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穿越重生>但我拒绝感化反派>第102章 隔岸观火20

  这喧哗之声来得突然, 然而喜气洋洋、欢呼不断,江泫原本要离开的脚步不自觉停下了,向着长街那头远眺而去。

  平心而论, 这重幻境的繁华程度不输玉城,甚至更胜一筹, 当有“玉京”之称。明明不在幽州, 却有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明明不及玉城之广,却有雕栏画栋、参差人家, 飞檐林立,奇景好景遍处是观。

  不论街边张扬的彩绸、门窗之上独特的画刻是出自哪一洲, 也不管行人服饰、口音仿佛由五湖四海汇聚而来, 这幻境恰如一个东拼西凑的美梦, 幻境主人似乎想将一切美好和平的事物都塞进里头, 架出这样一座风格迥异、让人见之难忘的玉京。

  渐渐的,江泫的视野尽头冒出了一截金红的轿顶。二息过后,轿子又窜出来一截,见到这轿子, 原本在路上行走的行人都纷纷让开,围观的视线带着真切的祝贺与欣喜。

  “祝少爷新婚快乐啊!!”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霎那之间, 激动热烈的情绪如燎原之火一般蔓延。

  “新婚快乐啊!!”

  “少爷和少奶奶要好好的啊!!!”

  “这真是咱们襄城天大的喜事啊!!”

  那是顶婚轿, 伴随着热切的呼啸声,越来越近。是一顶金红相间的软轿,轿顶和方正的底座由纯金打造, 无马车一般归束空间的轿身,只从轿顶垂下数道软红纱帘、以珠帘宝饰作衬, 隐隐能看见其中坐着一位穿着喜福、坐得笔直的人影。

  四角挂有金铃,行走之间清灵作响,与清脆的珠帘碰撞声交相呼应,恰逢清风送途,纱幔扬扬,远看好似一团金红的云彩,华贵至极、优美至极。似乎是哪家贵人小姐出嫁,送亲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江泫对婚轿并无什么兴趣,更在意今日的新郎。

  那位驱策鬼潮围城、让众鬼对他死心塌地、让民众为他欢呼不止的“少爷”此时正打马走在最前方,身形笔挺,姿态从容。

  看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今日大婚,穿着一身金红流璨的喜服,胸前抱着一朵艳红的绸花;长发由金冠高高束起,缠有色泽明亮的红绫,绫布尾端缀着两枚精心打磨的金饰,骑马走动时,在乌发之中若隐若现。

  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一位丰神俊朗、世间难寻的好儿郎。然而,独独最重要的面容,被一张黄金面遮得严严实实,两只眼瞳藏在面具里头,恰似沉沉寒星,极具威慑之力。

  他就这样坐在马上,默然不语地前行,对于城民的欢呼无动于衷。仿佛天底下都没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事,周身缠绕着格格不入的疏冷,甚至在江泫看来,他还有些心情不佳。

  然而这份心情不佳在城民眼中,却变成了大婚之日的羞涩忐忑,纷纷鼓励道:“少爷!!加把劲啊!!!还有好长一段才能到府里呢!!”

  “少爷,今日喜酒要多喝一些啊!!”

  这正是在接亲途中。不知为何,马上那位新郎的身形,江泫看着总有些许熟悉。

  没等他细究这份熟悉感的来源,一旁的江子琢唏嘘道:“进城的人寸步难行,这罪魁祸首竟然在结亲!”

  这倒提醒江泫了,他们要赶紧去找宿淮双一众的身体。于是从汹涌的人潮里头退出来,小心翼翼地在幻境之中行走,避免脚下不注意踩到哪位逝者的身体。如此闷头行走一阵,身后沸反盈天的喧哗之声逐渐远去,无知无觉跨过不知那一条线后,周围的景色一变,他们重新回到了萧瑟死寂的长街。

  一下从热闹繁华的幻境被拉出来,江子琢显得很不习惯,四下张望了一阵,嘟囔道:“这活的什么……还不如不活呢。”

