力并不是太好。老人咿咿呀呀比划着，季宁辰这才意识到老人不会说话，那大概率也是听不见的。
季宁辰努力分辨，发现老人是问他饿不饿。
不等季宁辰回答，老人就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两个馒头。
雪白光洁的馒头包裹在透明的塑料袋中，老人黑硬的指甲小心地捏着袋子边缘。老人似乎是怕季宁辰嫌弃，口中咿咿呀呀，手上还比划着，像是在说他没碰过里面，是干净的。
季宁辰说：“谢谢，我不介意的。”他接过馒头大口吃了起来。
老人看他狼吞虎咽，拍了拍他的手臂，像是让他慢点吃，然后转身给他倒了杯水。
季宁辰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老人也无法交流，但从饿的刺痛的胃部看，时间必然不短。
公交车坠河那么大的事，肯定闹的全城皆知，他担心江野。
几口吃完馒头，季宁辰喝下去半碗茶后，拿过半干的羽绒服套上，他跟老人道谢后，就出去了。
出了桥洞，季宁辰发现这地儿他全然陌生，应该是汴河下游的某个地方。
没有手机，他无法准确定位，身上也没有钱，季宁辰只能徒步，准备找个人问问路。
他的运气还算不错，在路上搭了一辆前往虞城的顺风车。
车主一家三口准备去城里办点事，从这家人口中，季宁辰得知公交坠河的惨案已经过去两天了。
季宁辰的指尖陷入掌心，江野肯定担心坏了吧。他心里焦急，想给江野打电话报平安。
热心的大姐把手机借给他，季宁辰对着手机键盘才发现自己太过依赖电子设备，平时的联系都是用手机，根本不记得江野的号码。
他挫败的把手机递了回去。
大姐见他神情落寞，安慰他几句，然后问他想去哪里，他们送他过去。
历经千难万难，季宁辰终于回到虞城。热心的一家人把他送到距离出租房最近的路口。
季宁辰道谢后，朝老旧的小区走去。想到这两天江野的心情，他越走越快，几乎要飞奔起来，然后他看到了停在出租房前的车。
一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豪车，车牌开头是A。
季宁辰第一反应是追债的人，然后他看到了被江野送出门的男人，男人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外形却英俊儒雅。
季宁辰立刻认了出来，这是温明。
他虽从未见过温明，但读过原著，这样的气质，只能是温明。
好心载他的那一家人说过，虞城这件事上了新闻，网上到处都是，温明定然是看到了，才找过来。
季宁辰知道，季家出事后温明一直在寻找他们的下落，穿过来后他也不是没想过寻找温明，可惜温明不知在哪个小岛上疗养，他就是想联系求助也没有门路。
到时只怕没找到温明，追债的人先找到他们。
这也是为什么江野会选择来虞城躲避的原因，他们无法依靠温明。可现在不一样了，温明主动找了过来。
这比原著中要提前了一些，原著中温明耗费了巨大的人力财力才在一年后找到他们。
此刻季宁辰紧紧盯着温明的侧影，这人是江野的养父，也是江野的贵人。他的财力会是江野起飞的跳板，从此以后江野的人生会如同开了挂一样顺遂。
温明的提前出现，季宁辰本该是高兴的，他们终于可以结束这四处漂泊躲避的日子了，可紧接着他想到什么，激动地心情忽然沉了下来。
这段日子，江野对他的喜欢越来越深，越来越重，距离他性别暴露只是迟早的问题。
他现在不畏惧江野的报复，只怕面对江野的厌恶。这半年，江野太惯着他了，他无法承受来自江野的厌恶。
事情已经过去两天了，季宁辰想，不如就趁这次机会离开。
江野跟着温明回去，开始全新的人生。
他那么优秀，不该被困在这座小县城里，他的身边该有一位美丽温柔的女生陪伴，而不是一个隐瞒性别的骗子。
如果说，让江野知道他的身份后厌恶远离，那不如就这样让江野以为他死了，还能在记忆中留下一丝美好。
虞城的这段时光对他来说是开心的，季宁辰想，对江野来说应该也是一样的。
至于喜欢的人的离去带来的悲痛，他相信时间可以治愈一切。
那边温明已经上了车准备离开，季宁辰仿佛受惊一般，最后看了江野一眼，快速转身离开。
做下这个决定不可谓不艰难，走出小区的季宁辰甚至有些后悔。
他调转方向，很想回去跟江野说他还活着，让江野不要担心，不要难过。
