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临出发的前夕, 周数想起了巴小霸那天与他的对话。
有办法解决污染问题……
周数摸了摸下巴。
巴小霸这小子，没把握的话从来不说。
那天他忽然提到这一茬，想必心中是有点成算的……
但那也不行！不能给孩子打下这样的底儿，还想跟大人讲条件……跑去危险的地方肯定没商量！
再次确认了做人的底线, 周主任心如止水地坐回到椅子上。
污染处理的事, 总部已经在想办法了。大不了就多修点掩体, 搞些能混淆视听的建筑物做噱头, 头顶的卫星也不见得马上就能分辨得出。
就算那些人发现了, 那不也得放探测气球测试污染物成分、或者派人潜进来现场勘查吗？
荒漠农场距离最近的羊力乡都有几百公里，农场现在还配备了一级安保，在羊力乡搞了联防，想摸进来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还是好想知道巴小霸到底有啥办法啊！
算了，喝茶喝茶喝茶。
心里不安静，周数便坐在办公桌前咕咚咕咚地灌水。
刚喝了两口, 耳边就传来敲门的声音。
咚——咚咚——
呦，这么有礼貌的敲法，来的肯定不是巴小霸。
“请进。”
周数放下茶杯, 然后就看到宁小统从门口探出头。
“周叔叔你有空吗？”
一看到宁小统，周数就忍不住柔和了表情，连声音都不自觉放轻。
“小统找我有事？”
“嗯……是有点事。”
宁小统背着手走进门。
“谢谢周叔叔给我们准备了旅行用的东西，我超喜欢那个小黄鸭睡袋, 还有防潮箱, 周叔叔你最好了！”
周数被他夸得浑身舒坦。
为啥大家都喜欢送东西给宁小统？除了他长相可爱、性格可爱, 更重要的还是能得到正向能量的反馈。
宁小统从来都是坦然接受别人的好意，然后不吝热情地回馈, 让人花着钱心里还舒坦。
“你喜欢就好。”
周数笑眯眯。
“咱们华国人讲究穷家富路。旅行是件很辛苦的事, 准备充分是应该的。”
“嗯嗯, ”宁小统点头，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掌心托着一个小小的布袋子。
“那我也送周叔叔一件礼物。”
噢？
周数惊讶。
“小统要送我礼物？”
他一拍巴掌。
“……是玉米种子么？那可太好了！我最喜欢新培育的迷你玉米，那味道简直吃一口就忘不了。”
“可惜就是太少了，吃着不过瘾，要是能种那我自己承包一亩地。”
说着，他就伸手接过那个小布袋，入手之后却发现手感不对。
“这是……”
“是U盘啦。”
宁小统还有点不好意思。
“对不起啊周叔叔，玉米种都被张教授他们预定拿去种实验田了，你想要玉米种要再等一段时间，等我们这段育种任务通过以后。”
“不是……”
周数取出里面的U盘。
“这是什么啊？小统为什么给我这个？”
“其实不是我给你，是小巴给你的。”
宁小统大大方方出卖同伴。
“小巴说你肯定需要，但他之前好像被你拒绝过，有点拉不下面子来，所以我替他转交。”
他什么时候拒绝巴小霸了？
等等，难不成是……
乖孩子宁小统马上揭晓了答案。
“是污染处理方案。”
果然！
周数的背脊微微挺直，目光聚焦在手中的U盘上。
这就是巴小霸想和他交换的“办法”……？！
事实上，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
那天小八铩羽而归，但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他为自己和宁小统争取到了简配出海的权利。
他把消息告诉宁小统，宁小统十分高兴，连带着巴小霸也觉得脸上有光，对周数那点点不满立刻烟消云散。
心情一好，巴小霸就变得格外善解人意，尤其是看到周数等认认真真帮他安排和打点旅行中的各种细节，狗八终于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应该给周主任这样的好心人一些回馈。
他回馈的方法，自然就是解周叔叔的燃眉之急。
“我在碳基红阵的地下图书馆搞到了一份生物污水处理系统的设计图。碳基嘛你懂的，他们都是极端有机主义者，但凡有一丁点用到智能机械的设计都会被抛弃。他们为了解决污染问题，千方百计地培养出可治理污染物的符合微生物群落。这种群落的设计很有意思，完美地形成了一个闭合的生态链，能够解决80%以上的星球污染物。”
