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穿越重生>但我拒绝感化反派>第99章 隔岸观火17

  闻言, 江泫便要走上前去。宿淮双将他微微一拦,侧头轻声道:“让我去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年开始站到他身前了, 以一种沉默保护的姿态,和前世变得越来越像。江泫思索片刻, 颔首答允, 抓住他拦在自己身前的那只手握在掌心,很快感觉宿淮双微微一僵。

  抬起头, 果然见他转过脸来,神情惊愕、又有些微赧然。

  江泫心道:害什么羞?

  他是打算在宿淮双手底下留个寄影术的印记。这样, 只要印记不被清除, 就算宿淮双先进城, 他也能找到对方的位置, 不至于走散。

  谁知,宿淮双似乎错会了他的意思,转过半个身体,用上另一只手, 小心翼翼地拢住江泫的手掌,安抚性的轻轻一压。这力道无比珍重,让江泫心中一跳,原本打算留印的手也怔住了, 莫名觉得耳尖有点发烫。

  这一顿过后, 宿淮双将手放开了。他默默将双拳收拢藏在袖中,接着从人群之中走上前去,在石脸前站定, 道:“问吧。”

  石脸张开双目,死死地盯着他。数息过后, 肃然道:“报上汝名。”

  “宿淮双。”

  “好,宿淮双。现在,我要问你三个问题。”

  江子琢悄悄道:“好正式!”

  他被江时砚敲了一下头。

  石脸道:“第一问。有一富贵公子,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奈何命格蒙受天命,奸邪不近身,虽暴虐无道、不思悔改,仍逍遥自在。若得见此人,你待何如?”

  宿淮双道:“若经劝诫仍不回头,施以惩戒。”

  石脸道:“第二问。有一乡野农夫,古道热肠、乐善好施。一日枉死,为奸人所害,不得安息。妻儿悲切,欲使其回魂反生,你待何如?”

  宿淮双眉尖微凝,道:“生死有命,理当顺应命道。”

  石脸道:“第三问。现城中有千人,五百人生,五百人死。生者罪恶滔天,死者闻融敦厚。若寻一机,可互换命格,死者活、活人死,你待何如?”

  宿淮双道:“不如何。逆天改命,不得善终。”

  这是最标准的回答,也是玄门修士一贯奉行的准则——万事万物有其命数,不可违背根本。平日行走世间,可惩奸除恶、可摒鬼去邪,但凡涉及命数,都不应当再出手干涉,否则一定会得到反噬,自食苦果。最简单也最众所皆知的一条,就是人死不能复生。

  思及此处,江泫莫名走神,心中想道:他前世所为,今生所为,不都是在修改他人命数吗?前世确实不得善终,今生又当如何?

  然而,石脸听了这三个回答,勃然大怒,咆哮道:“满口天命天道,圣人!有圣人心,入死道!”

  话音刚落,面前的石脸猛地从中间开裂,原本紧闭的城门打开,在城墙之上撞出一声铿然巨响。城内不见建筑、不见灯影,一片漆黑,鬼雾弥漫,大开的城门如同一张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看得人周身汗毛倒竖。城门一开,门后的雾气之中蓦地伸出一只鬼气森森的黑手,如同绫带一般将宿淮双周身缠了个遍,电闪雷鸣间将他拖进门内去。一息过后,城门又砰地一声巨响,在众人面前合拢了。

  速度之快,门前人一个都没反应过来。江泫倒是反应过来了,欲伸手拔剑,又想起一路御行的下品灵剑现在只剩下一个剑柄,正要用灵力将那几只鬼手削断,抬手时却神色古怪地一顿。

  他的灵力,用不了了。

  浩瀚如广海的灵力仍然储在元神之中,只是想要取用的时候,无论如何引导,都纹丝不动。条件反射的,他立刻想起了自身外表的伪装,探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察觉到竟然没有变化之后,才放下了手。

  很快,周围的江氏弟子也注意到了异常之处,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几乎手足无措地看向了人群最前方的江时砚。

  对于修士来说,使用灵力是如同呼吸一般自然、不需要思考的事情。现在这项能力被剥夺,心中顿时茫然慌乱无比。江时砚定了定神,扬声道:“不要慌。现下在城门之前,没有鬼物能进来。都检查一下,有没有谁还能用?可知晓是什么缘故?”

