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 吉德打了个大喷嚏。
他捂住嘴，第无数次四下观察，依旧没发现什么异常。
不知道是不是真被吓到了，吉德总觉得这一路好像都有人跟在他身后。
可他几次转弯甩头, 却什么人都没有,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能隐约可见远处的雅丹和一望无际的荒漠沙丘。
吉德打了个哆嗦, 感觉背后发凉。
他就说他不喜欢荒漠啊！这里的树啊石头啊什么的都奇奇怪怪的！天一黑完全就是地狱鬼城的实景！
可害怕归害怕, 雇主的任务还是要完成的。身为一个训练有素的商业间谍, 吉德总算还记得自己身上还肩负的任务，硬着头皮往工厂赶。
起风了。
羊力乡毗邻荒漠，风卷起沙在戈壁滩上呼啸，吹过雅丹石峰仿若缥缈的哭泣哀鸣。
津南厂就立在一片荒滩边，青灰色的水泥混凝土建筑，在夜幕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冰冷。
吉德跳进了院子, 很快找到了目标地。
津南厂的污染处理装置被建在园区一角，是一栋封闭建筑。时值深夜，污染处理车间早已无人, 不过里面的仪器仪表还在自动运作，不时地发出轻微的轰鸣。
“这也……太简单了吧！”
吉德皱眉。
说是车间，其实根本只是一些错综复杂的管路。管路上加载了一些类似漏斗过滤片之类的，然后便是一个有一个或单独或组合的小隔间, 时不时会灌注一些不明液体。
而进口则是连接着几根粗大的管道。吉德只能隐约分辨出其中一根是污水管, 污浊的液体通过过滤片和小隔间之类的简单设计直接接入沉淀区, 然后被再度导入其他的隔间管路，以类似的机制循环往复。
可无论管路怎么复杂, 小隔间制作多么巧妙, 也改变不了这就是个普通活性炭过滤器的现实。
吉德一边拍照一边念叨。
“这也怪不了别人啊, 你们自己就是没做到。”
“虽然很多国际大公司也做的不咋地，但谁让你们被人盯上了呢？挡人财路就是原罪！”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里也没闲着，摸出密封瓶开始给污水和处理装置取样。这些都要带回去给老板交差的，老板不但要照片还要实物，据说已经联系好某著名环境检测机构，准备利用这次机会把津南厂踩死。
上蹿下跳忙活了半天，吉德却感觉越来越冷。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温度计，发现上面显示的温度的确是在下降，而且下降的速度几乎是一分钟就跳一个数字，很快就到达了零下20度左右。
零下20度？！
吉德懵了。
不是他刚才进来的时候还感觉有点热呢！羊力乡虽然位于华国西北，可纬度并不算很高，就算西北的昼夜温差比较大，那也不能一会儿就降了30度啊！
是温控坏了吗？
吉德只怀疑了一下，随后自己便摇了摇头。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零下二十度，沉淀池里的水很快就会出现冰晶，现在明明一点还一点变化都没有嘛！
但……实在太冷了。
吉德用力跺脚跳跃，但却没有任何作用，身体还是一点点流失温度。
他想咬牙坚持，毕竟他还没摸清楚津南厂污染处理装置的底细。
而且他还想趁此机会去原料仓库看一看，他的雇主利得来说津南厂的材料有问题，这让他联想到哥哥口中坐落在华国荒漠腹地的神秘农场，他很想趁此机会搞到一些原料。
在坚持……妈的太冷了！是在坚持不住了！
再这样下去，他肯定是要冻死在这个鬼地方！
吉德抓起衣服把自己围了严严实实，一路小跑着冲到门前。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个房间，他感觉到他的腰部以下已经开始失去知觉，他踉跄着扑到了门前，抓住那个把手用力的一按。
打不开！
吉德的瞳孔瞬间紧缩，背后的汗毛根根竖立！
打不开怎么可能呢？明明他在进来之前就小心设置了防止锁闭的机关，这段时间根本没人靠近，门怎么可能关得上？！
吉德不死心，又用力扭了几下。
可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怎么摆弄，那门就像是被封死了一样，一点开启的动静都没有！
“妈的，开啊！”
吉德松开差点被冻住的手，哆哆嗦嗦摸出手电筒，想查看一下门锁是不是卡住了。
