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穿越重生>但我拒绝感化反派>第80章 净玄渡心5

  夔听?好奇怪的名字。

  孟林摇了摇头, 认定这是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里头的江湖骗子。他还待继续再问,却听后方的江泫道:“孟林。”

  这是让他止言的意思。孟林飞快地领悟了,退回门内, 道:“是,师尊。”

  江泫又道:“你, 进来。”

  话音刚落, 门外的人被他的灵力提进门里,原本打开的门扉骤然合上, 发出一声巨响。江泫却不管这些,心中情绪十分凝重。

  将人提进来之后, 江泫冷声道:“你所言之人, 面貌如何?”

  被这么提了一遭, 那人看起来吓得够呛。再一看同伴都被关在了房间外头, 房内只有自己一个人,觉得是自己说错了话惹这些人生气,一定没有活路,顿时两腿一哆嗦, 就这么在软毯上头跪了下来。

  “我错了!我错了!这小孩没有问题!”他哭天喊地道,“求仙长手下留情,我上有七十岁老爹,下有七八岁的儿子……”

  旁边宿淮双的额角猛地一跳。不知为何, 在听见夔听二字时, 他心中横生一股难以抑制的戾气,平复再三无果,手掌在送生的剑柄上头摩挲了几下, 凸起几根明显的青筋,费了许多力气才让自己止住一剑让这人闭嘴的想法。

  他站在背后, 又无声无息,江泫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这村民刚开始大哭求情,孟林就几大步跨过来,往他背上拍了一道止水符。这道符箓拍下去以后,村民的情绪一下子稳定下来,面上闪过一丝茫然之色,张开的嘴也慢慢合上了,仿佛压根不知道自己方才在害怕什么。

  孟林道:“这就对了。好好说话——师尊刚才问你,你所说的那位骗、咳,仙人,长什么样子?”

  那人呆呆地抹了一把脸,仿佛从未体会过这等心如止水、灵思澄明的境界。抹完脸后,他讷讷地开口道:“看……看不清脸。一身都是黑色。”

  孟林又道:“穿黑色的人天底下多了去了。你看我们里头不就有几位?有没有什么明显特征?”

  村民道:“有的。头上有个竹盖子,就是盖子上的黑布把脸蒙住了。”

  听见这个描述的一瞬间,江泫脑海中立刻浮现了元烨那顶黑纱斗笠的影子。那斗笠诡异得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化,刺它时能听见尖叫,消散时遍地都是妖气与黑烟,邪之又邪,叫人印象深刻。

  但之前在姑胥城,元烨确确实实已经死在了他的剑下。夔听接着这个空挡留下一道妖力在宿淮双的眼睛上,后来被他转移了过来——无论如何,元烨已经死了。

  那出现在村子里头,戴着黑纱斗笠、报上夔听名号的又是什么人?元烨的接班人,夔听的新容器?

  这个想法在江泫脑海中过了一遍,又迅速地被他否决了。

  妖神自傲,显然不是随便挑容器的性格。元烨的身体显然已经被他养得相当服帖,用起来算得上合适顺手,也许它突发奇想大发善心将元烨救活了也有可能,妖神已有神格,将已死之人复活这等天方夜谭,也许真能做到。

  但无论如何,得先去这人的村子里头看看。

  他又挑拣着问了几个问题,从村民那儿得知村子的地点、村中有人暴死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逝者已被妥善安葬,‘夔听’正是在葬礼之后出现,为他们指明所谓的罪魁祸首,叫他们一路追着人来到这里。

  那孩子缩在岑玉危怀里,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若非聋哑,这份安静就过了头,总让人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江泫起身走到他们面前,岑玉危会意,小心翼翼将手臂放下来,察觉到他有挣扎的意向,口中轻轻安抚道:“别怕,师尊不会伤害你的。”