“不过很可惜，卫纽斯偷袭不但毁掉了空港，也彻底摧毁了星球污染处理系统的中枢。损坏的管路将菌落彻底暴露在空气中，硅基红阵又释放了大量的有机清除剂，综合微生物群落已经被彻底灭绝了。”
“但这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
巴小霸得意地举起了一个培养盒。
“还记得吗？我们遇到的第一个世界，我在那个核爆炸的坑底采集到了一些真菌和苔藓。”
“我发现它们不但能在极端环境下生存，而且还可以进行快速新陈代谢，代谢产物无毒无害，这不比碳基红阵的综合微生物团要方便多了？”
“在高辐射、高污染的环境下都能生存，根本不需要另行建造培养室，扔排污管里就成了。你看，是不是很方便？”
是很方便。
宁小统点头。
“但你确定把它们引进来，不会造成华国的生态灾难吗？”
他有点担心呢，毕竟那是末世的幸存者，比普通生物可强悍太多了。
“放心，我有手动做了生物适应性转化。”
巴小霸信心十足。
“这玩意以污染物为生，没了污染物它也无法繁衍生存，自然而然就消亡了。”
“以蓝星人制造污染的能力，我觉得这些种群生存是不成问题的。而且它们也不是只有这一种功能，其中一种真菌的代谢物可以用来加固轮胎，小黄鸭和大鲨鱼都是涂了它，我有验证过的，结实又耐用！”
反正就是各种好。
宁小统听了也十分心动，问他为啥不推荐给农行。
巴小霸扭扭捏捏，十分不情愿地把在周数办公室的事说了，觉得农场好像没看得起他。
“我怎么没看起？我那是……”
老父亲周数有苦说不出。
那教育孩子嘛，哪能搞什么等价交换？！
再说他又不是因为巴小霸拿得出设计图才照顾他的，这话之前在羊力乡派出所不就说明白了么？！
诚然，因为巴小霸和宁小统的奇遇，大量的资源开始向农场倾斜。但即便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孩子，华国也不会放任孩子们在无人区自生自灭，国家是有未成年人保护法的！
不能养成小孩错误的认知！
“我们并不是不看重小八的方案。”
周数叹了口气，表情转为郑重。
“我只是觉得，这和你们要去探险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我们也不会为了利益而牺牲你们。”
“保护你们是我的责任，这不需要任何条件交换，我也有义务防止你们陷入危险。”
“我猜也是这样的。”
宁小统善解人意地点头。
“所以我和小八把这份方案拿出来，也不是为了交换什么啦，毕竟周叔叔还有各位阿姨伯伯给我们准备了好多东西，我们也想给农场做点贡献。”
“里面写的内容我和小八都做过验证，有数据记录可以佐证。尤其对于塑料和化学纤维，小八找到了一种很高效的真菌，不需要很长时间就可以彻底降解，而且效果十分彻底。”
“我们也带了菌种随船。如果有条件准备测试一下海水净化的效果。小八说最近有坏人往海中排放大量核污染水，害得大家都不敢去捞大鱿鱼了，我们也想帮帮忙。”
“毕竟，农场现在是我们的家嘛，家里好，大家都会好。”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周数差点老泪纵横。
怎么会这样贴心呢？！
明事理还会说话，这谁家的孩子不要了，他带回去养行不行！？
“其实你们不用承担那么多，这些是我们的事，小孩子就该做点符合年龄的事。”
周数清了清嗓子。
“出去玩注意安全，记得定期打电话报平安，该花的钱不要节省，农场给你们报销。”
然后，他代表农场，郑重接受了孩子们的心意，并再三表达感谢。
宁小统心满意足，溜达着离开了周数的办公室。
周数盯着手中的U盘看了一会儿，打电话叫人送来一个保密盒。
现在荒漠奇迹农场的一切都属于机密，对于电子类产品更要严防死守，绝对不能让人钻到空子。
周数把U盘接入了保密盒，经过蛮长时间的检索，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之后，他才打开了里面的文件夹。
文件夹里只放了三个文件，包括两份文档和一份表格，看大小就知道里面内容丰富。
周数先打开了第一份文档。
这一看，他的茶杯就再没端起来。
