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穿越重生>但我拒绝感化反派>第178章 云定风止20

  庸才……

  想到自己打不过这么一位庸才, 江泫难免有点心塞。

  不过他很清楚人神之间的差隔,很快将这点心塞抛掷脑后,道:“它叫夔听。您可知道这个名字?”

  几乎没怎么停顿, 濯神便答道:“不曾听闻。神陨前诸神曾有一次会面,它不来, 想必是最末流的贪生之辈。”

  她的神情头一次褪去温和, 变得有些漠然,似乎认为这掉队者与她同称为神, 让她颜面无光。

  “它在九州做什么?既为神,想必坐拥信徒, 风光无量?”

  江泫略一摇头, 淡声道:“并非如此。它的一部分神魂被镇在仙山之下, 剩下的分别在神境之中、一位修士体内。”

  他这么一描述, 濯神轻轻笑道:“想必不是良善之辈。你们如何镇住一位神?既然神魂都被分成几块、狼狈至此,想必封印相当牢固,不可撼动。”

  江泫道:“用人。”

  濯神面上的笑容淡化了一些。她轻轻皱起眉头,道:“什么?”

  “用人。”江泫侧过头, 用古井无波的双瞳与她对视,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人与夔听的神魂相接、汲取神力,再用这些力量镇压它。”

  好一会儿,濯神都没有说话。江泫没再在她脸上看见笑容, 这位神转过脸去, 沉默半晌,道:“人与神的元神相接,必死无疑。”

  江泫道:“正因如此, 寻常修士不行。需得境界高深、心性坚韧者,方可胜任。”

  这不是个愉快的话题。提起这件事, 两人之间原本和谐宁静的气氛有些滞涩。江泫是因想起了曾经背负过的使命,而濯神不知为何,竟也变得异常沉默,像是听见了她绝不愿听到的惨事,眸光闪动片刻,伸出手,轻轻搭上江泫的发顶。

  她的衣袖之间,盈着清淡的楹花香。江泫数不清有多久没被人摸过头,一时僵在原地,听濯神问道:“我能感受到,你的修为不不低。你是否也是其中一员?”

  神的手掌很柔软,语气也很温和。不知为何,江泫忽然想起了那位已在记忆中模糊了面孔、因见了自己一面被天道夺去生命的母亲。

  他张了张口,道:“……曾经是。现在不是了。”

  濯神凝视着他,道:“那么,你一定已经死过一次。”

  其实不止一次。

  江泫没有出声,默认了。紧接着。他感觉一股力量轻轻引着他,靠近了一个温柔广阔的怀抱里头。这个一触即逝的怀抱太空了,像是一团没有重量的楹花包裹着,江泫甚至没什么实感,就已经坐回了原位。

  神的肌肤上重新覆上了楹花,余留一双柔美慈和的眼睛,深深地映着江泫的影子。

  “你是个了不起的好孩子。”她道,“既然如此,我愿意告诉你一些秘密。”

  江泫原本松缓的神经立刻绷紧了。他微微坐直了身体,肃然道:“请您赐教。”

  濯神道:“天空之后,藏有一个‘真相’。”

  真相。

  这是江泫第二次从神口中听到这个词了。上一次是巫神,这一次是濯神,他们都看到了天上的真相。并且,江泫隐约有一种预感——神守在神境的原因,或许也与那个真相有关。

  “要想看见真相,需得借助神的视线。巫神有一只流落在外的眼睛,在他的人族妻子那里。不过我不知他妻子的姓名容貌,也无法得知现在这只眼睛究竟流落到了哪里。借助这只眼睛看到真相之后,不必让夔听知道。”

  江泫错愕地抬起头。

  不必让夔听知道?之前巫神可不是这么说的…!

  濯神细细地关注他的神色,忽然弯唇一笑,道:“你是不是已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别的神了?”

  不知道为什么,江泫总觉得这个笑容让他背后发冷。神有杀意,纵使这杀意不是对他,也足以让他心中惊骇。

  他道:“巫神。”

  “哦……巫神。”濯神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眼,道:“巫神是个天真潇洒的家伙。若是他,他会让你将真相摆在夔听面前。”

  江泫唇角紧抿,濯神所猜测的、巫神的说辞,果真一模一样。

  濯神继续道:“夔听自愿陨落,会来神境,并不算死。若想让它彻底死去,则要借助别的力量。”

  她的指尖,遥遥指向天幕。

  江泫顺着她的视线向上望去,良久以后,缓缓颔首。濯神见他反应,目光之中透出赞许之意。

  “还有什么想问的么?有好奇心不是坏事。”她柔声笑道。

  “有。”江泫看了一眼翻涌的茫茫云海,面上似有踌躇之意。很快,他将目光收回来,搭在膝头的指尖不自觉扣紧了,道:“我有一个……重要之人。他的身体在神境里头,若我想要再进神境寻找他的身体,要如何才能进来?”

