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穿越重生>但我拒绝感化反派>第148章 三灵飞光16

  “找不到他, 找亲传弟子也是一样的。”屡次出言不逊的那位女修冷冷地道,“既做了他的徒弟,便要为他赎罪。”

  平流道:“晏止, 你……”

  不肯告知事实、脱口便是有罪有罪,让江泫实在懒得废话。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他已收剑离去, 而后头这间用来会面的荒村废屋,也已然变成了一片废墟。

  出手阻拦他的四个人伤的伤、倒的倒, 受伤虽不重,却也没有任何能阻拦江泫离开的能力了。

  晏止趴在地上瞪大眼睛, 看见江泫毫不留情的背影, 察觉到他是真的要走。登时胸中一股急火, 双拳死死地揪着地上的草叶, 歇斯底里道:“你不准走!告诉我让尘在哪儿!我一定、一定要把他带回去,让他看看他把我师尊害成了什么样!你不是他的弟子吗?!他难不成真的什么都没告诉你过?!还是说,还是说你和他一样是个畏首畏尾的懦夫?!”

  江泫的脚步一顿。

  他侧身回头,看见了晏止满面的泪痕。或许是被气的, 或许是太过伤心绝望,原本姣好的面容被眼泪淋湿,狼狈无比。

  片刻后,他语无波澜道:“他应该告诉我什么?”

  晏止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用剑杵地, 一瘸一拐地向江泫那边走。

  “你跟我们回宗。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就让你看一看。”

  闻言平流脸色一变,道:“师妹, 不可!”

  晏止大吼一声道:“有什么不可!你不也见过让尘的其他两位弟子了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药修、一个刚拿剑的小孩,怎么可能是他的亲传弟子?我们不会打扰其他同门的生活, 但独独让尘和他,不可被排除在外!”

  她的瞳中烧着一把火,手掌如铁钳一般,紧紧地钳住了江泫的手腕。

  绝望与愤怒,并不似作伪。

  江泫瞥了一眼她青筋暴起的手腕,慢慢松了力气。

  他跟着他们回到了上清宗。

  上清宗位于中州一座名叫苍梧的仙山之上,一座主山、周围有六峰环绕,流云卷舒,一派云蒸霞蔚、仙气凛然。要想进山门,需得攀上长长的天阶,从林海涛涛的苍梧山下一路攀进山腰的云雾中去。

  沿途有不少宗内弟子停下来向几位师兄师姐示礼,平流勉强笑着应了。几人从主山一路绕到侧峰去,在峰上的铁牢之中,见到了一位已经称不上是人的修士。外表太过畸形,甚至分不出是男是女。

  晏止管这人叫师尊,伏在铁笼前头,声音轻轻地同他说话。无论笼中之人如何狂躁、如何杀意毕露,她都恍若未觉,越说越哽咽,抓着冰冷的铁栏泣不成声。

  “晏止想,如果能将锁带回来,说不定能让她的师尊变回原样。”平流站在他身后,语气涩然。“让尘君……是从上清宗逃出去的一位锁。你知道锁吗?就是用来锁住妖神……”

  只有一只眼睛、这世上仅存一位持有神格的妖神,名为夔听。

  当江泫真正站在祂面前了,才真正察觉到人的渺小。伏在坑底的那只巨兽,形貌与他曾经在幻境见过的那只别无二致,只是体型之大,足以镇山镇海,煞尽人勇。秘境之中是仿品,面前的才是本尊,而在本尊面前,江泫瞳孔紧缩,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

  胜不过。纵使自己再修炼个百年千年,面对夔听也绝对没有丝毫胜算。

  而这形貌也恰巧证实了,他的师尊让尘的确是上清宗的人,是锁住妖神的六锁之一。

  “夔听锁是不能离开苍梧山的。”平流道,“一旦离开,便视为背离契约,为阵法打开一个缺口,让夔听能够从这里蚕食掉其余的锁,所以上清宗的尊座,从来都不会下山。晏止的师尊便是如此……如果让尘君回来以后仍然不好转,最坏的情况,恐怕就要晏止亲自动手了。”

  “如今仅有五位锁,要锁住妖神的本体和灵魂难上加难。若空位再不填补,被妖神掀翻了封印……”

  江泫道:“他为什么要走?”