巴小霸搞到的图纸，原本是包含了完整的污染处理设备工艺的。
碳基红阵把卫纽斯视为最后的基地，这里的地下掩体中保留了大量的资料，还存储了全部菌种样本以及菌落培养的设备。
可惜这些都在战争中被硅基红阵毁掉了。
但这反而给了巴小霸发挥的空间。
“变异吞噬真菌1：以不饱和脂肪酸，硫化氢、甲基硫及各类氯代有机物为食物，可降解气体或液体中的污染，平衡水体酸碱度。
“变异吞噬真菌2：固定空气及水体中的重金属，定期以单质形式排出体外，代谢物为二氧化碳和水。”
“变异红球藻：吸收并迅速分解高分子化合物，尤其喜爱树脂。培养方式：常温、0.4-1兆帕、低氧环境。”
巴小霸的说明书写得非常详细，光是介绍各种菌群的特性和培养方式就花了整整十页，每一种都有单独的介绍。
周数看了一圈，发现这些培养方式还都满常规的，并不需要额外建造什么特殊容器，一根独立分隔的排污管路足够了。
真……就这么简单？
他心里有些画弧。
别说是一个完整的菌群集合体，只单这1号变异真菌，就足以解决一家造纸厂的污染问题，而且还不需要特别高的成本。
要真能这样，这份报告可是价值千金！
周数一边想一边往后翻，他想看看那份表哥里有什么内容。
结果打开之后他就笑了。
原来这份表格是本账，里面详细罗列了每一个菌种对应的蓝星污染处理技术，并且还贴心地标注了购买和使用的费用，邀功之心昭然若揭。
“这小子……”
周数笑骂。
这么看，也难怪小八敢拿出来跟他谈条件，人家的确有这个底气啊。
如果按照常规办法解决，别说隐蔽不隐蔽的问题了，单就费用一项就十分惊人。何况有些处理技术肯出钱人家也未必愿意卖，或者卖也要提附加条件，并不适合农场现在的情况。
“现在的问题是……这东西真有说的那么好吗？”
周数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找宁小统核实一下。
污染处理可不是件小事，光拿这三个文件肯定不足以取信总部。
这又不是他亲眼见证过的鸭子电动车，看得见摸得着，他也得先核实一下才好上报。
至于为什么找宁小统核实……
宁小统好说话啊！
而且小统之前也说有实验数据佐证，偷偷问他要出来，周数心里也能有个底。
这样想着，周数偷偷就联系了宁小统。
距离孩子们的旅行还有两天时间，时间超级紧迫，他也顾不得是不是晚上了。
“要实验数据吗？”
宁小统眨巴着圆圆眼。
“有倒是有……不过，直接做一次实验不是更方便？”
做实验？
周数略激动。
“方……方便吗？”
“方便！”
宁小统乖巧点头。
“张教授说了，做学问要禁得起实验的考验。如果别人无法验证，那就说明你的结论有问题。”
“周叔叔现在就是做验证实验吧？我这就回去跟他说，让他准备材料。”
呜呜呜，谢谢张芸教授！您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学生！
周数默默给张教授点了一个赞，然后便开始盘算检验检测的事儿。
看巴小霸罗列的这些选项，基本农场可能造成的大部分污染都包括在内，剩下的边边角角好处理，增设一些工序就能解决。
不过就因为选项太多，验证实验反而要慎重。农场虽然也有设备，但却不足以完成这么全面的测试。他周数在污染治理这块完全一窍不通，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干。
等宁小统离开后，他马上拿起电话求援，希望总部能派人过来主持验证工作。
“啊？又要人？”
专门负责与他联络的主任一头雾水。
“张芸教授的团队不是刚过去？薛辉教授和刘建昌教授也没回京城，你还需要什么人？”
“啊？污染治理和环境保护的？是哪方面的污染？”
“不是你光说污染，污染的类目可太大了，我得找对口的人啊！”
周数也很头痛。
他是真说不清。
包治百病的药方挂哪个专科给开，这不是难为患者嘛。
“反正……你就看着找吧，工业污染的肯定得有。”
“再来点搞微生物降解的，最好再带一个污水治理，先说好都得带着检测仪器和耗材啊，我们这儿啥都缺。”
联络处主任都给气笑了。
合着你周老三在这儿点菜呢啊？！大脑袋一晃就要这要那的，他上哪儿去把菜单给凑齐全？！
可偏偏这农场现在是部里的大宝贝，护着捧着好悬没让科学院给抢走，要啥都得给。
就这，人家科学院还不乐意呢，说总调用他们的教授，对口关系就应该转去院里。
