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打击,能让许三多这样的兵丢了魂。想到他经历的一切,你可能也经历过,你们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我真的很后悔。后悔与你分别的这些年,后悔没有在你困难的时候,陪在你身边,帮你一点点。

  回头想来,也许,我对许三多,对成才,对他们的耐心要比曾经的我对你多得多。你对我太好了,所以不知不觉间,我就被惯坏了。在你身边,我受不得丁点委屈,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可以撒泼打滚,大哭大闹,将不满全数发泄,不管发泄的后果。我是真的很后悔,也是真的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弥补,更不知道要如何修复你心上的伤疤。

  是了,伤疤是不能修复的,就像我脸上的这一道一样。

  看着许三多与成才重逢,看见他们抱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很想你。我真羡慕他们,相伴长大,始终未曾放弃彼此。可惜,我不是许三多,你也不是成才。我永远是伤你最深的人,你会恨我么?

  如果可以,期待你的回信。

  --高城

  许思行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许三多已经从老家归来。这一次归队的许三多像是什么都没变,可偏偏什么都变了。

  他还是那个大家熟悉的许三多,依旧坚韧,专心,纯粹,踏实。依旧坚守着七连的不抛弃,不放弃。但这个许三多,又分明与过去完全不同,这个许三多终于长大,不再是需要班长哄着,六一骂着,连长拉扯着,队长安慰着才能站起来的许三多。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个人就足以顶天立地,承担一切的许三多。

  家中刚刚经历了巨变的许三多说,高城告诉他,生活就是问题叠着问题,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迎接这些问题。这些问题就像打仗一样,未必给你准备的时间。许三多要面对的问题,是家庭的责任,经济的负担。那他许思行要面对的是什么问题呢?

  许思行照例将高城的信放进了左边的抽屉之中,第一次没有急着关上抽屉,而是直面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不给他回信呢?因为害怕。因为受过伤,因为他怕了,他怕疼,他怕再一次失败,怕自己再也站不起来。所以,即便已经看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得到了曾经苦苦追寻的光,却再也不敢抓住这个人,再也不敢拥抱这束光。

  “言灵,如果有一块糖,你曾经日思夜想,喜欢的不得了,你吃了这块糖,却发现这块糖里有刀,将你割的血肉模糊。等你伤愈之后,你面前又一次出现这这块糖,这次,这块糖说,他没有刀,他只是一块糖,你还敢吃么?”

  王文清从书本中抬起了头,看向许思行“如果是我,我不会吃了。”

  许思行看向王文清“可是,你真的好喜欢这块糖的味道,你也不会吃么?”

  王文清点了点头“他只说没有刀,谁知道它有没有毒,有没有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再说了,你确定这块糖,会跟过去的那块一样美味么?就算是一锅出来的糖,也有保质期的,谁知道他有没有变质。”

  许思行听着王文清的话,垂下了头。

  王文清看着许思行,笑着说“许思行,这个问题,你问我没有意义。”

  许思行不明白王文清的意思。

  “做选择的人是你,不是我。在你追问我原因,试图用这块糖的味道来影响我的选择的时候,你的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你会吃下这块糖的,是吧?”

  许思行看着王文清“言灵,有些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有点可怕。”

  王文清摇了摇头“哪有什么真的言灵啊,所有的推测,都是基于人,基于人性。许思行,你在我眼里,一直是个勇敢的疯子。我偶尔会羡慕你,会向往成为你这样的人。更多的时候,看着你,我会庆幸,庆幸自己是个胆小鬼,所以不用吃太多的苦。当然,我也因此错过了很多机会,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人活一辈子,各有所图,不后悔就好,你说是吧!”

  许思行默默问自己“放弃这块糖,会后悔么?”

  答案是,会。

  “吃下这块糖,如果真的万劫不复,会后悔么?”

  答案也是,会。

  那么,哪一个更后悔呢?