  众少年检查完毕,都摇了摇头。江时砚又将目光转向了江泫,江泫道:“我也一样。”

  他从城门前迈开几步,走到城门和鬼物中间那条鲜明的分界线前,低头凝视片刻,道:“恐怕进了这条线,就不能用了。”

  在城门合拢之后,门上的石脸就恢复了原状。它哈哈大笑道:“正是。凡人若想踏足神的灵地,自然要丢掉武器,用双脚老老实实地走进来。”

  江子琢道:“胡言乱语!如今世上哪还有神?”

  他被缴了灵力,看上去有些生气,说话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江时砚怕这喜怒无常的石脸生变,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他,失意他先不要说话。江子琢磨了磨牙,到底安静了些。与此同时,众人也明白了,洛岭洛氏为何迟迟不来清剿这座鬼城。

  这分明就不是轻易能办到的!若要清剿,风险极高,少不得损人损财,洛氏自然不愿意。洛氏不愿意,洛岭的其他氏族更不会愿意。可若玄门中人知道堂堂洛氏连一座鬼城都清剿不了,少不得要给他们套上一个百无一用的骂名,更是损了洛氏的面子。

  于是,就这么丢着不管了。

  而现在,他们是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因此多余的争论吵闹并无必要,赶紧进城查看宿淮双的情况才是关键。

  想到被鬼手扯进去的宿淮双,江泫的心微微提了起来,心底生出一点难言的焦躁。他快步从界限边上走到江时砚身边,对江氏弟子交代道:“不必害怕,拿好剑。城中境况不知如何,若生出变故,便捏碎随身携带的——”

  说到这里,他愣了一下,想起了这一番言论的不妥之处。但在众人的视线之下,他还是接着道:“就捏碎随身携带的……灵环,回江氏去。”

  江氏弟子出门历练,有一道最后的保障,便是出门时携带的护心环。捏碎以后,无论身处何地,都可得濯神护佑,回到栖鸣泽去,只是若以此种方式回家,则视为历练失败、修行不够,此后十年,都不能到外头去,只能在家中潜心修炼。

  闻言,在场少年神色各异。江时砚微微笑道:“阿泫,你怎么知道江氏的护心环?”

  江泫转身向石脸那边走,镇定的声线飘向身后,道:“以前有一个,见过一面的江氏朋友。”

  他的神情并不镇定,眼底浮起些许涟漪。只片刻,这情绪被他妥帖地收了回去,在石脸面前站定,淡声道:“江泫。”

  这是在报上名字。

  谁知听了他的名字,石脸却没有立即说话。它古怪地盯着江泫看了一会儿,双目微微一合,再次睁眼时,眼神发生了些许变化。

  很难说,两只粗糙雕刻出来的、眼眶之中只有眼白的石眼睛,是怎么让人感受到他的视线的。但江泫就是感受到了,甚至能察觉出明显的不同,仿佛石脸之中的芯子被替换掉了,现在藏在石脸之中的,不是那个暴躁的守门人,而是另一位平和肃穆的灵魂。

  “好,江泫。”它不急不徐地开口道,说话时无论是吐字还是声调,都颇具古韵,带着一种奇异的音调,慢悠悠地飘进众人的耳中,道:“我有三问。”

  不知为何,江泫心中忽然一悸。

  和这石脸对视的时候,他有了一种里里外外完全被看穿的感觉。然而这视线并不带攻击性,它只是随随便便地看了江泫一眼,仿佛读透人心并非它的本意。然而,江泫仍然觉得难以呼吸。这是强者面对更强者的普遍反应,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不动声色地绷紧了身体,眼底凝着冰冷的戒备之意。

  普天之下,能让他有这种感觉的修士能数得出来几个?

  此人的元神能够藏在石脸之中,一定已经死了。既然如此强大,又有什么人能杀得了他?方才那位暴躁的石脸所说神的灵地——

  神的,灵地。

  江泫藏在袖中的双拳紧了紧。

  他又凝神回想片刻,发现自己方才确实是错了。他错以为石脸说的是“领地”,然而,实际上是“灵地”。这座鬼城,是一位神的灵地。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面前的石脸之中,是那位神灵的残魂?