  他一向如此心直口快,没什么坏心思。谁知旁边哪个院子里不知有谁听见了,无比愤怒地掷出一把寒光凛凛的飞刀,冲着江子琢的后脑勺飞去。江泫习惯性地出手一格,见飞刀继续前行,方才反应过来如今没有灵力,几步上前,用二指将刀势格开,再将手收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条冒血的伤口。

  江子琢看见那伤口,心中忽然窜起一阵怒意,想骂又不知如何骂,连是谁掷的刀都没看见,最后在心中猛怪自己,一边想伸手去捧江泫鲜血横流的手。

  “对、对不起……”他磕磕巴巴地道歉,又拉出自己的乾坤袋,在里头翻找止血的伤药。

  江泫道:“不必。你看。”

  江子琢抬头一看,却见江泫手上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竟然已经开始愈合了。不仅如此,连淌得满手都是的血迹也在慢慢蒸发,不出半盏茶的时间,挡刀的手已经完好如初。江子琢睁大了眼睛,神色有些震惊道:“这、为什么……”

  江泫将手收回来,重新拢进袖中,淡声道:“这是在幻境里。生生死死、悲喜苦乐,都是假象。”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只是安慰江子琢的话。在这幻境之中走得越久,江泫心中的一个猜测就越发清晰——在这幻境之中,潦倒凄惨的恶人也好、魂至玉京的善人也好,也许都是真实的。有人编织这样两重幻境,就是为了让他们安安稳稳地待在城中;他们或许在无意之间,误入了一个不知名的暗局。

  多想无益,江泫和江子琢二人分头行动,开始在襄城之中搜索同伴的身体。半天过去,几乎都找齐了,还找到几位同样入了生道的江氏弟子,见了同伴,个个都热泪盈眶。

  入死道之人的身体,全部被搬送到了城门口,然而有一点不好的消息是,没有宿淮双的。一行人将襄城上下搜索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宿淮双的身体,眼见江泫神色有些难看,江子琢紧张地安慰道:“没、没事,阿泫,我们再去找找看……”

  江泫却忽然起身,道:“你们都守在这里,不要乱走。有人叫你们离开,不要搭话,如果城门上的石脸出来了,也不要理它。一直等到我回来为止。”

  一名江氏弟子道:“我陪你去!一个人在这城中走,实在太危险了。”

  江泫将视线转向他,见这位少年面上满是担忧之色。他开口之后,包括江子琢在内,好几位少年都提议要同行,但江泫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太适合被人看见,他环顾在场众人,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前世在栖鸣泽的时候。

  那时他是年少有为的少主,是江氏小辈眼里除了家主以外最无所不能的人,有什么问题不敢和家主说的,都往鸣台来,跑到他面前向他求助。江泫犯错被罚的时候,他们也是第一个挡在前头的。

  神色微怔之间,他抬起手,约莫是想挨个拍拍这些少年的肩膀,让他们安心。可方才微微抬起手,又意识到了现在自己于他们而言只是同行短短几天的陌生人,此时提议皆是出自良好品行,于是将手收了回去,就此作罢。

  “就在这里吧。”他道,“他们的身体,交给你们了。”

  离开城门之后,江泫径直去往襄城之中的那座府邸。方才他们搜寻的时候,独独没有去那府中查看。无他,府邸外的路面干净整洁,原本无处不在的逝者,在那座府邸外头一个都瞧不见,府邸内部更是空空如也,无人居住,看起来颇为诡异,应当避开行走。

  但整座城都搜完了,唯一遗漏的地方只有那里。站在极有气势的朱门之前,江泫抬头略略一望,见门上挂着一道匾额,上题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崔府。

  果然如此前猜测那般,是襄陵崔氏的府邸。府中无人,江泫便自行推门而入。

  入目是标准的世家大院,富丽有、华贵有、古朴有、死板亦有。这样的富人居里头差不多什么都有,然而景色入目,乍一看只觉得死气沉沉。许是太久没有住人的缘故,屋宅檐下积了不少灰土,庭院之中遍布杂草,路面都是枯叶,已经差不多荒废了。

  江泫进了崔府,从头到尾搜查了个遍,没有找到宿淮双,反而找到了一些奇怪的痕迹。襄陵崔氏的府邸之中,似乎曾发生过什么变故,空旷的后院到各方偏房、别院的路面上头,有不少血迹,已经被灰尘泥泞掩埋得差不多了。