结果电筒点亮，映入视野的却是身后一列悄然站立的黑影。
吉德举着手电筒，根本不敢回头。
他感觉自己大概率是冻出了幻觉，不然怎么会看到一整列列队而立的人。
等等，列队？！
吉德僵硬了。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旅馆听到的，那些个关于马匪杀人的传说。
“马匪把人推到那边的坑里，砍掉头，然后把他们的腿也砍掉，埋在土中，这样他们的灵魂就不能离开。”
“因为不能升天，那些冤魂就只好站在原地，日复一日地排队，就像他们被埋下的腿那样子。”
“啪”——
电筒掉落在地上，灯泡碎裂。
吉德被那清脆的声音惊醒，他抬起眼，不远处的那些人影有已经重归黑暗。可这却并不能让吉德感到安全，他用近乎惊恐的眼神盯着掉落在地上的电筒，发现它竟然在迅速消失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吉德尖叫。
眼前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忽然出现的人影还可以说是失温的幻觉，那融化掉的手电筒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是零下二十度的低温，他捡起的手电筒却只剩下半根了？！
到了这个时候，吉德要还不明白自己遇上了什么，那他可就真是一个傻蛋了！
他几乎本能地翻出随身携带十字架护身符佛牌萨满图腾魔法之眼和光明圣剑，手指抖抖索索地攥紧这些宝贝，结果却发现所有的东西都出现了被侵蚀的痕迹！
这……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恶鬼？！
吉德吓疯了。
如果随身圣物都被干掉，那他拿什么跟那些没了腿的恶鬼斗？靠他脆弱的灵魂吗！？
他又开始拼命拉门，拉不开就用力砸。
砸门的声音好像惊动了鬼怪，那一列站的整齐的黑色人影又出现了，在错综复杂的管道间，不断朝着他的位置靠近。
吉德不敢坐以待毙，只好在污染处理间里乱跑逃避。
这时候他无限感谢的这些简陋的塑料管，要不是有它们的遮掩，他已经会立刻暴露在恶鬼的视野中，直接被锁定！
跑跑跑。
逃逃逃。
鬼影不见了，可邪恶侵蚀却如影随形，吉德的衣服都开始肉眼可见地腐烂。
“啊——”
吉德惊叫。
他已经感觉到皮肤针刺一样的疼痛，这一定是他被邪气侵蚀的征兆，如果再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他迟早会被那些恶鬼吞噬！
可是，还能避去哪里呢？
黑暗中的吉德惊恐至极，慌不择路竟然跑进了一处走廊。好在这里没有无处不在的冷气，让他稍微感觉到一丝安全。
再往前走，发现这里竟然是员工休息区的厕所。
“污染处理车间竟然还有员工休息区吗？谁要在这个恐怖的地方睡觉，华国人怕不是有大病！”
吉德嘴上抱怨，但却新生希望。
有员工休息室就有安全通道吧？或者厕所有排气窗，让他能够尽快逃离这个鬼地方！
然而并没有透气窗，好在有一扇透气扇，拆掉后他可以从圆洞中钻出去。
但他太胖了，圆洞有点不够宽敞，爬了一半就卡住了屁股。
吉德开始脱衣服，把身上能扔的东西都扔掉，生怕慢一点就会被鬼怪再缠上。
初冬的羊力乡，温度完全谈不上温暖。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吉德终于逃了出来。他只穿着一件衬衫，跑得气喘吁吁，生生从镇东的津南厂一路坚持到了汽车站。
蹲到汽车站早上开门，吉德便冲进售票处买了最早一班的车票，头也不回离开了羊力乡。
落在旅店的行李也不要了，只要护照钱包和手机，能在华国境内自由行动就成。
他的目的地是北海。他的兄弟哈里森跟他说过，北海那边聚集了很多密探，也包括他哥哥的下属，至少吉德能从他们那里获得一些帮助。
吉德还保存了一瓶污染处理样品，坐在大巴上的他简直要为自己的敬业感动落泪。生死之际还想着雇主的任务，这是什么可歌可泣的打工人！
可他并不知道，就在此刻的大巴上，有华国安全部的特勤员们在持续关注着他的行踪。
而留在羊力乡的特勤员则是拿到了吉德的行李，特勤员们在其中找到了一些很有价值的东西。
现在的北海，一张大网已经悄然张开，正等着各怀鬼胎的鱼儿集聚其中，然后一网打尽。
“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
徐恒端正了身体。