  濯神撑着脸笑道:“凡人是进不来神境的。以后若有机缘,向我祈求,我会再带你进来。不过现在……不如先小睡片刻?灵识海的迷雾散去还需一段时日,这段日子,就在浮岛上玩,如何?”

  背后的树干消失,江泫向后仰躺进一片柔软的楹花里头。睡意几乎立刻就弥漫上来,撑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他问道:“江氏的变故……是什么变故?”

  濯神道:“不是什么大事。”她也在江泫身侧数寸外躺下来,语气闲适,似乎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道:“只是有个孩子偷偷跑进浮岛,窃走了我仅存于世的一截神骨罢了。”

  *

  玉城,风氏府邸。

  此时正值午后,前往封印柊山神的族人归来了。风定早已得到消息,这次封印十分顺利,柊山神已被封入地下,如此世间又能平稳渡过数百年。

  玉川没什么损伤,只毁了一座赤林城,现在要操心的是如何安顿这些民众、又要派哪些人去修复城池,动乱之后,必定会迎来一段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光。

  只是现在,他必须坐在正堂之中,听回府的修士汇报封印事宜。

  去的人不少,走时声势浩大,归来亦浩浩荡荡。然而这次回府的不止出外封印的修士,在队伍之中,风定遥遥地看见数位不速之客,目光落在其中两人身上时,当即心中一跳,捏紧了茶盏。

  堂中的仆侍一见队伍之中的人,都神色大变,惶恐地垂下头去。

  人群原是密的,在那两人身边却空出一个无人带。黑衣人负双剑而行,长发散落肩后,赤瞳微垂、步履冷漠,正是此前掐着风定脖子叫他开阵让城、随手打伤不少修士的煞神宿淮双。

  他正侧首,微微俯身,珍之又重地握着另一人的手。这人风定更是眼熟,长得清心寡欲、天生目下无尘,不是那煞神的师尊、另一位煞神伏宵又是谁!

  二人身后跟了不少修士,看家纹各门各派的都有。且神色都不大好看,上门怕是没有好意。

  风氏这次确实做得不太厚道,遭受非议无可厚非。然而遍观来的氏族里头,隶属九门的寥寥无几,虽不可轻慢对待,但也无需花费太多心思。

  风定的唇角微抽,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用杯盖撇去茶水上的浮叶轻抿一口,这才抬首笑道:“诸位到访府上,实在是有失远迎。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在下也好设宴款待一番。”

  人群中一位年纪颇轻的修士摇了摇扇子走出来,虚情假意地合扇拱手,道:“风少主的生活果真自在惬意。”

  风定面上笑容不变,道:“何出此言?”

  那修士扬声道:“我等在外殊死拼杀,少主却坐在府中饮茶。如此,谈何称不上一句自在惬意?”

  风定盯着那位修士,慢慢将茶盏放回桌上去。昨年老家主抱病,身体一直不见好。他自从魂魄归体之后,便一直操持家中事务,如今已将各家家主的样子学了大半,阴险与狡诈亦然。

  宿淮双却没有要听他们废话的意思,拉着江泫的手,带着他旁若无人地走上台阶。

  风齐就守在堂外,卑躬屈膝,头都要栽到地上去了。一黑一白两片衣角自他低矮的视野中飘过,头顶上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客房,带路。”

  风齐嗫嚅道:“是,是……”

  他弯着腰在前头领路,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廊下。风定看见宿淮双便不大舒服,却出人意料地没有多言,僵着脸拧过头,感觉脖子上被他掐出来的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

  天知道一段时间不见,宿淮双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外形虚长几岁不说,性情更是大变,此前进了风氏还没说上两句话,就毫无预兆地上手,险些一把将他脖子拧断。

