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拏离是早该渡此劫,执教们明里暗里撺掇了数次,也只听他推脱,最后干脆天天往山下跑,躲避叨扰。

  可眼下见这雷劫架势,众人又都在心里吃了一惊。修士渡劫,越是功德圆满,劫难就越少。传说一步登天,就是修士与道合真时,由天界仙人接引,毫发无损地步上云霄。

  这拏离看着是积德行善的性子,怎所受劫难如此之大。那乌云沉沉迫下,其中电光轰鸣,威压阵阵,妖邪出世也不过如此!

  几乎不留任何时间反应,一道粗壮的雷光就从头顶劈下。此时宵练早驭着游船闪避数十里,仍能看见那数亩大的雷云,还在向四周延展。

  方圆境内,万兽奔逃,只怕被雷光误劈了下来。一个筑基弟子渡劫,居然让化神真君避退。他这一句“僭越”,也实在不虚。

  再听那雷声,就连当年道君结婴之时,也没有这样大的声势。莫说几个低阶弟子被吓得软倒在地,就连金丹真人,心中也突突直跳,难以安宁。

  拏离定定站在空中,身形丝毫不见动摇。他头顶正是由真火织就的火网,牢牢护住了法身。

  他居然要硬挨这雷劫!

  蔺含章一时也心乱起来,对那星河纱忽得失了自信——他为何不用法宝护体,难道是看不上他炼制的手法……可有也比没有强吧?

  就算挡不住雷劫,起码能挡一挡涤尘。

  他心念电转,识海呈千百倍地放开,无数思绪纷涌,险些乱了阵脚。神念中,却蓦得捕捉到一丝细微而冰冷的杀意。

  蔺含章抬头望去,迎着雷光,宵练真君背向而立,一只隐在袖中的手微微动作。

  化神真君的一举一动,几乎可以做到不为任何人所察。若非蔺含章此时神念全开,也险些错过他这细微变化。

  又一声惊雷劈下,竟比方才还要张扬。在这令人心神俱颤的巨响中,蔺含章也顾不得后果,直扑到宵练真君面前:

  “真君,怎能容他如此放肆!”

  此言既出,在场人无一不觉得他脑子坏了——被天雷吓傻了吧。且不说拏离对他是如何贴身爱护,就凭此情此景,难不成还要治他无礼之罪,将人从雷劫中打落下来?

  就算要拍马屁,也得分分场合;这不仅是不能做,也是做不到的事啊。

  宵练微微侧头,脸上神情冷峻无比,缓声道:

  “你这是何意?”

  ——无数双眼睛盯着,看你如何下手。蔺含章再仰脸,已是一派楚楚神色:

  “师兄此番强行渡劫,若是不成,不仅是他一人损失,也是宗门之憾;如此急功近利,实在不配做我等弟子榜样。”

  未等真君如何说,翁衡便忍不住骂道:

  “蔺含章,你若想转投别峰,没有人会阻拦。可拏离师兄待你不薄,你在此落井下石,他该怎么想……雷劫这般凶险,他处境如何艰难,你难道没有心吗?”

  知道凶险,还不去给他护法——蔺含章都快喊出声了——真是一船蠢货!

  宵练在那船头立着是为了下黑手,这几个藏剑修士,也在这站桩似的杵着,难道心里祈祷几句,还能把天雷祷没吗。

  好在施星脑子还算灵光,当即接道:

  “拏离师兄确有失礼之处,蔺师弟所说也有道理……只是当前情况紧急,还是等师兄结丹成功后,再请真君降罪。”

  说罢,他也不等宵练回复,一跃便跳下游船,将囊中法宝倾倒而出,一件件往师兄头上倒去。

  众人纷纷学样,连几位真人都投了法宝出来,或护法尽一份力。蔺含章倒不指望他们真能替拏离抵了雷劫,可至少是挡住了这老贼。

  他暂松了口气,一道使人如坠冰窟般的声音,也在此时传入他识海:

  “你叫蔺含章是么……真是聪明。”

  言语中富含道韵——应该说是魔韵!一语未尽,直叫人神魂涣散、灵智崩溃。只见那少年身形一僵,双目变得空洞茫然,面上表情也失了颜色。

  宵练将他唤起,抬手轻抚前额,似乎是安慰这受到惊吓的弟子。他目光随着经脉游移,细细勘察之下,也看出了面前是副八灵根的身躯。

  可惜了。俊美的真君略微垂眸,依然是神霄绛阙,气度清华。他轻声道:

  “事发突然,我不会怪罪。”

  不过那也要他有命活。

  说罢,真君拂袖转身,向后一步,身形便已融入虚空。同时游船迅速向后移动,竟是要抛下这几个弟子而去。

  蔺含章抢先一步下了游船,余光瞥见梅丛凝扔出金伞。他抬手接过法宝,也不愿多说,毫不犹豫地投入了雷云中。

  相比其余几人,梅丛凝这金丹修士,手头东西不止好上一点。蔺含章眼见那伞顶连接下两道雷劫,才想起这似乎是前世宋昭斐结丹时的关键道具。

  ……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保住拏离的命才要紧。

  直到第八道雷劫落下,再多法宝都已化作焦褐,拏离周身的护体罡气也被劈得消散。

  那空中的人影不见闪躲,而是执剑而立。再细看,拏离居然是用手紧握着剑尖——雷光中,涤尘倒转刀刃,眼见就要刺入他身体。

  他周身隐隐雷光,居然直接以肉身受了这一道天雷。

  顿时,雷光暴涨到难以目视的地步。道道电光沿经脉游走,如刀割般不断灼烧着修士身体。

  雷光暗去,一人一剑,都已经了万钧淬炼。拏离一时脱力,竟让涤尘向内进了半寸。

  滴滴心血,蜿蜒刀身,又在雷击下化作一道血气。那红光纠缠着剑身,居然让这柄上古灵剑,猛烈地震颤起来。

  星河纱不知何时被拏离握在了手中。他翻转手腕,将那条银甲紧紧缠绕在刀身上。本来用于抵挡天雷的法宝,此刻却成了涤尘的牢笼。

  动作间,又是一道天雷劈下。灵剑到底是器具一件,哪能忍受这般天罚。刀身惊颤,哀嚎般发出尖锐嗡鸣。

  拏离正面迎上这道清雷,周身电光闪烁,几乎被劈成了个电人。

  流窜电光一边切割着他的肉身,一边又以五行之势,细细滋养着灵脉。其剧烈痛楚,让拏离也有一丝失神。

  朦胧中,他似乎恍然看见清庸道君身影,在散发恶臭的肉摊旁驻足。

  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

  拏离猛然睁开双眼,面前是涤尘雪亮的刀锋。他胸口逸散出血气,又化作真火,沿着这把灵剑细细烧炼。

  它杀不了他了,拏离心中闪过这念头。他周身猛然又凝出一股剑气,猩红血光一往无前,生生斩断了一道蓄势待发的雷劫。

  拏离微微仰头,面对着上方汹涌旋涡,眼中是如渡虚空的黑沉。

  他身上环绕的剑气已化作一团混沌,逐渐将还在挣扎的涤尘包裹得不分你我,隐隐有吞噬之意。望着天庭罚下的又一道雷光,厉声呵道:

  “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