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穿越重生>但我拒绝感化反派>第174章 云定风止16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头, 宿淮双尝试了各种哄睡的办法。他所听说过的、能想到的基本都用上了,甚至将衔云抓过来凑数,然而大多数时候, 江泫盯着他的眼神都十分茫然。

  大约只有被叫到名字的时候,反应才稍稍灵动一些。每次宿淮双叫他“阿泫”, 他乌黑的双瞳之底就会泛起浅浅的、柔和的涟漪。

  但还是不肯睡觉。

  衔云在空气中飘来飘去, 迟疑地道:“要不宿公子先离开一会?或许是公子在这里,主君不愿意睡。”

  宿淮双的唇角一抿, 思来想去发现也就只有这个可能。他低头看了看江泫,就要起身从床前离开, 却冷不丁被拽停。回过头, 果然在江泫的手里发现了一截黑色的长袖。

  那只手紧紧揪着他的袖子, 肤色被黑色的衣料衬得格外苍白。顺着那只手往上看, 是一双警惕的眼睛。

  江泫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宿淮双身上了,双眼盯着自己掌心拽着的长袖,片刻后又从被褥里头伸出另一只手,像拽一截绳子一样, 交替着将宿淮双半悬不悬的手拽过去,握在掌心。

  宿淮双的呼吸放轻了几分,顺从地放松了手上的力气,打算看看他想做什么。

  便见江泫拽过那只手, 面朝着他侧身蜷缩起来。那只手起先被他护在胸前, 而后又往上挪了几寸,撑着身体将侧脸埋进冰冷的掌心里头,微抬眼帘, 似乎认真看了看宿淮双的神色。

  同江泫对上眼神的瞬间,宿淮双的脑子“嗡”的一声, 从耳尖开始,整张脸红了个透。

  这是什么眼神!

  自打见江泫第一面开始,他就从没见对方摆出过这种神情。平日里什么时候不是冷冷淡淡、目下无尘的高洁模样?寻常人碰都不敢碰,说话都要提起八分胆子。如今似乎纯然不晓世事,一声不吭地枕着他的手,温热的侧脸贴了一会儿,又抬眼瞧他的神色。

  宿淮双觉得有点手抖,又竭力克制住了。好一会儿后,他伸出另一只手蒙住脸,深深地低下头去。

  “师尊啊……”

  江泫就这么枕着他的手,阖上眼帘睡着了。他真的已经很累了,从闭眼到入睡根本没花费多少时间,宿淮双倾身坐在床沿边,默不吭声地向前挪了点,好让江泫枕得更舒服。

  没过多久,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岑玉危。

  孟林的情况已经稳定了,正在房间里头呼呼大睡。岑玉危守着他坐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坐不住,转身向江泫暂住的房间里头来,叩了叩门,对着里头轻声问道:“淮双,师尊的情况怎么样?”

  衔云缩回剑中。宿淮双仔细确认江泫已经睡着后,将手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

  枕了一段时间,他的侧脸都被捂凉了。

  一边思索有什么方法能让自己的身体变暖一些,一边走到门边拉开了门。岑玉危就站在门后,精神看起来好转了许多,见到宿淮双时,仍如从前在净玄峰一般,对着宿淮双微微一笑。

  “师弟长高了,壮实了。”他叹道,“比师兄还高。”

  宿淮双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心中回想一番,这才略一颔首,侧过身让开了路。

  对于岑玉危来说,宿淮双这次回来的变化不可谓不大。他心中知晓,但凡是江泫陪着宿淮双下山,两人必然会有一番奇遇,大多时候都不怎么好。这一次大概碰到了格外不好的事情,有谁从宿淮双身上偷走了好几年的时间,将曾经心思赤诚的闷葫芦师弟磨成了这样一番寡言少语的模样。

  但无论宿淮双再怎么变,都是他岑玉危的师弟。不好的过往,不必摆在明面上说。

  他向屋内走,慢慢放轻了脚步。等到轻手轻脚地走到江泫床边,并不坐,而是单膝落地蹲跪在床侧,灵识似一缕极细的和风,用毫不冒犯的举动将江泫身上的伤略略检查了一遍,旋即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他如释重负,喃喃道,“要好好休息。”又转头向宿淮双,温声笑道:“万事落定,封印之事应由风氏腾出人手。再过几个时辰,我们就能回宗了。你住的房间,我有定时打扫过,一切还是老样子。”

  宿淮双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垂眼看岑玉危的神色。

  渊谷一变过后,除江泫以外的许多事情、许多人于他而言,都褪了几分颜色。回忆虽然没有消弭,却也变得灰扑扑的,曾经真心实意待自己的人,此时再见面,竟有几分无所适从的陌生。