  风氏还有不少修士也遭了他的罪,导致现在府邸上下听见他的名字就心惊肉跳。曾经的外姓子如今春风得意,他这个少主这些年走得倒是如履薄冰。

  上要揣度老家主的心思、提防着他身边那个看起来温驯安静颇受宠爱的风遥,下要顾着骄横天真的妹妹,还要管着风氏的诸多事宜,过得实在很不好受。

  然而纵使心中阴晴不定,脸上也不能显露半分。反而要将这些不速之客用妥帖的方式招呼好了,叫他们一个一个都说不出话来。

  前厅吵吵嚷嚷,宿淮双带着江泫进了早已备好的客房。

  这家里仍然腐气冲天,传了多代愈发朽臭。若非有事要办,他压根不想带着江泫回这里来。

  进了门,江泫松开宿淮双的手,自己乖乖地往榻边走,撩开衣摆、体态端正地坐了下去。宿淮双看着他,嘴角牵起一个柔和的弧度,道:“不用坐得这么端正。累不累?身上的伤口疼不疼?”

  江泫不说话。宿淮双也没指望能得到他的回应,哄着人在床榻上头盘腿坐好,从乾坤袋里头取出外敷的药。

  江泫身上被花啃得坑坑洼洼的,生肌的灵药每日都要换。临出白玉京之前,药王谷的弟子仔仔细细教过他换药的手法,将白玉京交还给俞静风之后,他便带着江泫进了玉川。

  换药是很正常的事,然而不知怎么,宿淮双迟迟伸不出手。过了好久,终于要将手伸出去了,又猛地从床沿站起来,走到门边将两扇门牢牢栓紧,这才又坐回来,指尖轻轻勾住江泫外袍的腰封,没怎么使力,衣带便开了。

  江泫的衣物一贯柔软整洁,衣带一开便也散得差不多了。宿淮双的唇抿成一条巍然不动的线,没有看江泫的眼睛,伸手将他的外袍勾开缝隙,慢慢拉开。神情肃然无比,仿佛在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令人望之立生敬仰之意。

  期间,江泫一动不动地坐着,一直盯着他的手。宿淮双慢腾腾的动作进行到一半,他忽然自己动手,三下五除二将外袍和中衣除了个干净,露出满身缠得密不透风的绷带。

  此举出乎意料,宿淮双呆了一下,刚想抬头看他怎么了,右手就被抓着向前一拽,牢牢地贴上了面前的胸膛。

  江泫的身体同他不一样,是暖的。这暖意似是一簇火苗,顺着掌心流窜,在他心中烧起一把猛火。几乎是瞬间,宿淮双就想将手缩回来,然而江泫攥得太紧,他只能徒劳地紧了紧手指。

  见他如此反应,江泫察觉到或许是自己会错了意,垂下眼帘,慢慢地将宿淮双的手松开了,看起来颇有些垂头丧气。

  宿淮双张了张口,道:“我不是……”

  说到一半,他自己卡壳了。

  不是什么?不是不想摸吗?其实他本来也没打算摸。也不能说没打算摸,只是他自己知道不能摸所以没摸,他没想到江泫竟然自己出手所以一时间……这都什么啊?

  他知道自己耳尖红了,用一只手略略一掩,神情郑重地抬头道:“我……”

  方才冒出半个音节,他的神情一滞。不知何时,失落的神情从江泫面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细微的笑——他双瞳明亮,像是看见了什么好玩的想逗一逗、诡计又恰巧得逞,实在幼稚得没边。

  宿淮双少有这样说不出话的时候。他哽了半天,猛地起身推着江泫的身体转了个圈背对着自己坐好,这才开始解对方身上的绷带,动作比方才快了不少。

  省去宿淮双盯着江泫身上那些坑洼之处发愣的时间,换药的过程实际上非常快。药王谷给的药粉之中加了一味特殊的药材,即使缠好了穿上衣服,也有几缕挥之不散的清苦之气。说的好听叫药香,在身上缠久了,也叫病气。

  他正思索怎么将这味道祛淡一些,忽然听见一阵轻轻的叩门声,转头冷声道:“谁?”

  门外一个听起来脾气就很好的声音道:“宿公子,是我,风遥。”

  宿淮双将药瓶收好,随手收拾一番,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那位眉目温顺清丽的少年,礼数周全地向宿淮双拱手示礼,道:“家主听说您回来,请您过去。”

  宿淮双面无表情道:“没空。明日再说。”

  话音未落,他又重新将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