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音尽皆湮灭，瞬时间琼斯再听不到其它声音，争吵着的心声充斥了他的所有神智。他听见自己仿佛一分为二，一边在说：“反正被盖洛德抓来的大部分人在现实世界都已经死了，就算杀了他们又有什么关系？留在这迟早也是要死的。何况玩游戏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丛林世界都是这样。”另一边却又在大声反驳：“可是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中，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即使要死，也该是在杀了盖洛德之后，让他们魂归故里，届时生死都是由自然决定，这样你才会问心无愧。”
“不杀了他们又能怎么做？要知道就是在联邦，被胁迫杀人很大程度上也是会免罪的，不知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啊，是啊。”琼斯喃喃“被胁迫……我最讨厌这三个字。”
要是在他当海盗的巅峰时期，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他，但与此同时，他也绝不会杀手无寸铁之人，尽管那时他是掌握着巨大力量的人，可越是如此就越不能放纵自己。在地下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对这个原则认识极深。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这样嚣张又洒脱地度过一生。
“该死的高裴。”
琼斯焦躁地磨了磨牙。
如果不是因为高裴，他怎么可能会被人威逼至此。从什么时候起，明明是死对头的高裴却成了一个能令人用来威胁他的弱点？
聂林见他半晌没拿钥匙，整个人像是死了机般顿在原地自言自语，好奇地蹲下来看他：“你还好吧？”
“嗯？”琼斯回过神，反射性地把钥匙攥进手中，摇摇头“没什么。你们仔细找一找，看看还有没有机关。”
“都翻过了，什么都找不到。”聂林挠挠头“我看外头那俩很快就能挤进来了，现在怎么办？”
“这个呢？”琼斯随手一指墙上挂着的兽头。从外表看来，它几乎综合了所有野兽的特点，狰狞非常，像是神话中才有的某种凶兽。聂林跟着一看，道：“看着怪吓人的，没细找。”
琼斯只得自己伸手去将它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摸了一通，然后从它嘴里掏出一个木头锁来：“这是什么？”
“好像是机关，有点儿像孔明锁，不过比它复杂得多。”孟尚文顿时忘了惊吓，探头探脑地走过来“这个我应该会。”
“那你快点……它要碰到我了！”菲迪莉娅尖叫着往后退，整个人都贴到了墙上，巨人不知何时已经钻进来半个身子，此时正趴在地上奋力伸着手臂。
孟尚文接过这个精巧的木头玩具，没出几秒就看出了门道：“没事，很简单，还好我以前喜欢玩这种小玩意儿，终于能帮上点忙了。”说着他像玩魔方一样将其每一面都扭了几下，紧接着便开始拆除木块，手上动作又快又稳，看似没有规律，却都戳在了点子上，令聂林站在他跟前看得聚精会神。
机关锁一解开，木块纷纷掉落，孟尚文手心中只剩下一个婴儿拳头大的宝石。
琼斯拿起来看了看，突然想起旁边那沉甸甸的王座，他走到王座的扶手前，拿着宝石和上面的圆形凹槽比了比，果然相差无几。将宝石嵌进去，这王座竟是咔擦咔擦地动了起来，两侧的扶手向外展开，靠背向后仰去，整个王座如同一朵盛开的花，而中间的座则像自动门一般显露出一条细缝，随即两块板子向两边收缩，并从中悠悠升起一团金黄色的云雾，云雾之上托着一把精致的短剑。