  平流愣了一下,道:“什么?”

  江泫侧过头,目光紧紧地锁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师尊,为什么要走?”

  “我不知道。”平流道,“我不知道。自从长尧君……之后,就没人再见过他。若非峰上的魂石还亮着,我们都以为让尘君也……”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师尊是他人口中背信弃义、临阵脱逃的懦夫。江泫独自一人从中州回到三行原,步履匆匆地攀上枯雪山,沿途的红梅似火一般鲜艳。这原是已经看惯的景色,然而今日江泫走在路边,恍然之间,竟真觉得这是铺了满山的流火。然而天上阴云遍布,隐隐有雷光闪动,更衬得这一片流火异常古怪、扎人眼球。

  再上几阶,隐隐能看见三灵观的门了。然而,只潦草瞥了那么一眼,江泫的心便重重一跳,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三灵观起火了!

  有师尊和师姐在,观内怎么会起火?!

  一股寒意猛地从脚底升起,江泫只觉头皮炸开,不要命似的往山上狂奔,一脚踹开了三灵观的门。

  扑面而来一股黑烟,江泫挥袖将其拂开,看见观内的景色之后,整个人一下僵住了。

  三灵观真的起火了。起的不是普通的火,火焰是冷蓝色,在道观内肆无忌惮地呼啸蔓延,烧断房梁、烧焦梅树,墙边的兰草早已被吞噬殆尽,火舌舔舐院墙,留下一片焦黑的痕迹。枯雪山上一日不息的大雪在他回来之前就停了,整个三灵观一片死寂,就只剩下大火蔓延的声音。

  江泫呆立许久,忽地从风中捕捉到断断续续的嘶哑哭声。似乎已经哭了很久、哭得没力气了,再不去救,就要殒命于此。

  他拔腿就往观内跑,等跑到了弟子居住之处,只看见一片半数垮塌的房屋。冷火在将这片废墟笼罩其中,火焰在空气中兴奋地狂舞,废墟底下,天陵正不知在哪儿嘶声大哭。

  江泫立刻掐诀凝出护身结界,向那废墟里跑,扬声叫道:“天陵!!”

  那哭声一止,紧接着,天陵的呼喊声从废墟底下传来。

  “师兄!!咳咳——师兄!!我在这里,我——咳咳咳……”

  纵使尽力提高音量,他的声音也仍然虚弱。因为不确定他的具体位置,江泫不敢用剑,只能匆忙地用灵力将木瓦石块搬开。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他终于从废墟底下刨出一个人形,天陵满身是血,看见江泫以后止不住地嚎啕大哭。

  江泫弯腰,仓促地将他身上的伤检查了一遍,末了将他从火中抱起来,道:“师尊和师姐呢?!观内怎么会起火?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天陵被吓坏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发慌,死死地搂住他的脖子边哭边道:“师尊……师尊死了……呜……师尊说让我和师姐下山一段时间……我担心师尊,偷偷回、来了……呜呜……”

  江泫扶在他背上的手一僵。紧接着,他又强行让自己动起来,僵硬地拍了拍天陵的背脊,道:“没事……没事。我先送你出去……”

  他强作镇定地出声安慰,带着天陵走出了冷火肆虐的道观,将他放在道观门口的石台上、喂了几粒丹药,又在他身边撑起一道结界,道:“在这等着我,不要乱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能离开这里。我很快就回来。”

  天陵抱着自己的膝盖,满眼是泪,仍然乖乖点头。江泫回身,重新走进火光遍天的三灵观中去。

  遏月府也被烧了。江泫推开正堂的门,发现让尘背对着他盘腿坐在蒲团上,微微垂着头,似乎正在打坐冥想。他的视线微微下移,喉头一哽。

  净雪一般披散在背后的长发里,探出一截沾血的剑尖。

  堂中也四处是火,但是还未烧到让尘身上。江泫在门口呆站了好久,终于慢慢迈开脚步。

  才走了一步,膝头一软,狠狠地磕上地面。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软得不像话,强撑着站起来绕到让尘面前,看见了一张阖着双目、神色平静的面孔。仿佛并非是自戕、而是在静坐清修,可江泫伸手去探他脉搏鼻息,皆如死水一般。再探灵台灵脉,都已经消散。

