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珍贵的你◎
联邦军区秘密议事处，刚毕业的精英学员们端坐其中，为首紧邻着克拉尔元帅的便是高裴。
琼斯像幽魂似的盘着腿坐在他们那张长桌上，将在场人的一个个看过去。还别说，都是老熟人。
在高裴上任前，在座的除了新兵，其他人都参与过灰眼铁狼的抓捕行动，当然，无一例外地都失败了。特别是克拉尔元帅，这个老头死活不信邪，亲自抓了他五六次，愣是被他在宇宙中耍得团团转，气得吹胡子瞪眼，从此放弃，再也不丢这个老脸了。
现在陡然看见他，琼斯莫名还有点亲切。
这场会议似乎刚开到紧要关头，大屏幕上陡然蹦出几个血红大字“极度危险人物清除计划”。
琼斯饶有兴趣地盯着看，然而画面一转，下一张就是他巴塞洛缪·琼斯的特写照片。
不少人立时握拳，那些被他在训练场上羞辱过的学员还发出了阵阵磨牙的声音。
琼斯：“……”
克拉尔元帅挺着肚子，拿着指挥棒，一边照着照片挥打，一边激情澎湃地罗列他的罪名。
唾沫横飞地讲了半个多小时，他才长长地吐了口气，拉开椅子坐回位子上，愤恨道：“巴塞洛缪·琼斯一天不抓起来，联邦的脸面就一天挣不回来！抓不到他，我们军方怎么服众，人民怎么相信我们？贵族每天都去政府请愿，几乎是戳着我们的脊梁骨在骂！就连外族也在嘲笑我们，说我们连一个小小的海盗都无法捉拿归案。”
说到这里，他狠狠一拍桌子：“你们是我精心选出来的学生，谁有信心能捉到这个灰眼铁狼，现在就报名！”
话音刚落，无数手臂齐刷刷地举了起来，场面热烈至极，好像是在开什么表彰大会。
琼斯捂着肚子，忍不住想笑。
恨他的人还真挺多。
报名者实在太多，一群人聚众吵了大半天架，最后一直没出声的高裴对克拉尔轻声道：“元帅，请让我来。”
克拉尔一愣：“这……我已经决定让你去圣天使行动队了，你在战术这方面天赋卓绝，只要在行动队干几年，一定能立大功。你是最优秀的学生，可不能因为一个海盗耽误了前程……”
“不会耽误的。”高裴微笑“我可以两头兼顾，我向您保证，这项任务除了我，没有人可以做到。”
琼斯：“？！”
他一直以为高裴来抓自己是被派去的，原来是他主动请缨的？
得知这个秘密，他心里居然还很高兴——我这是什么抖M思想，琼斯无奈一笑。但他也明白，比起让别人来抓自己，他倒宁愿是高裴来。
当初，尽管隔三差五就被高裴追捕得心惊胆战，但他心里是很痛快的。那时候他觉得他和高裴简直是惺惺相惜，势均力敌的对手，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个能这样与他相抗的人了。
琼斯称此为“高手之间的默契”。
比起当朋友，他更想要一个无比厉害的敌人，与他斗到天荒地老。高裴的出现可以说是完美满足了他的愿望。
也许有时候，太像的敌人反而比朋友更值得珍惜。
高裴顺利得到了克拉尔的信任，力排众议拿下了这个任务。这一年高家的权势和地位水涨船高，连带着高裴也成了政界与军界的香饽饽，他揽下的任务，没有一个人敢抢，也不敢与他一起行动。
高裴如愿以偿地把巴塞洛缪·琼斯整个人都纳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
是的，他一向称此为保护——绝不让任何人越过他去伤害琼斯，绝不让任何人破坏琼斯当做宝贝的星舰。他像是巴塞洛缪·琼斯肚子里的蛔虫，心甘情愿当他的对手，全力以赴，又绝不把他捉拿归案。
整整一百年，他一面带军打仗，一面关注着琼斯，总能在别人想要抢功时出现在现场，悄悄护着人离开。若不是他战功显赫，迅速就升任了元帅，民间铁定要怀疑他的能力是不是不行。
只是，这样并不能长久。
“总要能光明正大地生活下去，那样才是真正的自由。”高裴坐在沙发上和高加说“我不想他一辈子都背着罪名。”
高加打着电动，头也不回：“那你准备尽全力抓他了？”
“……很难。”
“我说老哥啊，你怎么一遇到他的事就这么优柔寡断的。实在不行，就顺其自然嘛。你为他军法都违了多少条了？他根本都不记得你，你没必要吧？”
高裴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再说吧。”
但供他犹豫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此后不久琼斯遭数个海盗团围攻，又恰逢军方齐聚，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高裴连夜从三个星系外赶回来，孤身一人闯进包围圈将人押回了联邦。
好在人是他抓的，在法庭上他的作证极其重要，兼之琼斯平日伤人极少，偶尔还在联邦边境攻打外族入侵者，勉强也算个“义士”，于是本该无期的刑罚便缩短成了三百年。