  可何时听说过洛岭有什么神。

  江泫按捺下了出声询问的心思,声音略略紧绷道:“请问。”

  石脸道:“第一问。天现大灾,众生惶惶,终日将尽。舍一人可救苍生,你作何选?”

  江泫不假思索道:“舍我得活。”

  像是对他的答案毫不意外,石脸微微阖眼,表示知晓。紧接着,它道:“舍你一人,如投石填窟,徒劳无功。需舍你亲朋、舍你挚爱……”

  江泫定定地看着他,须臾,冷声道:“我可以死,他们不能。”顿了顿,又道:“这是第二问了。”

  石脸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被他从这钻了空子,当即道:“……好吧。第三个问题。”

  江泫凝神静听。石脸组织了一下语言,道:“现有一良善之人,陷入迷途不得返,受人驱策,犯下大错。若其诚心忏悔,你当作何?”

  虽然知道对方言不在此,江泫还是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默然片刻后,他淡淡道:“我并没有审判谁的权力。”

  石脸叹息一声,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后,无比暴躁的那位重新回来了,它听见江泫的三个回答,脱口大骂,口中喷出若干细小石子,作“唾沫横飞”之状,道:“傲慢!傲慢!虚伪!恶极,简直恶极。入生道!”

  紧接着,紧闭的城门一下打开了。这次伸出来拽人的手速度快了很多,动作中隐约带着几分癫狂的欢喜之意,江泫原本想避,却猛地被捆住手脚,一头栽进雾里头去。

  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城门合拢,门后的石脸大声道:“下一位!”

  随后而来的,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醒来的时候,江泫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茅屋里头。屋子不大,墙上满是灰尘,身体底下是茅草,他就这么躺在茅草里头,连床和被子都没有。

  他撑着身体坐起身来,莫名觉得手脚发软、浑身使不上劲,仿佛赤手空拳在什么地方搬了几百斤的沙土——一种诡异的感觉萦绕心间,江泫起身,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物。

  很好,一身沾满泥灰的粗布短衫,款式有些奇怪。

  哪哪都太奇怪了,奇怪得好像在做梦。可江泫没忘记自己之前在干什么,心中当下警惕了起来。但他仍然觉得这样满身脏污不太好受,试了试净尘术,发现灵力仍然不能用,只好作罢,向房子门口走去。

  出门的时候,他迎面撞上了一位小姑娘。看年龄十多岁,扎着羊角辫,被他这样一撞,手中端着的一盆水被撒了个精光,木盆也滚落在地。但她没有去捡,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江泫之后,忽然向院中跑去,边跑边道:“娘!娘!哑巴醒了!”

  江泫:???

  当了一段时间瞎子,现在又变成哑巴了是吗?

  但当务之急是搞清楚现在自己究竟在哪里。江泫跟着小姑娘一路走,看见了在院中编竹编的妇人。妇人听见他醒了头也不抬,恶声恶气道:“醒了就醒了,闹什么闹!醒了一会儿就去做饭吃饭,下午继续修房!”

  小姑娘听了,又吧嗒吧嗒地跑了回来,伸出双手推着江泫往厨房走,一边走一边大声道:“走了走了,我们去做饭!”

  江泫不得不承认,这母女二人说话时颐指气使的语气……实在让人不怎么舒服。但他默然片刻,选择将计就计,被小姑娘推走了。推到门前,经过他刚才出来的地方,小姑娘道:“你快去把盆子捡起来。”

  见他没动,她面上横生一股凶气,道:“你怎么这么懒!!让你捡个盆子,你也不肯吗?”

  说着,她上前去将那木盆捡起来了。江泫冷静地观察她的行动,得出一个结论:这是活人,并非鬼物所化。灵地封了江泫的灵力,却没有封去修士敏锐的五感,对于鬼气邪气,仍然能敏锐地辨识出来。

  这便好办些。他现在没有灵力,碰上鬼物十分棘手,在人群之中反而好些。

  小姑娘捡了盆子回来,道:“快走,快走啊。你是哑巴,但你又不是傻子!你还会修房呢!”