  他跪在让尘身前,一时间有些茫然。

  来时想问的许多问题,现在一个都想不起来了。就算想起来,也没人能再为他解答了。

  让尘留给他的最后一面,还是上次回山时的匆匆一见,叮嘱他独自一人在世间行走,万事都需要小心应对。如今再见,竟然已经气息全无了。

  一直环绕周身的结界闪了闪,慢慢消散了。火舌爬上来,贪婪地舔舐他的衣角,很快将下摆和袖角烧得焦黑,外头一声炸雷响彻天际,瓢泼大雨兜头淋下。在雨中,这冷火依旧没有熄灭。反而愈燃愈烈。

  江泫抿了抿唇,讷讷道:“……师尊。”

  无人回应。

  雨滴从被烧断的屋顶漏下来,浇湿了江泫的长发。

  回想起来,与至关重要之人见的最后一面,总是仓促,无比仓促。他原本早就应该死的,却活到了现在;在他向老天偷来的这几年生命里头,死亡也接连不断,往往在他毫无准备之时劈头盖脸地袭来。

  江泫在雨里弯下腰,想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明明没有受伤,却感觉浑身都疼。许是从前将眼泪都流干了,现下跪在让尘面前,眼眶发涩、心痛如绞,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不知跪了多久,腿上的刺痛唤醒了江泫。他的衣物早已被冷雨淋透了,这邪火仍然能够点燃衣物,将他的腿侧烧出大片黑痕。

  他蓦地抬起头,这才想起来不能让这火再继续烧下去。然而起身之后,使尽浑身解数,用灵力压制也好、用灵符召雨召雪也好,始终不能将这些邪火扑灭。江泫隐隐意识到,这并非人世的火。既非人世之火,人自然扑不灭,唯有将其想要烧毁的事物燃尽,才会偃旗息鼓。

  这也是天罚之一。师尊为他、为天陵改命,并非什么都不用承担!

  思及此,江泫猛地转身,拔出贯穿让尘胸口的剑扔去一边,抓住他的手腕,将他背起来向遏月府外走。

  他想带让尘下山,岂料那邪火似乎察觉到他要走,火势顿时暴涨,化作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墙,严严实实地挡在了江泫面前!

  江泫暴怒道:“滚开!”

  那火墙不退反进,满含警告之意。原本稀松散于三灵观各处的邪火也汇聚前来,密不透风地把江泫和让尘笼罩在内,霎时间温度骤降,如身处极寒之地,呼吸都带出了白烟。江泫体内灵台疯转,毫不犹豫地透支自身灵力与天道降下来的业火对抗。

  他是一定要带让尘出去的。

  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面前被烧成灰?!

  一道无比强韧的结界自他身上撑起,凭借着它,两人扑进业火之中,又勉强从中挤出来,终于走出了正堂。火墙怒不可遏,立刻散开又挡回江泫前方,火舌狰狞无比,看势头是想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江泫后退几步撤开,为了撑起身边的这道屏障,全身的灵脉被灵力撑得胀痛无比,丹府之中的灵台也在发烫,给他一种快要溃散的错觉。

  但他现在什么也管不了了。在火焰中来来回回几趟,灵力的损耗迅捷无比,留给江泫的时间不多。最坏的情况,他躲不过这些业火,会和让尘一道葬身火中。

  “天道何苦?!”他怒声道,“如此刻薄,如此残忍,如此不通人性,你——呃——”

  他的怒火忽然偃旗息鼓,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模糊的余光之中,让尘原本苍白修长的手背之上,已经生出细密的黑羽。看到这些黑羽的瞬间,江泫的视线凝固了。

  一种比怒火更为冰冷、名为恐惧的情绪,一寸一寸地爬满全身。

  这一幕是江泫这一生难以忘记的噩梦。而在他转过身,看见一只鲜血淋漓的眼睛时,这样的恐惧到达了巅峰。

  让尘正趴在他肩膀上,一口尖利的牙齿咬穿了肩膀、撕开了皮肉。极端的惊惧之下,江泫已然感觉不到疼痛,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直接丢了剑独自一人逃走,这想法异常强烈,短暂地盖过了脑海中的一切念头。

  他差点就要走了,最后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手捏住让尘的下颌让他松口,为此失去平衡,险些扑进火里。

  然而业火的目标原本就不是他,见让尘从江泫背上跌下来,兴奋地发出飓风一般的尖啸,眨眼间便裹住了白发道人的身体!