  然而岑玉危冲他笑,在这灰色的幕布之上拂开一片涟漪,露出些许色彩斑驳的过往。

  以前岑玉危总是这样对着他和乌序笑。岑师兄是净玄峰脾气最好的人,无论有什么事,找他总能解决,初入峰那段时间江泫常年闭关,也是岑玉危关照他们的饮食起居,一点一滴、无微不至。江泫有什么嘱咐,他总是能妥帖办好,对待师尊敬之又敬,半点不逾矩。

  是以,江泫其实也很喜欢他。正因喜欢,才不选他做亲传弟子、也什么都不告诉他,不让他搅入四伏的危机与阴谋之中,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渡过一生。

  宿淮双默然片刻,道:“我暂时还不能回去,师兄。”

  岑玉危的笑意微微一顿。这下他是真的想问为什么了,然而还没问出口,忽然听见殿外一阵骚动。条件反射的,他想起身出去查看情况,却听宿淮双道:“师兄在此休息。不要让师尊乱走。”

  乱走?

  师尊正睡着,怎么会乱走?

  他茫然的视线追着宿淮双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师弟走得仓促,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在房中寻了一只凳子坐下,一边守着江泫,一边冥想调息、恢复灵力。

  外头骚乱的源头,又是柊山神。此物已被钉住,无力再翻起更多风波,然而宿淮双远远地听见惶恐的声音:“怎会如此!这可如何是好!”

  一大队人围在柊山神的肩膀处,个个都脸色发青。宿淮双拨开人群,灵识一扫,发觉雌兽的胸口被剖开了。

  此举原不稀罕,雄兽藏在雌兽的胸口里头,若要封印,一定要将雌兽的胸口剖开,给雄兽也来上一刀,再一同封印。

  然而令人勃然色变的是,这次剖开的雌兽的胸口,是空的。

  这个消息比雌兽现在就挣开束缚再站起来更为可怕——虽然也差不了多少。若找不到雄兽,雌兽不能被封印,它会慢慢恢复过来,届时又会演变成此前那种境况。

  只是那样的战争,在场的修士已经经不起第二次了。

  恐慌的情绪迅速在人群之中蔓延,有人扯着嗓子吼道:“真的没有吗?!要不你再找找?把柊山神的全身都剖开找一遍?”

  柊山神的肩膀上探出一颗头,同样扯着嗓子吼道:“没有就是没有!不然你亲自上来看看?把它的身体都剖开,你知不知要剖到什么时候啊!就一块胸口都花了我半天时间了!”

  闻言,众人的脸色又难看了一个度。不多时,人群之中迈出一锦衣人,衣袍上落着风氏的家纹,脸色同样也不好看,道:“雄兽被你们弄哪儿去了?莫非是锁灵阵开时偷偷跑了不成?”

  旁边人一看他身上的家纹,劈头痛骂道:“无知的蠢材!锁灵阵开着,它能跑到哪儿去?!”

  那锦衣人被骂了一句,面上立刻显出怒容,道:“锁灵阵被人敲开了!万一就是敲开了那一下跑了,你们要怎么担责?!还不赶紧将敲阵的人抓出来!”

  寻常修士哪里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辈?战时缩在乌龟壳里避战不出也就罢了,如今战事暂了,竟然还要反过来对参战之人指手画脚,趾高气昂地问责!

  当下便有人狂怒不已,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但凡你风氏出来出一份力,锁灵阵或许就不会破了!什么事都不做,现下摆出这样一副嘴脸,我看你是找打!”

  他作势要上,旁边人赶紧拦住。俞静风忍无可忍地咆哮道:“都闭嘴!现在是吵的时候吗!”

  他的嗓门超群,几乎片刻就镇住了混乱的场面。宿淮双无动于衷地抱臂站在人群之中,沉冷的视线于在场的风氏族人之中走了一圈。

  来的大部分都是门生,而非本族弟子。领头的这位倒是本族的,级别不高不低。怕是平日在族里暗地遭冷眼,此时被推出来挡枪,然而本人又愚不可及,因着厌恶这份差事、惧怕外面的风险,连带着对众人都没有好脸色,只想赶紧要个说法,回玉川的结界里头去复命。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那人转过头,不偏不倚地同宿淮双对上了目光。认出宿淮双的一瞬间,他的脸皮微微一抽,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一样,迅速移开视线,冲着其他人喝道:“当然不是吵的时候!诸位能不能速速给个说法?要怎么找、去哪找,起码要有个方向,风氏才好出手协助不是?”

