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穿越重生>但我拒绝感化反派>第164章 云定风止6

  江明衍尚且没有发话, 江时砚便脸色铁青道:“我等此次出世,是为了风氏一族吗?”

  他一向好脾气,如今说话的语气有些重了。底下出声的人被他一驳, 立刻低下头去,不再出声。

  他们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不仅仅是他们, 赶来玉川的所有世家, 都不是为了风氏来的。为今之计,应当先将柊山神封印, 再算恩仇;只是看见自己的同族在此关头遭人暗算昏迷不醒,心中的怒意无论如何都消不下去。

  江泫道:“先都出去吧。”

  其余人不明就里, 条件反射去做。然而刚刚迈出一步, 又想起这人并非江氏的谁, 连忙抬头去看一旁的江明衍。

  却见江明衍幽深的眼神在江泫的背影上梭巡片刻, 转头道:“出去稍等片刻。”

  虽如此,他却并不挪步,没有要走的意思。众人心中迟疑,最终却仍旧按照他的指示去做了, 独独江时砚立在原地,视线之中颇有疑虑。他扫了一眼神色淡淡看不出在想什么的江明衍,又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江子琢,最终将视线投向了江泫。

  江泫不会做对江子琢不利的事, 这一点江时砚毫不怀疑。然而身后若站着一个江明衍, 情况便不一样了。

  他与江明衍一贯不对盘,从不觉得对方是什么正人君子。加之上次撞见他将宿淮双囚在栖鸣泽,心中猜忌颇多, 就算江明衍此次为救江子琢受了伤,江时砚心中的提防也没有消减多少。既然他不能留在这里, 江明衍也不能留,当即道:“伏宵君,我……”

  江泫道:“你也出去。”

  他哑然片刻,垂头离开了。

  至此,房间里只剩下江泫、江明衍、江子琢三人。江明衍不走,江泫也懒得赶他,撩开长袖,二指并拢,压上江子琢的手腕。

  拨云鸢都被打散了,江子琢还活着,实属不易。不过虽然活着,却也生命垂危,血脉之中仅剩一点还没被打散的神力竭力护住他的灵台与灵脉,等到这点神力散去,江子琢的魂火也就要熄灭了。

  江泫阖上双目,灵识缓缓压住少年的灵脉,将自己体内的神力渡了过去。

  纯净的柔光在房间内蔓延开来,深藏于血脉之中的神力被毫不迟疑地抽离。这感觉称不上好过,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忍受。

  守神人之后,是不能没有祖神的神力的。然而江泫本不是江氏人,在栖鸣泽生活的那十几年,如今看来更像是一场短得不能再短的梦,身体里藏着的神力,本也不该是他的东西。

  他时常觉得宿淮双变了许多,可他自己又何尝没变呢?

  想起了太多事情,己身的时间无限拉长。当一个人的时间变得太长,记忆中许多浓墨重彩的东西也会淡化。并非记不得、无关喜与怨,单只是淡化了,淡到曾经能在心中翻起滔天巨浪的事物,如今只能激起一层小小的水花。

  正因如此,才需时常与鲜明的、喜爱的事物作伴。

  这场临来的救治即将进行到尾声。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伸来,切断了他与江子琢之间的连接。

  江泫眉尖一凝,睁开眼睛。

  江明衍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前,垂眼盯着他的手背,道:“可以了。”

  江泫道:“松开。”

  江明衍不为所动,道:“留一些吧。全部给他,他承受不住的。”

  他的声色很是轻柔,带着与从前疯癫模样截然不同的平稳。上次渊谷裂隙边一别,算算已有一年有余未见。然而这次见面,竟是这样平常的态度,叫人摸不清楚他疯病究竟是好了、还是疯得更加厉害。

  只是他的提醒确实在理,江泫的神情一顿,依言收回手。

  江明衍凝视着他,微微一笑道:“方才正殿之中商议出了什么结果?那边我忘了留人。”

  江泫正欲打发他自己差人去问,却见床榻上的江子琢忽然睁开眼睛,直挺挺地坐起来,道:“好热!!”