  读你

  春节如期而至,举国欢庆佳节,到处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然而,坏人不会因为春节就停止作恶,反而会在人们沉浸在幸福与安逸的时候越发猖狂。许思行与言灵、虎牙、笑眼儿、大哥组成的五人小队,在春节这个万民欢庆的日子,被临时调往西北,协助当地武装部队,阻止境外势力的恐怖袭击行动。

  一直盼望着与许思行一起过年的高城终究没能得到许思行的回复,犹豫再三,他将电话打到了A大队,可惜他未能如愿与许思行通话,最终只能随便关心了几句许三多,独自魂不守舍地回到了家里。

  “说起来,思行现在也没个亲人,春节只能待在部队,我不是跟你说让你把思行带回来一起过节么,你到底叫没叫啊?”高母一边看电视,一边念叨,见高城在一边呆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高母一手将遥控器丢向高城。

  “老三!”

  高城被遥控器砸了个正着,他揉着脑袋看向母亲“妈,您这是干嘛啊!”

  高母看着高城,气不打一处来“跟你爸一个德行,一天天的不着家,什么事儿也指望不上。好不容易回家,只会吃饭不会干活,就连问你话,也不会吱一声,就知道在一边抽烟,生你我还不如生块叉烧顶用!本来脸上那大疤瘌就容易遭小姑娘嫌弃,你还不知道体贴,一身懒肉,哪还有谁家姑娘能愿意跟你啊,娶不到媳妇儿我看你急不急!”

  高城被母亲这一串连珠炮似的攻击搞得脑袋嗡嗡响,他将遥控器放回了茶几上“您这说的都哪儿跟哪儿啊!我这不是在想事情么,您刚才问我什么了,我现在好好听着呢!”

  高母将抹布往茶几上一扔,坐在了高城的对面“我问你,你怎么没带思行回来一起过年啊!”

  高城垂眸,他刚刚就在想这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电话打到A大队,那边只说他不方便接电话,也没给出个具体原因。碍于保密条例,高城也不好问太多,只能挂了电话。可便是挂了电话,他也终究是放不下心来,不知道是许思行不愿意接他的电话,还是有其他的事情。老A这支部队太神秘了,即便同为军人,他对他们的生活也知之甚少。不知道他们说的这个是真的,还是许思行的推诿之言。不过,在许思行的安危面前,他宁可这只是他们编好的推脱。

  “他那边有事情要忙,得留在队里,不方便离开。”

  高母叹了口气“说起来,思行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命苦,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妈,日子刚好了没几年,又没了爷爷。平时在部队倒也还好,可这一逢年过节啊,我就替他难受。这孩子连个能回的地方都没有,孤零零的,多让人心疼。你小时候就跟他玩得好,越是到了这种年节,越要对他多上上心。”

  高城点了点头“您放心吧,我知道的。”

  晚上,高城找到了高军长“爸,您现在有空么?”

  高军长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觉得有些稀奇“你有事找我?”

  高城点了点头。

  高军长将高城带到了他的书房,父子俩对着窗户,一人点上一支烟,看着窗外吞云吐雾。父子两人鲜少有这样的交心时刻,被儿子需要,高军长感觉很开心“有什么事,说吧。”

  “爸,你知道老A那边,平时到底都在做些什么么?”

  高军长抬眉看向儿子,觉得他这个问题多少有点没头没尾“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高城不自在地避开了父亲的视线“就是忽然意识到,老A可能跟我之前想的不太一样。”高城害怕父亲看出自己对许思行的心思,想了想,像是解释,又像是弥补 “我在钢七连的时候,带过一个叫许三多的兵,他是我见过最有恒心和毅力的兵,可是去了A大队没多久,就像丢了魂一样地回来了。我虽然帮他解开了心结,但在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我想不出,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许三多这样的兵变成那个样子。”

  高军长看着自己这个一直让他颇感骄傲的儿子,他年轻,热血,有冲劲儿,有信仰,他能文能武,是年轻一代的优秀军官,是未来战场上的中坚力量。他见过许许多多像高城一样的优秀将士,比起他这一代,他们要强上太多,但唯独没有经历过战场的洗礼,没有真正见识过战争的残酷,没有直面过战争最为残忍的本质。

  高军长知道,这个问题可大可小,他在心中斟酌措辞,半晌才对他开了口“高城,你觉得军队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高城没用太多时间去思考,便脱口而出“是战争,不知何时会打响,在哪里打响的战斗。”

  看着儿子一如既往的性急,高军长在心中暗暗叹气“那你觉得,战争又是什么呢?”

  高城略作思索,回道“战争是一种维护国家政治权利、经济利益、领土完整、社会安宁的手段。是两个利益团体的矛盾对抗,解决纠纷最强硬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