坐牢这事，琼斯气是气，但气的大多是自己怎么就中了圈套，不然也不会让高裴有机会见到自己狼狈至此的模样。
“真是……”琼斯叹了一声，心道他和高裴的恩恩怨怨真的这辈子都扯不清，干脆别扯了，就互相欠着吧。
*
死亡荒漠如同被突然撕开一个口子，千百束明亮的火光从中灌入，炮弹像源源不绝的流星雨，伴着陨石乱流，迸出无穷无尽的碎片，又彼此碰撞出鲜明的火花，远看便如在一片亮白之海中流淌着滚烫的岩浆。
追逐着的百艘舰艇被乱石一惊，停留了瞬息，紧接着便从中跃出两艘特快星舰，它们一前一后，灵活地穿梭在乱流之中，谁看都是由天才的飞行员才能做到的绝技。
琼斯的汗水流淌至下巴，双手飞快地操纵着星舰，他的心跳声愈渐激烈，但神色却越来越愉悦：“小金，左后方30度，发射跟踪光炮。”
“是，头儿。”屏幕上的AI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躯，肉垫一挥，猎神号便射出了数十炮弹，恰好击毁了即将撞到舰身的陨石碎片。
这AI的形象是只优雅的金钱豹，装载芯片还是琼斯自己在黑市花大价钱淘来的。
“高裴那家伙在哪？”
“在您的右前方，他正在发射干扰电波，试图关闭绿蛇眼抵抗军的通讯。”
琼斯猛地转了个向，避开炮弹，爆炸产生的气流从他的防护罩上摩擦而过，发出阵阵巨响。
“请注意，防御能源仅剩50%，请注意。”电子音立时在屏幕上流窜。
“啧。”琼斯解开几粒扣子，吐了口浊气“干扰电波？没用的，仅凭他一个人，怎么干扰一个舰群？更何况这里……信号本来就不好，他的电波也会被吞噬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大漩涡已经隐约可见了。
高裴驾驶的自由号速度慢了下来，从几个陨石的缝隙中穿过，与猎神号并肩而行。
身后绿蛇眼抵抗军正穷追不舍，他们弹药与能源都很充足，又是常游离于死亡荒漠的组织，仗着人数众多，除了刚开始停了一下之后，再不惧乱流，一路狂轰滥炸，一副誓要把他们埋葬在大漩涡中的坚决模样。
“他们开始收缩包围圈了。”小金甩着尾巴趴在他面前“建议您立即投降，等接近大漩涡后，就无法开启通讯了。”
不用它说，琼斯也看见那舰群的阵型像张开又合拢的双翼，渐渐收紧着，闪烁着绿光的群舰在死亡荒漠中宛如一条捕食的绿蛇，此刻正步步紧逼，把他吞入喉中。
离大漩涡还有一千米。
琼斯的手一滞，他看见高裴的星舰疯了一般停了下来。
“他怎么回事，找死吗……”琼斯刚想让小金去问问，就见高裴的通讯申请跳进屏幕。
接通通讯，画面上高裴的军帽已然摘下，他的脸色苍白，但镇定依旧。
他迷恋般地看了琼斯一会儿，手上操纵着武器，面上唇角微扬：“巴塞洛缪，你还记得你曾经承诺过，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站在同样的立场上，你一定会请我喝一杯么？”
琼斯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此时的琼斯并不知他们是老熟人，他的记忆中，第一次认识高裴，是二十年前他的猎神号刚刚组建完，高裴被派来抓他的那一天。现在高裴于他而言，就只是值得珍惜的对手，与他不相上下的强者，所以他曾经夸下海口：“如果有哪天你和我不再是敌对方，我一定请你喝上一杯。”
但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琼斯忍耐不住翻了个白眼：“老子说到做到，说请就请。”
“……是这一天。”被困在记忆中的琼斯心里一紧。他还记得在之前的世界里，高裴喝醉后说的话。他说，他们俩就在这里喝了酒。
高裴道：“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不如现在就兑现了吧。至少此时此刻，我们的确在并肩而行，不是么？”
“喂，你想做什么？”
“看着我，相信我。”
琼斯还没来得及质疑，只是依言看着他的眼睛，顷刻间他的灵魂就像被吸引住，连带着整个人越飘越高，最后甚至穿过了星舰，自由地漂浮在宇宙之中。一切变得触手可及，死亡荒漠被盛开的星云掩盖，如真似幻，美得令人叹息。
他感受到时间静止了，只有自己可以移动。
“这一刻，只有我和你可以共享。”高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
“这是什么，你的异能吗？他们人呢？”
“是我的异能，在这里你什么也不用担心。”高裴眨了眨眼睛，他们面前便飘出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上甚至放着一瓶好酒。
琼斯目瞪口呆：“所以说，你是心灵系异能者，还是能创造空间那种……该死，我居然今天才知道。”