可农场不科学的地方太多了，真放科学院还真不好搞保密工作，而且周数他们已经和俩孩子建立起了感情，贸然换人并不合适。
联络处主任叹了口气，认命地去给“周扒皮”张罗人选了。
另一头，宁小统也在和巴小霸商量实验的事。
巴小霸对验证试验倒是没啥想法，毕竟话说得再多也不如拿出成果，他觉得一次性证明反而省事。
最重要的，他现在一心想和统统约会……啊不是，远航。远航多重要的事儿，与其在出发前还要劳心劳力地解释原理，倒不如直接把复合菌群扔给周数，他乐得做个甩手掌柜。
“没问题，他们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应该是明天。”
宁小统翻了翻周数给他发的讯息。
“明天他们搭飞机过来，回程的时候把咱们捎走，周叔叔说船已经运到海州港了。”
“从海州港出发呀……”
巴小霸还有点不满意。
海州港距离南华国海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不能一天就杀到。要是改去东海，那中途不但要绕过好几个岛屿，还必须从棒国和霓虹国的海峡直穿。
就很麻烦。
“海州港也不错，我们可以先去鱼台岛看看。”
宁小统翻地图。
“听说那边是青占鱼的渔场，我们可以去海钓！”
海钓！？
巴小霸的眼睛亮了。
他最喜欢钓鱼了，不然也不会下血本在本世界搞了板栗岛，没事儿就开着葫芦号海钓。
“那咱们改变路线，先去鱼台岛？”
宁小统没意见。
事实上，他早就看到小八用私房钱偷偷购置的超高级海钓竿，不让他去那也太残忍了。
“我们都去玩了，那你的方案能通过检测吗？”
宁小统还是有点担心。
毕竟这些真菌和苔藓是他和小八从异世界偷渡过来的，无害化处理的过程必然要伴随原有性状的衰减。
现在牛都吹出去了，万一不好用，那小八岂不是要丢大脸？
“放心，没问题，不会有事的。”
巴小霸信心满满。
他也不是凭空吹牛。之前他利用造船的空档，自己在家搭建了一个小型试验台，专门用来验证炭基红阵处理系统的性能。
至于菌落的降解报告，那是他在黑市花星晶买的检测服务。虽然不是经由万界商城的正规途径，但也有不少知名机构在黑市提供服务，权威性还是有保证的，不然他也没底气去和周数谈判。
“不能说一招全都解决，但蓝星的常见污染至少可以解决一半以上。”
他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个瓶子。
这瓶子是特制的，里面分了若干层。瓶身安装有抽拉槽，扭到特定的角度就可以调整层间的分割或是合并。
“需要处理哪种污染，就把相应层中的菌种调配混合，剩下的也不至于浪费。”
噢，原来是这样。
宁小统点了点头，好奇地看着瓶子。
见他感兴趣，小八也起了炫耀的心思。他调整瓶身，取出一点菌种混合，然后小心地将其导入事先准备好的过滤瓶中。
“微厌氧，要稍微抽走一点氧气。”
巴小霸一边说一边操作，很快便组装出一套简易污水处理设备。
他用的都是从红阵废星捡来的金属板，打磨之后锃明瓦亮，再接上插满管路的过滤瓶，莫名就让人感觉充满科技感。
“看看，这就是成品。”
巴小霸挺胸抬头。
“里面装着我的独家配方，小统你要是不相信，可以从咱们家的污水池里灌一瓶水，1毫升复合菌群可以处理100毫升到300毫升的污水，时间为一刻钟，我可以现场净化后喝给你看！”
“粪渣、食物残渣、各种重金属、霉菌、腐烂发酵物和大肠杆菌，够了不？”
听他这么说，宁小统的圆圆脸上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
什么嘛小八简直太不卫生了竟然还要喝粪！
他下意识地退后三步，一脸警惕地盯着巴小霸。
污水池里什么细菌都有啊，他竟然还想以身试毒……
难不成……小八他之前就偷偷试过？！难怪他敢拍胸脯说没问题。
虽然很敬佩小伙伴为科学献身的精神，但爱干净的统统还是觉得喝屎这事儿没办法接受。
宁小统哒哒哒地跑走了。
狗八这才惊觉翻车。
“啊我只是说说啊，小统你别走啊！”
“吹牛，我那都是吹牛的！我不会真喝的，你相信我！”
“我真的没吃屎，我还是纯洁的你相信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