“在吉德赶到北海后，我们趁着他着急接头的机会摸到了那个国际间谍的交易点，将正在聚会的那群人一网打尽了。”
“当然也有闻风逃窜的。不过有了这一次的清扫行动，相信北海能够清静一阵子。至少在短时间内他们不敢卷土重来，会收敛许多。”
“哦，原来是这样。”
钱主任点了点头。
“周队长的报告我看了，但我没想到这次行动还有这么精彩的波折！你们竟然能想到利用对方的弱点去吓唬他……”
说起这个，徐恒当时也是没想到。
当初行动的时候，他就被安排在惊吓小组。就只是简简单单的站着而已，没想到配合着低温和污染处理剂竟然产生了如此惊人的效果！
那个叫吉德的间谍，当时打开手电筒的时候都吓得哆嗦了，后来虽然绕着管道跑，但路线也是乱七八糟，明显失了方寸。
到后来，吉德慌不择路地从排风扇中钻出去，徐恒没憋住差点笑场。
主要是那个场景实在太滑稽！一个圆圆壮壮的屁股扭啊扭的卡在墙上，左冲右突就是下不去。为了顺利出逃，吉德甚至还想把裤子脱了，画面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很好，住脑，不能再想了。
徐恒清了清嗓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尤其不能让部里的人知道还有这一遭，不然他那个“岛国百男斩”的名号估计是摘不下来了。
“那津南厂的污染处理设备有没有泄密呢？”
钱主任可不知道徐恒脑中回放什么画面，他径直问出了部里关心的问题。
“不是说那个商业间谍带走了一瓶菌落降解液吗？他们在水里有没有什么发现？需不需要部里再做一些补救工作？”
听他这样问，徐恒点了点头。
这也是周队给他的任务之一，除了向部里汇报羊力乡间谍的情况，还有就是请求部里的支援。
“他们什么都没发现，那就只是一瓶普普通通的水而已。”
他这样回答道。
“但的确有些工作，需要部里协调渠道妥善处理。”
“哦？”
钱主任坐直了身体，关切地问道。
“需要我们做什么？”
“是这样的。”
徐恒组织了一下语言。
“间谍吉德带走的是其实是经过菌落降解过的废水，就像我们之前报告的那样，如果没有持续添加稳定剂，水中的菌落很快便会进行自然分解，最多就是发现一些常见的杂质。”
“不过这样一来，含有杂质的‘处理水’等级不会很高，利得来和哈德逊很可能揪住这点不放，对津南厂进行攻击。”
“津南厂虽然不隶属于农场，但他们是推广梭变油料作物的重要一环，而且难保对手不会借此牵连上荒漠奇迹，针对这个情况我们也做了一些准备。”
说到这里，徐恒顿了顿，露出一个惫懒的笑。
“不过最好还是部里给联络协调一些渠道啊，我们毕竟蹲在荒漠，消息闭塞的很呢。”
“这个绝对没问题，你们就放心吧。”
钱主任答应的十分干脆。
从微型核反应堆到高能电池，再到变异大豆花生及菌落污染处理剂，农场简直就是他们部里的顶流！
尤其鸭子船在东海和南海搅风搅雨，不但让海警成功登陆鱼台岛，更给安全部收获了一枚超空泡海底潜航器，乐得全部上下都像是过年！
现在大家出门可有底气了，不管是军工院还是农研院，亦或是科学院本院，谁不得日常和安全部联络联络消息？不然错过白捡的机缘咋办？
所以只要不过分，农场随便提什么要求都会被满足。更别说人家这次还立下了汗马功劳，直接给部里一网打尽北海市的间谍活动！
钱主任还记得通报消息的时候，北海那边的调查处都是懵的。谁能想到被吓破了胆的间谍有个在CIB当东方大区负责人的亲哥，人家一来就直奔联络点，还勾出了大米国潜伏多年的老线！？不得不说，农场还真是他们部里的福星！
“放心，这事儿闹不大。”
钱主任喝了一口热茶。
虽然津南厂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可如果会连累到农场，这个风险隐患他们就必须掐灭在萌芽中。
农场不能太显眼了，也不会任人欺负。
国际大粮商怎么了？荒漠奇迹农场的背后可是华国，那容得你在老子家里放肆！？
两人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联络处的工作人员走了进来，将一个密封袋递给了钱主任。
“主任，这是二所那边送来的检测结果。”
“哦？这么快？”
钱主任一边说，一边拆开了密封袋。他从里面取出一份报告，随手翻了翻，直接跳到最后一页结论处。
“果然。”
胖胖的钱主任点了点头，笑眼微眯。
“农场出品，果然不是凡品。”