  也许是他的安抚起了效果,幼子果真慢慢安静了下来,被岑玉危哄着慢慢转过身,露出一张苍白瘦弱、满是惊慌的脸。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瞳向两只透不进光的黑洞,寻常人若与他对视久了,必定感到心神不稳、心中大骇。但江泫看着这双眼睛,莫名觉得熟悉。

  好歹人是转过来了,江泫亲自用灵识检查一遍,发现正如岑玉危所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他的心思在夔听身上,给不了这孩子太多关注,起身嘱咐岑玉危道:“妥善安置。”

  而后又道:“淮……”

  说了一个字,江泫猛地一顿,想起来宿淮双和夔听之间特殊的牵扯。再加上他现在身上还有伤,与夔听有关的事必然有风险,江泫不愿看见他出什么意外,硬生生改口道:“……孟林,准备走了。”

  孟林被点了名,没想到这次竟然是自己跟着去,立了正战战兢兢道:“师尊!其实我可以留下来照顾——”

  剩下半句话被江泫的眼神堵了回去。

  这是立刻就要准备走了。原本闭得紧紧的大门自动弹开,露出外头一堆杵得好好的“木桩子”,掌柜察觉到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早就跑了。江泫走了几步,施加在他们身上的定身术自动解开了,一堆汉子如同被推倒的木瓶,横七竖八地坐倒在地,个个大张着嘴,心有余悸地喘气。

  他既然点了名,其他人自然要留在这里。孟林生疏地跟上他的步伐迈出门,刚走了不远,又见江泫突兀地挺住步伐,折返回雅间门口。

  江泫是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自己弟子的固执性格。宿淮双对自身没什么珍惜的情绪,总是视身前的险境如无物,并且丝毫没有应当避开的自觉,相当固执,相当难劝。江泫怕他自己一个人跟上来,走出几步又折返回去,特意叮嘱道:“你不要来。”

  宿淮双的脸色更白了,像是被人当空刺了一剑。他看着那片纤白的衣角消失在门口,一直按在剑柄上的手怔然片刻,慢慢松了开来。

  傅景灏察觉到他情况不对,一脸懵地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摆满被动得七七八八菜品的桌子,最后看了看宿淮双,以为他是为庆功宴中途江泫离席心中介怀,立刻凑过去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劝道:“都是意外,都是意外。谁知道会发生这么一出?哎,你不要难过。不过伏宵君为什么没带你出去,真是奇怪……”

  前头的话宿淮双原本垂着眼帘安安静静地听,听到最后一句,他猛地拨开傅景灏的手,语气僵硬地道了句“回峰了”,就大步离开了房间,留给傅景灏一个孤冷的背影。

  傅景灏不明所以,转头向乌序望去,见少年似乎叹了口气,道:“你说错话了。”

  傅景灏莫名道:“我说错什么话了?”

  乌序还待解释,却见傅景灏猛地被一只瘦小的手拨开。说是拨开并不准确,是傅景灏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顺势让了一让,刚刚侧过身去还没站稳,就听见一道沙哑稚嫩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大声喊道:“乌序!哥哥!”

  定睛一看,是这孩子从岑玉危怀里跑出来了。

  乌序一直站在岑玉危背后,没有出声说话过。这孩子一直死死缩在岑玉危怀里,从乌序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头乱糟糟的黑头发、一小块白得异常的皮肤,方才转过去时,也不曾费心关注过全貌。

  但他一开口,这孩子仿佛受到了什么莫大的刺激一般,猛地从岑玉危怀里跳出来冲到乌序面前,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视线比之前专注狂热许多,已经上升到了让人毛骨悚然的程度。且他一开口,房间里的众人就猛地明白了他无论怎么问都一直不吭声的原因——声音太独特了。声线同乌序有很大的差别,但让人汗毛倒竖的感觉却如出一辙。