此剑一出，那诵经声便戛然而止，琼斯对着巨人猛一拔剑，霎时间金光大作，国王的怒喝响彻神殿，巨人浑身一抖，恭顺地缩了回去，跪在神殿之外再不敢动弹。
“难道是见剑如见人？”聂林心痒痒的也想去摸，被琼斯拍掉了手。
他将剑放回原位，率先从王座开出的口子里下去：“下面还有很大的空间，你们抓紧时间。”
几人陆续顺着梯子爬下去，久未显示存在感的皮尔逊终于有了动作，他从背包里取出手电筒和防毒口罩分给几人：“大家小心。”
“怎么看着这么像墓室？”贝莫莉戴上口罩，怯怯地紧跟在琼斯身后。
地下极其空旷，像有十几层楼高，横呈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木板铺作的长桥，栏杆已经腐朽得一碰就像要化成灰。
琼斯第一反应却是，从这将他们推下去岂不是一了百了。
这想法刚出来他就狠狠拍了把自己的脸，清脆的声音令几人都愣了愣，菲迪莉娅关心道：“你还好吧？我们很快就要到了，你累的话我们走前面也可以。”
好像刚才怕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是她一样。
琼斯失笑地拒绝了，刚要走，聂林就道：“这桥肯定有蹊跷，说不定是传说中的翻板桥。”
“没那么玄吧？”贝莫莉显然也知道他在说什么，小声反驳“皮尔逊走得挺好的呢。”
“他是NPC，又踩不到雷，你看刚才巨人都把他当空气。”
“那你知道怎么走吗？”琼斯问。
聂林干笑：“我只是平时喜欢看些七七八八的书，实际操作就算了吧。”
但说是这么说，他还是吞着口水走在了前头，好在这桥只是有些晃，倒真没什么机关，走了几步他也彻底松口了气，脚步快了许多。
琼斯缀在队伍最后头，他眼前正模模糊糊地浮现出1号的大胖猫脸。
“大人。”它做贼一样用气声喊道。
“你可以和我联系了？”琼斯看到它，沉重的心情总算得到了一些缓解。
“是的，大人。不知道为什么，盖洛德的防御一直在削弱，我觉得他的灵魂空间已经开始不稳定了，但他自己好像还没发现。刚刚我从缝隙里钻进来，顺便通过破解出来的盖洛德识别系统，给自己添加了NPC的标识，现在不用担心被他发现了。”
琼斯眨眨眼：“识别系统？”
“这个空间装了成千上万人，他不可能每个人都顾及到，所以他建立了一套精密的系统，通过系统给每个人分门别类，这样有助于世界的运转也便与他监视操控。这里所有灵魂都覆盖了他创造的特殊信号，我和来帮忙的大导师分析了很久才解开其中的构造。”
琼斯心中一动，隐隐摸到了什么好法子。
接下来的关卡都较为简单，但路程极长，地底弯弯绕绕，暗道层出不穷，偶尔有个机关或者怪物，都是可以用拳脚解决的，琼斯走得直打哈欠，不费吹灰之力就领着众人到了最后一间密室。
这里头简陋无比，只石台上放了个宝箱，不用想也知道其中装着国王的手杖。
贝莫莉兴高采烈地从琼斯那拿了钥匙，打开箱子，宝石璀璨，枕在无数珠宝之上的手杖大大方方映入她眼中。
她“哇”了一声，就想将手杖拿出来，琼斯反应极快地捉住她的手臂，沉声道：“别动。”
领路者插话：“拿起手杖，即可通关，请尽快通关。”
在场之人都听到了这句话，孟尚文也兴奋地搓手：“快拿起来，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都不许动。”
琼斯冷冷扫了所有人一眼，牢牢挡在了石台前：“这手杖，暂时不能拿。”
“为什么？”菲迪莉娅奇怪道。
琼斯却不答，只是站在原地，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彻底沉默了起来。
包括皮尔逊，众人傻愣愣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虽然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但看他严肃的模样，也知道他是认真的，只得压抑着所有猜测，乖乖等待着。