“你送来的辣椒中的成分不是神经兴奋剂，而是一种比较罕见的辣椒素，自然状态下只含有少量营养神经的成分。我们找老专家论证过，说这种辣椒素就是它独特风味的来源，高温油炸虽然会让部分成分流失，但同样也可以产生令味觉愉悦的物质，还可以增加营养神经细胞的物质，比咖啡和功能性饮料都安全。”
“简单说，就是辣到提神醒脑，所以这个辣椒了不得呀，这要是让广大考生家长知道，还不得当成灵丹妙药就饭吃？！”
听到钱主任念结论，徐恒也很惊讶。
虽然出发之前，他就听宁小统吹过这种辣椒以前有多受欢迎，但听孩子说和看到检测报告完全是两回事。他甚至觉得检测报告上的评价比宁小统的自卖自夸还不真实！
“所以……这不就成了营养剂了吗？可以随便吃？”
徐恒一脸懵。
钱主任也觉得难以置信，但二所的报告不会骗人，尤其还是他们出面委托进行的检测，结论肯定经过反复的核对。
“至少二所是这样认为的。”
他顿了顿。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二所那边给出的建议还是适量和有计划的服用。毕竟是辣椒，吃多了胃也受不了嘛。”
这就是可以生产可以使用的意思了。
钱主任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机弹出了提示。
钱主任翻了翻，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他把手机界面展示给徐恒看。
“喏，说什么，什么就来了。”
徐恒瞄了一眼，发现是二所的副所长孙工，在问钱主任手里还有没有送检的辣椒，他想搞点回去给准备高考的儿子吃吃。
“不是，家长都这么随意吗？考生不更应该注意食品安全？！”
徐恒一脸难以置信。
钱主任却笑了。
“你以为老孙是个傻的吗？在他们所做检测他肯定比谁都清楚情况。他家那个是亲儿子，要不是确定没什么问题，他敢给儿子吃这东西？”
“要不怎么说，农场出品必属精品呢。”
钱主任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给孙工回信息。
样品倒是还有，徐恒带过来那一袋子辣椒二所只收了半袋，送检的时候他们说要多了也没用，于是钱主任就准备自己留点回家炸辣椒油。
现在可倒好，剩下的半袋子被孙工惦记上了，他可是知道自己有存货的！
可是很快，老钱就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考生家长的行动力。
因为要准备量产，所以钱主任也没有隐瞒。很快，“农场辣椒”能提神的消息就传遍了全部。安全部虽然年轻特勤员很多，但被卷的心浮气躁的家长们也不在少数。这群家长纷纷找上了老钱，蹲在他办公室门口要辣椒。
老钱哪有辣椒，老钱也只能找徐恒要。可徐恒出门前宁小统就给了他两大袋，这两天在京城早就给分了个七七八八，上哪儿再去搞梭变辣椒！？
等到隔壁兄弟单位的朋友找上门，徐恒早已山穷水尽，连一颗辣椒籽都拿不出了。
最后还是钱主任出面解救了他。
“会上市的，会上市的，到时候超市里就能买到了！想买多少就买多少，都不用跟人抢。”
“认准品牌啊荒漠奇迹农场，荒漠出品必属精品，看到了就掏钱，准没错的！”
结果第一天、第二天，他这样说大家还会乖乖回去等。可到了第三天、第四天，等到第一批吃辣椒的反馈结果出来了，家长们再度开始了骚动。
这种辣椒，它的确能够提神啊！主要做菜味道特别好，孩子饭都多吃了一碗！
吃了辣椒，平时磨蹭一晚上也写不完的作业一个小时就搞定，行动力杠杠的，简直就神奇！
这回，就连钱主任都压不住了。
“你赶紧回去吧，回农场吧。”
钱主任挥手撵人。
“你再待在京城，他们能把你给当辣椒抢了！回去赶紧多种点辣椒，早点儿搞出辣椒加工品，不然我怕你们在羊力乡也呆不安生！”
钱主任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毕竟在华国的传统观念中，学生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学习。学习好的孩子永远比其他小孩更受优待，但学习这个东西受很多因素影响，不单单是智商的问题，还有自控力和集中度，但凡哪一样能提升家长们都不会放过。
于是徐恒大大方方来，鬼鬼祟祟地走，甚至不敢惊动任何一位朋友，生怕又有人找他要辣椒。
哎，他可真是被这些家长吓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