  他起得突然,刚刚坐起来就要自己下床走两圈。江泫抬手将他按回去,道:“躺好。”

  江子琢晕头转向地躺了好一会儿,视线一转,看见江明衍的手悄无声息地搭在江泫肩膀上。看清江泫的脸之后,他的脑袋一下宕机了,睁大眼睛看了半天,道:“……手!!”

  江明衍唇边的笑意一凝,沉黑的眼底泛起几分冷色。江子琢是最不怕他的,瞪着眼睛坚持不懈道:“手!!”

  江泫以为是方才输送的神力出了什么问题,于是伸出手,准备查探情况。谁知被江明衍抢了先,他用上两只手,将江子琢的手腕握在掌心,状似认真的检查一番,又牢牢地按了回去,道:“没有问题。”

  江子琢死死地盯着江明衍,神色十分紧绷。

  江泫见了,眉尖微皱,冷声道:“你放开他。”

  江明衍抬头,怔怔地看了他一眼,果真放开了。他将手负在身后,神色淡淡的,道:“你在提防什么?我从没对他们不利过。”

  江泫神色漠然,并不接话。恰巧见江子琢还锲而不舍地伸着手,便将手掌放了上去,稍稍一握,灵识在他体内走了一圈。确实没什么异常,只是因为还不熟悉刚刚注入体内的神力,灵脉发涨发热。

  江子琢瞪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双眼亮得吓人。等到江泫将手伸回去,他恋恋不舍地把江泫握过的那只手放在胸前蜷好,这才脑袋一偏,彻底晕过去了。

  江泫:“……”

  他失语片刻,抬眼回答道:“你在我心中没有丝毫信用。”

  这话似乎把江明衍刺了一下。他负在身后的手不动声色地握紧,旋即又放开,缓声道:“你总是这样,对我没有好颜色。旁人犯了错,有道歉赎罪的机会,我却没有。”

  “江周告诉我,回不去的东西注定回不去。若要向谁表达歉意,需得拿出所有的诚意才行。”他定定地道,“我还有一件礼物没有送给你。再等一段时间吧,再等一段时间,你就能看到了。”

  这人像是在执念里头泡得烂了,脑子已经变得极不正常,只听他想听的、只做他想做的,一意孤行,固执无比。无论旁人如何说、如何劝、如何冷脸威胁,都绝不回头。

  江泫猛地向他靠近几步,满面寒霜道:“我不管你在谋划什么,赶紧收手。我不需要你的什么礼物,也不需要你这个人的忏悔。你活过来原就不必要,若再敢对江氏下手,下场定然生不如死!”

  江明衍顶着一张毫无裂隙的笑脸,江泫进一步,他就退一步。到了最后,已经被逼到墙角,抬起头来之后,脸上竟然还是笑容。

  江泫方才说的话,又被他当成了耳旁风。

  他凝视着江泫的脸,像是要将他如今的模样一寸一寸刻进眼底。须臾,江明衍轻轻笑道:“你不杀我。是不能杀,还是舍不得?”

  “若是舍不得杀,我将这条命给你也是可以的。若是不能杀,总会有舍不得的一天。毕竟从前,你最看不得我受苦。”他喃喃道,“如今我除了你什么也没有了。我变成现在这样,日日夜夜想你想得生不如死,与这种痛苦比起来,死有什么好怕的?”

  面前站着的人似一块封冻千年的坚冰。然而,江明衍知道,就算神情再冷,自己也在他的视野之中、正被他注视着。这让他心中涌起一点卑微又病态的欣喜。

  “其实到了现在,很多事情我根本就不在乎了。你只要好好的活着就行,我看见你活过来,就已经很高兴了。如果在这之上,你能再对我笑一笑,像从前那样拍一拍我的头顶,江明衍死也无憾。可你甚至连看我一眼都不肯!”