此时离限定时间只剩下十多分钟，琼斯手心不知不觉布满了冷汗，其实自半个小时前起，他的耳后就一直传来怪兽的脚步声与它玩笑般的低语，甚至颈边时而还会拂过它的呼吸，这追逐他的怪物仿佛随时能将他抓入手心。
它的声音很熟悉，熟悉得琼斯不敢深究，生怕触碰到自己藏得最深的记忆。
“琼斯？你到底怎么了？我们现在不通关吗？”孟尚文等了半天，忍不住追问。
顿了顿，他表情变得有些扭曲，惊惧又愤怒地喊道：“喂，你不会和盖洛德是一伙的吧？我从一开始就怀疑了，不然你为什么会跟我们一队，还带我们走到这里。早听说当海盗的都是吃人的魔鬼……”
“说什么呢！”菲迪莉娅连忙拽了他一把，把人拉到自己身后，强笑“上帝在上，他不是认真的，你别往心里去。说实话老在这呆着的确挺奇怪的，你拿了手杖，我们赶紧通关好不好？”
琼斯闭了闭眼，声音多了分无奈：“再等等。”
“所以我们是在等什么啊？”聂林试探着走近，被琼斯一瞪，手忙脚乱地又退了回去。
琼斯用力揉着眉心，迅速整理着自己的思绪——能通关又不用牺牲别人的方法真的存在吗？
“大人，是有什么隐藏规则吗？”1号甩着尾巴，眼睛瞪得圆圆的。
等等——
琼斯猛然看向三花猫，聂林那句“他是NPC，又踩不到雷，你看刚才巨人都把他当空气。”环绕耳边，他急切地问：“你可以帮别人改变标识吗？比如他们四个玩家，你可以把他们的标识改成NPC吗？”
1号说了句等等，转头去和大导师咨询，三四分钟后回道：“按理说是可以的，但需要他们配合。”
“怎么配合？”
“首先你必须和他们有肢体接触，这样我才能顺着你对他们进行改造。”
“……这个接触，要多久？”
1号计算了一下：“他们现在的记号很新，覆盖起来比较容易，差不多五秒就可以完成。”
琼斯便笑了笑，朝他们招手：“快结束了，我们来握个手吧。”
四人一脸懵逼地自发排队上前，一面对他终于发表了通关宣言感到欣慰，一面又有点震惊，传说中的海盗还有这么温情的时候？难道他之前做的那些怪事，都是因为不舍得自己又不好意思说？
菲迪莉娅红着脸伸出手：“我也舍不得你。”
“……”琼斯维持着面色，镇定地数了五秒随即松手。
如此和他们一一握了遍手，琼斯忍不住又骂了一通高裴，诅咒了一分钟盖洛德，才将心思放回通关上。
这个方法他并不知道有没有用。
但他知道盖洛德正在看着。
他垂目看向手杖，它的光辉美极了，满是金玉独有的，令人趋之若鹜的色彩。
他抬起手，国王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献上手杖的神使啊，你的生命将得到我的保佑，祝愿你一路顺风。请尽情与你的朋友告别吧。”
琼斯听明白了。
如果他一直没对他们下手，只要他拿起手杖，系统也会将他们杀死。
“快拿起来！”盖洛德笑得极其疯狂。
琼斯忍耐着跳动频率快得惊人的心脏，深吸了几口气，他希望1号的标识真的有用。
这头孟尚文看他不知为何还是没动手，终于急了眼，和聂林对视一眼，两人按着他的手往宝箱中压去，孟尚文喊道：“通关了，不如我们一起把它拿出来？”
这句话立刻得到了回应，其余两人也跟着放上了手，四只手叠在琼斯手背上，他轻轻颤动了一下，终于握紧了这根手杖，跟着他们一同慢慢将手杖拿了出来。
盖洛德双眼紧盯着屏幕，一刻都不愿放过。
“恭喜您，通关成功。”
传述者的声音如约而至，土加达国渐渐消散，蒙住一切的白雾消失，琼斯手中的黄金手杖也一点点化为空气。他缓缓转头，就见那四人嘀咕着“这就是通关？”然后欢呼着拥抱在了一起。
他终于畅快地笑了起来，抬头平视着前方：“盖洛德，现在，你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