“你早就知道了。”高裴拉着人坐下，给他倒了一杯酒“干杯？”
琼斯一言难尽地盯了他半晌，见他毫不动摇，只得无奈地举起杯子：“搞不懂你了，随你便吧。只是，这是你请我喝吧？”
“我以为你不会计较这些。”高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的唇形极好看，且带着温柔的淡红，被酒液一沾便诱人之至“不喝么？”
琼斯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喉结，暗骂一句，也仰首喝完了杯中酒，接着眼睛一亮：“好酒。”
“你喜欢就好。”高裴顺势坐近了些“我们好久没这样坐在一起了。”
琼斯奇怪道：“什么叫好久？我们压根就没这样过。”
“也是。”他也并不反驳，转而说道“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合着这是开始喝酒谈心了？琼斯没想到这位准尉大人居然这么感性，但看在酒的面子上，好歹没有嘲笑出声，吊儿郎当道：“你追我这么久，难道还不清楚吗？就凑活着过呗。有钱了就去喝酒，买点小玩意儿，没钱了就干几票，能活着就行。”
“你没想过参军？”高裴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他，紧张得面色都要绷不住。
琼斯却没发现他的异样，语气堪称风轻云淡：“想过，但没用。收养我的父母十多年前被流匪杀了，房子没了，种的粮食，养的狼，全没了。我从小就是黑户，这之后更是一无所有。别说征兵的人来不来长船星，就算来……我也达不到起征点，我连报名费都交不起，你明白吗？”
高裴捏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颤，竭力忍住抱他的冲动：“抱歉……”
“你没什么好道歉的。”琼斯勾着唇角，主动为他倒酒“联邦的军队废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次成为孤儿后我就彻底想通了，军队是靠不住的。那些个理想啊，也屁用没有。像我们这样的人想活下去，只能走歪门邪道。毕竟我们本身，就不在律法的保护范围内。”
说着，他顿了顿，看向高裴：“说实话，我经常在想，如果当年的元帅有你十分之一的才能，长船星和众多边境的小城，也不至于会沦落成弃子。”
高裴的长睫扫下，掩去眸中的感情，喝了一大口酒，才能正常与琼斯说话，然而当话一说出口，却根本不受他控制，他的声音抖得可怕：“我该早点去找你的……我……”
“啊？”
“是我的错，我为什么不回去找你……”高裴一手紧紧搂住他的腰，他的脸埋在琼斯的肩上，高大的身躯几乎将琼斯整个人都揽入怀中“如果我不听从大导师封闭式训练的建议，就可以去找你了……就不会让你一个人……”
琼斯感觉到自己肩膀有点湿，衣服也被他揪得紧成一团。
什么啊……这家伙不会哭了吧……
琼斯手忙脚乱地挣扎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便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背：“喂，我们又不熟，你没必要为我哭成这样吧？再说了，你又不认识我，怎么可能来找我？”
高裴摇摇头，红着眼睛抬起头来，两人离得实在太近，琼斯几乎能感受到两人正在呼吸交缠。
“我一直很想你。”高裴声音嘶哑。
“……你是不是喝醉了？”
“可能吧。”他自嘲般笑了笑，蓦然在琼斯唇角吻了一下，柔软的唇瓣一触即离，琼斯甚至没反应过来“好好保护自己，别再逞强了。”
琼斯刚要说话，这空间便瞬间瓦解，他的意识立即沉入了黑暗。
“小金，”高裴还连接着通讯“你来掌舵，我会把你们撞出大漩涡的引力范围，你开着星舰迅速离开。”
“明白了。”
观看记忆的琼斯瞬间猜到他想做什么，果然，下一刻就见高裴将自由号的防御开到最大，并扭转舰身，以同归于尽的姿态，借着引力在自身周围迅速射出数百颗炮弹，受爆炸气浪的冲击，猎神号在自由号的推力下瞬移一般逃出了死亡荒漠。
琼斯看见的最后一幕，便是高裴的自由号全身带着火焰，像一颗燃烧的陨石，一头冲进了绿蛇眼抵抗军的舰群。
……你真是。
一如既往的傻得可以。
琼斯知道，他这样做无非是因为他根本不想感动自己，也不想让自己知道是他在牺牲自我，所以才故意使用了会影响记忆的异能。
当然……肯定也有想占便宜又不被发现的私心就是了。
琼斯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以后得好好和他谈谈利用空间这件事。
【作者有话说】
今天很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