  他的语气陡然一转,带上了阴森的寒意。

  “你是觉得我变坏了是不是?其实我没有。你想让我变成什么样,我就变成什么样。你没完成的事情,我都帮你去做,凡是入了你眼的人,哪怕我再厌恶、再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我都不会动手。你只要安安心心地去走你的路,头也不用回。”

  “就像以前那样,我会追上来的。我会追上来的……”

  他用目光死死地锁着江泫的脸,片刻后,着了魔似的,伸手缠着绷带的右手,想用指尖试探性地碰一碰江泫的脸。

  江泫侧头后退,干脆用衔云的剑鞘将他的手拍开。只是剑鞘落的位置不太好,似乎正好敲到他伤处了,江明衍的脸色一白,手臂垂下,纤白的衣袍之后,赤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流淌下来。

  江泫道:“你果真病得不轻。”

  江明衍风度颇佳地一颔首,道:“兄长所言极是。得了这疯病之后,每天的日子都好过了许多。”

  江泫却不再打算同他浪费时间了。从前碰上江明衍纠缠不休,他如逢魔语、头疼欲裂,如今竟是已经没什么感觉,思索的只有对方接下来要作什么恶、如何才能及时得知支援。

  撇去前世的经历不谈,此世江氏两位小辈单凭他一言就敢入库窃天业草,若江氏生变,他不能置之不理。

  刚刚侧身走了一步,外头响起了沉远的钟声。是白玉京记住了江泫所说的时间,如今一刻钟已到,敲钟提醒。

  守在殿外的江氏弟子也听见了这钟声,片刻后,门口传来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二公子,伏宵君,请问可谈完事情了?”

  江泫道:“进。”

  殿外众人鱼贯而入。江时砚夹在人群中间,进门时眼神担忧地在江泫和江子琢身上一扫而过。见没什么问题,才松了一口气似的,道:“伏宵君,外头钟声响了。”

  江泫道:“到时候了。江子琢已无大碍,派一人将他送回栖鸣泽去静养。其余人带上灵剑,出白玉京引兽。”

  听见江子琢无碍,众人面上都浮现喜色。有好几个没忍住跑去床前查看的,亦有方才说丧气话的,此时攥紧袖角,面露羞愧。

  拖了这许久、中途出了无数岔子,眼下正事来临,众人整顿精神,认认真真地清点了乾坤袋内灵符仙器与灵丹。背上佩剑,一道出了白玉京。随后江时砚背上江子琢,也离开了偏殿。

  殿中骤然变得空旷无比。江明衍立在原地,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江周默默地从门后绕进来,不过看了他一眼,便立刻察觉出反常之处,神色一变,道:“公子!您的手——”

  江明衍这才将右手抬起来看了一眼,发觉原本缠绕着伤口的布巾,已经被血浸透了。

  “不妨事。”他敷衍一瞥过后,又移开了目光,道:“元烨和乌序追到没?”

  江周俯首道:“他身边那个巫人有些棘手,恐怕还需要一段时日。您的手……”

  江明衍微微皱起眉头,像是受不了他唠叨,转身坐去床沿让他处理。江周剥开白巾,露出底下血肉模糊、触目惊心的手背,伤口一直蔓延到手臂,没入衣袖之中。他心尖发凉,道:“原先已经勉强止住血了……伏宵君是不是碰过?”

  江明衍道:“没有。”

  他垂着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忽然变得有些迟疑,道:“江周。”

  面前的下属正往伤口上撒药,闻言垂首道:“属下在。”

  江明衍道:“我碰见他的时候,总忍不住跟他说话。”

  江周知道他还没说完,没有吭声。果不其然,沉默片刻之后,江明衍接着道:“以前我不爱说话,他教我不论有什么事一定要说出来,只要我肯说,他就愿意听。我以为如今他单只是不喜欢听我讲话了……他现在是不是更喜欢沉默寡言一些的?像宿淮双那样的?如果我变回十一二岁,什么也不记得,他对我的态度是不是会不同了?”

  江周默然片刻,道:“公子,您又在说胡话了。”

  江明衍顿了顿,似如梦初醒一般。

  “胡话……”他喃喃道,“是胡话。胡言乱语罢了。”

  他将手从江周面前抽回来,随便撒了些药粉,用布巾潦草地一缠,总算将伤口尽数遮好。

  “我拿不了剑了,你带上淬阴,快些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