  这是从出生就被刻在他们身上的、无法隐藏的鲜明印记,听见这孩子声音的瞬间,在场的人便立刻意识到,他和乌序一样,都是巫族。

  乌序听见他的声音,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他像是努力挣脱控制的人偶一般,好一会儿才勉力一点一点低下头,将视线挪到面前孩子的脸上。

  陌生,无比陌生。

  从没见过这张脸。

  每一个族人的面孔,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确信族人里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孩子。但对方知道他的名字,叫他哥哥,视线几乎快要将他的身体烧出一个洞来。

  “我找了你好久!你不在海陵,怎么在这儿?”他想扑上去抱住乌序的腿,抬头看了好一会儿,似是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陌生,最终作罢。但他没抱乌序,却上前扯住他一片衣角,用力将他往房间的那头拽了拽道:“走,快跟我走……不要留在这儿!这里四处都是人,你会被打的!我们回海陵,族长伯伯、芊芊姐,大家都很想念你,我们快些走、快些回去……”

  听他语气,心急如焚。他的血脉似乎非常纯正,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听得岑玉危和傅景灏都头晕目眩、心悸无比。

  乌序无意间瞥见他们的反应,猛地回过神来一般,探手将幼子揽进自己怀里,倒退几步走到窗边。江泫走了以后,他设下的灵力屏障也消散了,乌序抱着孩子从窗边翻下去,衣袂翻飞之间,像是一只枯死的黑蝶。

  他施了障眼法,一路带着人跑出小镇,跑到偏僻的荒郊,在一棵大树下头张开手臂将这个瘦弱的孩子揽进怀里,凑近他耳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已经习惯低声说话了,且每一句话都尽量简洁。将嗓音压低的时候,他的声色轻柔,似有雾气氤氲。然而此时瞳孔紧缩,抱着孩子的手一直在抖,这颤抖由手部蔓延至全身,到了最后,他紧紧地抱着人埋下头去,像是抓着无边海岸上的一根救命稻草。

  “你是谁?乌旸?乌南?乌唳?”他语速极快地道,“你怎么在这?谁让你来这的?族长呢?还有没有其他人?”

  幼子紧紧地拥抱他,在他耳边道:“乌南,乌南,我是乌南!我不知道……有人让我来找你……你为什么离开海陵了?族长伯伯说了,我们不能出去,绝对不能出去的!我们快走,我们回家,这里好多人……”

  乌序盯着面前的地面,喃喃道:“我们没有家了。”

  乌南细瘦的手臂环绕着少年的脖颈,闻言呆了一下,道:“为什么?”

  乌序道:“海陵已经没了。”

  怀里的身躯静默了一下。慢慢的,环绕着他脖颈的手臂收紧了,像是缠着他的两条蛇。乌南的两条手臂幻化成阴森的黑色短纱,稚童的灵魂被吞吃回去,在人间行走的虚幻自由破碎,鬼物化作的身体现出原型。

  一个女人的声音吃吃笑道:“哥哥好残忍,阿南可记不得海陵什么时候没的呀。”

  乌序搂着那截海浪一般不住涌动的黑纱,搂着被困锁在里头的、族人的灵魂。他漠然地垂下眼帘,两只深渊般的眼瞳中渗出极其恐怖的冷意。

  “主人叫我来提醒你,不要忘形,乌序。”她森然道,“主人让你去做的事,就算你死,也必须做到。”

  乌序道:“我明白,衣姬。”

  缠绕着他的两只胳膊松开了。黑色短纱在他怀中化作雾气消散,少年在树影底下站起身来,凝视着最后一缕黑烟散尽。衣姬走了之后,乌序抬手,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

  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遍是麻痒之意,不用想也知道,一定长满了红疹。今日天朗气清,阳光甚好,方才出来的时候走得太急,没来得及取走靠在墙边的墨竹伞——那是宿淮双在入门选试上天阶前给他的,他一直用到了现在。

  在树荫下驻足片刻,乌序抬脚迈进了阳光里头,慢慢向酒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