  江泫撑住地面,双瞳颤抖,呼吸急促,回头去看。

  地上的人,已经不能再称作是人了。急剧变化的相貌、身上长出来密密麻麻的黑羽,藏在一头银发之下、属于邪兽的眼睛。

  明明方才背着他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现在距离刚才一刻钟不到,而且他已经死了,怎么还会变成这样!简直、简直就像什么东西被压抑了很久,现在反噬上来一样……

  业火暂时烧不透他的羽毛,让尘身躯幻化出来的怪物发出一声狂躁的嗥叫,猛地向江泫扑杀而来。

  本能让江泫毫不犹豫地拔剑格挡,被它扑倒在地,崩溃之余残存的理智却让他根本下不了手。那怪物的牙齿死死地咬住衔云的剑锋,指掌几乎快要把江泫的肩膀按碎了,伴随着这股恐怖的巨力而来的,还有灼烧一切的业火。

  如果知晓向天借来的命运是此等境况,他是万万不会借的。付出感情、付出希望、付出时间、付出能付出的一切,最后的最后,命运放了一把火,将他心原上的一切都烧毁了。他空有一身武力,想护的一个都护不住,站在身后的人都走得干干净净。

  从没有这么一刻,江泫如此迫切地希望有人能来救救他,带着他从这荒冷的人间逃走。可恍然回神,他的身边空无一物。

  从怪物眼中滴下来的鲜血落进江泫的眼眶,将他的半边视野染成一片绝望的赤红,又顺着眼角淌落。

  他慢慢地、不自觉地,将握着剑柄的手松开了一点。就在此时,耳边模模糊糊飘来天陵的哭声。这哭声引得他一滞,慢慢找回了些许理智。

  天陵。……对,天陵。天陵还在外头。不能让它出去……

  江泫重新攥紧了剑柄。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然暮色四合。雨仍然在下,雷光却已散去,只留沉沉乌云。

  他头晕眼花地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侧过头去,看见了钉在砖石缝里的衔云。它原本是钉着让尘的,可让尘的身躯已经被业火灼烧干净,只剩下一片黑灰。

  在暗沉的夜色之中,衔云的剑身发出清亮的银光。似乎是察觉到他醒了,这银光穿过雨幕掠至江泫面前,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是……剑灵。

  从他的恐惧、悲哀、畏葸不前,他的不甘、怨恨、怒火焚天之中诞生出来的,无比纯粹的剑灵。

  江泫道:“……衔云。”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甚至连吐字都过于轻微、难以辨识。然而衔云一下就听懂了,剑身东摇西晃、努力将自己从砖缝里头拔出来,贴着地面飞进剑鞘里头。紧接着,它带着剑鞘一起穿过江泫肩后,托着他慢慢从地上坐起来。

  江泫拄着它在雨中站起来。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累垮了,连抬抬手指都难,可真正走出几步之后,发现还是能继续走下去的。

  先是将让尘的骨灰收敛好,随后带着它和衔云,一步一晃地走出了三灵观。

  原先的结界已经散了,天陵却仍然原封不动地缩在那里,目光一眨不眨,十分紧张地盯着道观的大门。他浑身上下也淋得湿嗒嗒的,秀气的额发紧贴在面上,见江泫出来,连身上的伤也顾不上了,如同看见救星一般扑上前去。他的脸色苍白,语气却十分激动、夹杂着些许恐慌,抓着江泫的手,连声道:“师兄!!师兄!!你终于出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下午的时候,我听见三灵观里有好大的动静,你一直在大喊大叫,怎么了吗?还有师尊……师尊在哪里?你肩膀是怎么回事?流了好多血,是谁把你打伤了?”

  江泫垂下眼帘,眼底藏着深深的倦意。他哑声道:“走吧。我们该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