  话是这么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现在是如坐针毡,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多呆。

  有人忿忿道:“或许是风氏开结界时,将雄兽误框入玉川里头,所以雌兽才一直绕着玉川不肯走。我提议,风氏先将结界打开,我们派人去玉川搜寻一圈。”

  那锦衣人脸色一变,道:“凭什么要开?玉川的结界里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现在开结界,万一生出变故,谁来保护玉川那些平民?”

  一人终于忍不住了,将长剑一拔,指着那人骂道:“冠冕堂皇!若找不出雄兽,你们这自私自利的破烂氏族第一个死!”

  锦衣人勃然大怒,眼底瞳印微微浮动,是瞳术发动前的征兆。

  “你敢咒风氏死?你敢对我拔剑?你算什么东西?你知不知道我是——”

  话音未落,瞳术也还未使出,不知哪边忽然飞出一黑乎乎的怪物,伸出短小的四肢,猛地抱住了这锦衣人的头。抱牢以后,张开尖牙遍布的血盆大口,喀擦一声咬了下去。

  霎那间鲜血四溅,那锦衣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半声,就被咬掉了半个脑袋,倒地身亡了!

  众人如临大敌,迅速向后退开,以锦衣人的尸体为中心,周围都退得空落落的。他身后的门生更是被吓得不轻,连滚带爬跑开了。

  此时无暇关注这些门生,众修士定睛一看,看清趴在锦衣人身体上不断啃食的怪物长什么样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头皮发麻。

  那是个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怪物。长着一颗面相老实的人头,满口铁钉似的尖牙,颈部连着一块巴掌大的肉团。四肢都是铁色的藤蔓,上头开出朵朵血花,只是不似此前见过的那般鲜艳,已经快要枯萎了。

  形态诡异,骇人无比,再加上其啃食人肉的血腥模样,有不少人胃里都翻江倒海,忍不住别过头去。

  远远的,一个惊讶的声音道:“哎呀!我怎么一下没抓住呢!实在是罪过,罪过。没有伤着谁吧?”

  人群边上钻进来一个人。一身黑衣,面上覆着半张银面,眉眼沉沉、笑容满面。

  单看其语中波澜不惊、脚下步伐稳健,风采与气度是有的。然而眼底青黑太重、活像八百辈子没睡过觉,连带着这笑容也带上了冲天的怨气,像是强压着满头青筋挤出来的一样。

  正是之前遁走的花瞬。他慢悠悠挤进来,看了一眼地上的惨状,有些不忍地别过头,惋惜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追杀这雄兽好几日了,方才抓到,想着带过来呢。没想到它忽然挣出去了,还啃掉这位道友半个头!实在是不好意思。呃……这位道友,看着像是风氏的?”

  他自顾自说了一大堆,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没敢开口接话。一是怕回得不当惹花瞬生气,而是因为死的是风氏中人,都觉得心中畅快,实在不觉得有什么惋惜的。

  沉默之间,花瞬已然抽出一柄长刀,轻飘飘地冲着那雄兽头颅一钉,轻而易举将那诡异的怪物制服。

  这才有修士迟疑地道:“花神司是去追雄兽了……?”

  花瞬道:“自然。诸位莫非以为,在下是临阵脱逃的懦弱鼠辈吗?”

  此言一出,众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神中看出了迟疑。片刻过后,大都露出笑脸奉承道:“岂会!花神司说笑了。”

  “不知这雄兽是何时遁逃的?在锁灵阵开启之前还是开启之后?”

  花瞬假笑着颔首,虚与委蛇一阵。他手里有一下没一下抛着一只长满黑羽的小球,羽毛底下似乎长着许多眼睛,诡异无比。宿淮双冷冷地盯了他一眼,花瞬的手臂一僵,若无其事地将那小球收回袖中,道:“我看也过了许久了。事不宜迟,赶紧叫人出来封印了吧?谷内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回去处理呢。”

  众人称是,派出几人前往风氏结界交涉。如今灵力尚足的,也只有风氏之人了。若他们不出来,余下这些人还得调息许久,才能攒出封印柊山神的灵力。

  气氛总算松弛下来。花瞬双手拢在袖中,暗自将那元烨变成的小黑球捏圆搓扁,心中的怨气总算解放了一些。

  抓这雄兽,可费去了他不少功夫。抓元烨也费力气,从江家那位小疯子手里抢人更是难上加难。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有多少天没睡过觉了,想到回去还要接着修神殿,实在很想一拳把神殿砸烂。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没过多久,一直扎在他身上的那道冰冷目光终于移开,似乎要回去了。

  花瞬的背脊一松,也准备抬脚离开,找个地方偷偷摸摸睡一觉。正迈开一步,便听见后方有人又惊又喜的声音:“伏宵君来了!”

  人群分开,一位白衣人信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