  修房?

  江泫茫然片刻,将视线转向了院子的另一边。西北方向,有一座正在建造中、土块垒得整整齐齐的毛胚房,一架木推车,建房工具若干。

  看见这些,又看看自己满身的狼藉,他忽然知道自己满身的脏污是怎么来的了。还有那房子,那哪是修?分明就是翻新重建!

  他,江泫,前江氏少主,现上清宗六尊座之一,灵力被锁、无知无觉地再这鬼地方给人修了好几天的房屋。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心中复杂无比。事实荒谬得让他有点想笑,想到现在疑云丛生的环境,又有点笑不出来。总之,复杂无比。

  不知道宿淮双江时砚他们到哪儿去了。是否也在这城里?说到底,这座城到底是不是之前那座鬼城,还不得而知。

  他将视线挪到不知姓名的小姑娘身上,在她抱着木盆向前走的时候,冷不丁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似乎被江泫吓了一大跳,走路一个趔趄。回过头来,睁大眼睛道:“……你不是哑巴?!”

  江泫道:“不是。”

  她似乎有点生气。“你不是哑巴,就不是残疾。有手有脚能说话,为什么赖在我家不走?因为你在我家,我爹都不回来了!”

  平白被扣了这么大一个锅,江泫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剩下的只有震惊。面前的人却不管他震不震惊,叉着腰道:“我叫小婉。你叫大傻个。大傻个,快去做饭!”

  平心而论,江泫对做饭有些兴趣。但在这样的境况之下,他忽然不是那么有兴趣了,转过脸去,一双冷湖似的眼瞳淡淡地盯住这个面相颇恶的小姑娘。小碗被他盯得久了,心中有些害怕,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道:“你、你看我干什么?你听不懂人话?”

  江泫走去门前,利索地将门关上了。确定院子中的妇人听不见以后,江泫面无表情地靠近小婉,冷声道:“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要是不答,或者撒谎——”

  过程略去不表,一番询问过后,江泫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在他恢复意识以前,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四天了。这里是襄城,和门上石脸所说的地点对得上,而据小婉所说,襄城位于洛岭襄陵,城中最大的一家氏族姓崔,称作襄陵崔氏。

  似乎是洛岭的一个小氏族,江泫对其稍有印象。打探清楚位置以后,江泫不再浪费时间,草草将周身清理了一下,大步迈出了院子,来到这襄城的大街之上。

  落地落到一户恶人家,实在有些倒霉。然而这街上更是遍地奇景。

  遥遥远眺,能看见城中心几座稍高的府邸,应当就是襄陵崔氏的宅院了;从城中心到城边的贫民窟,环境越来越恶劣,不仅街道不宽,石板路面也变成了黄泥石子路。路边横躺竖坐了不少人,个个都形似痴傻,呆呆地望着路面,失了魂一般。

  青天白日之下,路上不见行人,反而是这么一副景象,实在瘆人无比。江泫潦草扫了一眼,打算到城门口去看看情况,路过某一家院子前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愤怒的喊叫。

  听到这声喊叫,江泫一下刹住了脚步,走到院子里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江子琢,正□□着未经风霜的白净上身,灰头土脸、满心愤怒地在院子里头劈柴。他似乎极不喜欢这个活计,然而使惯了剑,又是习武之人,劈起柴来格外利落,旁边整整齐齐摞着一大堆形状漂亮的柴块,旁边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在一把破躺椅上坐着,似乎在监工。

  他道:“别偷懒啊,你小子!你别忘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还给了你一口饭吃的!”

  江子琢一边劈柴,一边怒道:“一点也不好吃!”

  饶是江泫,见了这副场景也觉得有些好笑。与此同时,他也知道江子琢为什么没走了。

  这人说对他有救命之恩,一定是瞎扯了些什么,让这傻小子信了。江氏教导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肯定会问“救命恩人”需不需要他做什么,这便送到人嘴边上了。这青年看面相流里流气不是好人,一定使唤他做了不少杂活,一边监工一边还要用言语进行攻击,且不怎么给他饭吃,怪不得他这么愤怒。

  还是救下来先。

  江泫叹了口气,伸手推开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