可身份的事情怎么办？
季宁辰停下脚步，转念又想，或许他可以托人给江野送封信，说他还活着，让他不要担心，他会在其他地方活的很好。
可他知道江野的性子，如果知晓他还在，那一定会不惜代价找到他。
那会耽误江野的人生。
把各种可能性在心里过了一遍，最后季宁辰狠下心，落寂转身。他在街头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该去哪里。
身后传来喇叭声，季宁辰回头，就见是送他过来的一家人。大姐从车窗探出头，叫他：“事情办完了？”
季宁辰摇摇头，又点点头。
大姐说：“天黑了，我们回去了，你跟我们走吗？”
季宁辰想到老人的恩情还没还，而且他现在身无分文，还没有睡觉的地方，便准备回去。
老人见季宁辰回来，很高兴，掏钱让他去买晚饭。
季宁辰才发现在距桥洞几里地有一个镇子，镇上还算热闹，他在卤菜摊买了一道菜和馒头就回来了。
两人解决了晚饭，各自找了地方睡下。
就这样，季宁辰也在小桥洞里安了家。
老人靠拾荒度日，季宁辰年轻力壮，自然不做这个，恰好是冬日，城区很多地方需要栽种绿植，工资日结。季宁辰便跟着镇上的人一起去，清晨出发，晚上回来。
拿到工钱，季宁辰做的第一件事是去镇上的理发铺剪了头发。
柔软乌黑的长发被剪短，季宁辰身上的那股中性美便不见了，成了清爽帅气的男生。
季宁辰凝望着镜中的自己，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时刻，穿到这里半年，他做梦都想恢复男生的身份，现在终于做到了，他却一点也不开心。
他不敢看镜子里红了眼眶的自己，放下纸币，道谢回去了。
季宁辰带了晚饭回去，还给老人买了帽子和手套，收到礼物老人笑的很开心，摸了一遍又一遍，爱不释手。
工作攒钱之余，季宁辰也会抽时间回到他住了半年的地方。他知道江野没跟温明离开，找不到他，江野是不会走的。
后来江野在虞城读高三，季宁辰偶尔会去江野就读的学校看看。
没有江野陪伴的日子过的空洞且匆忙，季宁辰买了新手机，又淘了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虽然知道江野大概率不会去查，但他还是想要做的更谨慎些。
季宁辰本准备等江野高考完再离开，可是拾荒的老人忽然一病不起。
天太冷了，老人年纪又大，终年住在潮湿的桥洞下，饥一顿饱一顿，他终于撑不住了。
这个冬天对季宁辰来说是充满悲伤的，老人临走前紧紧抓着季宁辰的手，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他的眼睛用力瞪大，眼底蓄满泪水。
他不是在恐惧即将到来的死亡，只是不放心季宁辰。
在这位聋哑老人心里，季宁辰跟他一样，是没有家、在世间孤独漂泊的人，他走了，这个孩子要怎么办。
季宁辰抓着老人的手抵在颊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他一遍遍保证，他会过好自己的人生，让老人不要担心。
季宁辰觉得自己何其幸运，他来到这个世界，虽遇到几个腌臜烂人，但是全心爱他助他的人又何其多。
老人的离去给季宁辰带来的打击是极大的，他忽然意识到，他再逃避再拖下去也是徒劳，他跟江野注定要分离。
长痛不如短痛，季宁辰最后去了学校一趟，恰好看到放学的江野。江野走在放学的队伍中，他瘦了许多，面无表情，极俊的面容引得身边的小姑娘频频看他。
江野恍若不察，只是在某一刻忽然抬眸看向季宁辰所在的位置，季宁辰慌乱背过身去。
当他再回头时，江野已经上了公交车。
季宁辰目送公交车远去，在心里默默地想，苦难都会过去，悲伤也是。
第二天，季宁辰收拾不多的行礼，决绝地踏上了离开虞城的大巴。
当大巴车缓缓驶离虞城，眼前的景物变得陌生的时候，季宁辰忽然悲痛难以自抑。在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对江野的情感。
那么明晰，那么热烈。
他无法欺骗自己，他喜欢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