  想来也是,能让屋宅荒废成这样,崔氏的人必定已经不在了。只是虽然崔氏不大、也没到为天下众人所晓的地步,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如同世间一粒再微小不过的浮尘,府邸还被提到幻境中来,未免让人唏嘘。

  绕过一处月门,一座宁静肃穆的建筑出现在江泫面前。他站在门上疯涨的藤萝下凝望片刻,见堂中雕花门扇大开,堂内摆着一排排了无生气的牌位,似乎是襄陵崔氏的祠堂。在府中搜查便也算了,私自往别人祠堂中跑,是十分失礼的行为。再者祠堂不大,看起来并非是能藏人的地方,便转头准备离开。

  然而,正在此时,江泫的耳边传来一丝微弱的响动。

  这响动引着他瞬间回过头去,目光锁定了死气沉沉的祠堂。片刻后,他抬脚走了过去。

  祠堂不大,在外头看是什么样,在里头看就是什么样。供桌上的香炉已经相当旧了,四方架子上的蜡烛也早已凝干,地上、牌位上,全部都是落灰。崔氏生变之后,便没有人再来打扫过了。

  他在堂内查看了一圈,途经某处角落时,脚步忽然一顿,侧身屈指轻轻敲了敲墙壁。木制,中空,是一处暗门,里头别有洞天。意识到了这一点,江泫猛地退后几步,视线迅速在堂内梭巡一圈,寻找开门的机关。

  无果。

  正在他凝眉思索之际,那处暗门之后又传来异样的响动。江泫回过头,只见一团铁色的石浆慢慢从暗门急不可察的小缝隙之中挤出来,汇成一张陌生的石脸。

  比起城门上的那张,这张石脸的精细度明显更高,能看出清晰的五官。面上的细纹都清晰可见。这张石脸是位不苟言笑的中年人,自显现开始,就一直用漠然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江泫。不知为何,虽然它只有两颗没有瞳仁的眼珠,但这两只眼睛注视着谁的时候,总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由于灵力被封,这样阴森的感受越发明显,连带着空气的温度似乎都低了不少。江泫站在原地不动,手指在袖中慢慢收紧,预备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所幸,那石脸只是想打量他。等它看够了、看出它想看到的了,面上才慢慢浮现一抹诡笑,道:“你可知晓,门后是什么地方?”

  在这不大不小、还大开着正门的祠堂里头,这张石脸说起话来竟像是有回音一般,肃穆沉厚、又诡谲无比。

  江泫不为所动,谨慎地道:“什么地方?”

  石脸答道:“神的灵地。”

  江泫道:“什么神?”

  石脸却不再答话了。它两只眼睛上下盯着江泫,道:“要想进去,须得用一样东西交换。现在告诉我,你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是什么?”

  “引以为傲的东西?”江泫道,“没有。人倒是有一个。”

  “哦?”石脸的眼睛微微张大了三分,道:“请问那个人,现在在哪儿呢?”

  从这石脸浮现开始,江泫和宿淮双之间那道仿佛被什么东西切断了一般的连结,骤然清晰起来。并且,时间越久,越明显,仿佛有一道刺耳的铜铃在他耳边摇响,一刻不停地告诉他:在后面。宿淮双就在后面。

  江泫面色如常地道:“我正在找。你有什么头绪吗?”

  石脸皱眉道:“你要找的人,我怎么会有——”

  猝不及防之间,面前穿着一身破布衣的青年以迅如雷霆的速度抬起脚,向着石脸的面门踹来。石脸骤然一惊,条件反射要向门后躲去,下一刻,一声巨响在祠堂之内响起,伴随着断裂的木块、飞溅的碎屑,石脸从门上掉落,以脸扑地,额头上磕出一道裂痕。

  江泫收回脚,看了看被他一脚踹出一个大洞的木门,蹲下身体将石脸拨到一边。拨开以后,他直起身来,从自己踹出来的那个洞里头走了进去,宿淮双的身体就在门后房间的中央,一言不发地面对着江泫,低垂着头靠在一座神龛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