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雷自戮的修士,没能在他们心中留下什么特殊印象。但蔺含章并未真正死去。
玉宋二人对他大肆讨伐,倒不是全不占理。蔺含章的确已经一脚迈入修鬼的关隘,只是仍存疑虑,才没有继续修行。
正道修士多行雷术,玉霄子才以为他所做的是引雷阵。实际上,蔺含章耗尽精血所绘的,是更复杂百倍的噬磕阵法。
火雷噬嗑,刚柔并济,惩戒有罪责的人。蔺含章便是在赌,赌天道对他的态度。
那道天雷劈下时,湮灭了他的肉身,却没有触及真魂,令他抢出了一道生机。
此时,他的一缕阴魄正宿在宋昭斐神识内——并非他有意夺舍,而是那时的天雷,唯在此人身上出现了破绽。玉霄子杀人无数,命犯血煞都能逃脱,也不知这宋昭斐究竟狠辣到何种程度。
可惜他周围环绕都是正道修士,随便哪件灵宝也是金光四溢,逼得蔺含章一直无法有大动作,只是一点点蚕食着宋昭斐神识。
他看着面前那一团火焰似的真灵,伸手触及。顿时火种更旺,炙热难抵,手臂也有被烧灼的迹象。他只当无感,继续将阴气灌入。火花忽闪了一下,迅速黯淡下去。
连道心都没有的剑修,居然也能修至金丹。蔺含章在此身中,自然知道这副身躯的根骨有多难得,修炼起来多如意。他指掌翻转,用力握住了那团真火。
手掌中一阵元神破碎般的刺痛,蔺含章不由得颤抖起来,手指却毫不留情地捏了下去。同时,宋昭斐也被疼痛惊醒,在床榻上抽搐着翻滚起来。
“好痛……我的头好痛……啊,好痛……”
他身边的人已经不是玉霄子,而是他的同门师兄梅丛凝——也是他的道侣之一。
师兄并未寝息,而是在旁宴坐修炼。他身着的依然是太乙宗道袍,闭目趺跏,晏然自若,整个人仿佛一棵崖边雪松。
梅丛凝少年时便是这副模样,冷得像九天寒霜。可这样琼枝玉树的人,还不是让他给折了?宋昭斐疼得龇牙咧嘴,见他不应,用力抓住那衣袍哀叫:
“师兄,师兄!我头又疼了,你帮帮我……”
梅丛凝岂没听见他喊叫,他淡淡看了宋昭斐一眼,见那娇美的脸上满是痛苦,眼泪都挂了下来。终于心中不忍,输出一道真炁,缓缓汇入师弟体内。
金丹圆满的修士,一道真炁就能让人起死回生。只是到了宋昭斐体内,却如泥牛入海一般,毫无踪迹。梅从凝刚开始还想引导对方修行运转,可那真炁一旦输入,就被气海贪婪地吸收了。
约莫过了一刻,梅丛凝面上已有倦色,停止了动作。宋昭斐刚得到缓解,此刻疼痛再次袭来,又不管不顾地叫了起来:
“还是好痛啊,师兄帮帮我,我的头……我要痛死了!”
梅丛凝哪里不想帮他,只是他这毛病没来由;宋昭斐根本不曾受过什么伤,金丹也完好无损。何况他是修士,凡人的疾病根本无法侵扰,怎么可能头疼脑热。他说的脑疾,更像是心魔……
“昭斐。”梅丛凝抽出被他环绕的手臂,“持而盈之,不如其己。修行并非易事,锻体修心,缺一不可。你若不能凝聚道心,只堆积修为,只怕将来雷劫难渡……”
他话已说得够委婉,若是平常,宋昭斐一定撒个娇就晃过去了。可今日他不仅头疼难忍,内心还郁结着一口怨气,当即打断道:
“难道你没得那双修的好处?真是我的好师兄,昨夜还在我身上得了利,今天倒教训起小的来了!”
话一脱口,他就隐隐后悔。可事已至此,见梅丛凝一副瞪大了眼睛的模样,宋昭斐也想不出什么缓和招数,反而觉得十分解气,内心那些积怨都冒了出来:
“修为也不是最高的,就数你最能说教。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没看剧情,喜欢你这么个爹味男。真该让你跟那个白月光双宿双飞去,而不是跟着我这个主角……”
说到这,宋昭斐伸手捂住了嘴。他也发觉自己不对劲,就是再怎么解气,也不能继续说了——怎么连穿书的事都说出来了。
梅丛凝的脸色比砚台还黑,抬手点了点宋昭斐额头。灵台还算清净,不像是被什么邪魔附了身。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宋昭斐缩起脖子,一咬牙跪在梅丛凝面前,“昭斐身体不适,一时失语,望师兄责罚。”
“我与拏离,只有同门之情。”梅丛凝居高临下,语气平静地说,“不过,你说得对,我修为尚有不足……”
他揉了揉眉心,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我囿困瓶颈多年,始终不得突破,或许是该寻些别的机缘,而不是在此坐井观天,计较儿女私情。”
宋昭斐怔了怔:“……你要离开我?”
“你我之间有同心契,如何离得开?”
梅丛凝说着,也不看地上的人,而是望向窗外。一轮瘦月高悬,倒是像他在藏剑峰时所见的那般。
“就算真有劫数,我会自爆元神,先化解了契约,绝不叫你受连累。”
以命相许,多感人。若是十几年前,宋昭斐说不定会感动得泪水涟涟。但现在,他只觉得心头发冷。听过太多次这人的誓言,什么责任担当,都是甩脱他的借口。
死渣男。
宋昭斐心里骂声滔天,话虽没说出口,还是被人听去了——蔺含章听见了,然而他既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此时也没心思去猜测;
梅丛凝表现出诀别之意的瞬间,宋昭斐的真灵就熄了下去,叫他一手拢住,死死按入掌心。至此,宋昭斐已是他的傀儡了——只是他此刻没有丝毫灵力,根本无法驱使。
蔺含章也无力得很,方才宋昭斐有多痛,他就更痛十倍不止。梅从凝菁纯的真炁灌进来,更是如炼熔岩一般,差点把他超度了。
好在他早已习惯忍耐——平时修炼,也大多是这么个状况,不是有力无心,就是有心无力——资质平平的人,做什么都是这样难受。
宋昭斐却感到清爽不少。修心讲究一个坦荡,他就是因为时常周旋于几位道侣,少不了相互隐瞒,才导致道心不定。此刻被一缕幽魂接管了真灵,反而觉得身心通透。
他也不再跪了,起身拍了拍衣袖,挡住梅丛凝去路:
“机缘?难道你要去找拏离师兄,与他再续前缘——那你恐怕要失望了,他是绝不会喜欢男子的。”
笑话,如果他能有那方面意思,此时你二人只怕不是同门,而是兄弟……共侍一妻的那种!
宋昭斐眼睛转了转,又想到,拏离在书里就是个倒霉帅哥,他本也想拯救一番……可他就是不上道。
要么他铁直,要么就是撞号了——这种可能性,他是绝不会让梅丛凝知道的。
梅丛凝听他三番五次提起,终于语气冰冷了起来:“你心中为何只有那情爱之事……如果你真的如此看重情缘,为何……就不能忠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