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样可笑的事, 太宰反而严肃了,道:“有没有让你战友做个测试,我怀疑他被污染了。”

  毕竟这些话不像是人说的。

  军方人员一惊, 小声道:“您也这样觉得?我还以为是自己多想...这两天忙, 我本来打算等空闲下来,我们三个, 我, 他, 还有他未婚妻, 约个地方, 大家坐下来谈谈,把事情讲清楚,别造成什么误会...但要是他真被污染了,这事情可就拖不得了...”

  他发了一会儿怔, 像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但又下定了决心, 道:“我明白了,等下我就去上报。如果真是污染, 事情也说得通了...”

  这时,房间里最后的军方人员终于检查完毕, 确定没什么遗留物后, 拖出来一具很大的裹尸袋。

  太宰看得出纸月乌感兴趣, 于是问道:“能让我们看一眼吗?”

  那军方人员醒过神, 连忙道:“可以, 当然可以, 只要您两位不嫌恶心。”

  于是, 裹尸袋被拉开一条缝, 露出了那具和人没什么关系的尸体,仿佛一个肿胀流脓、紫青色的肉球,勉强可以称之为头的地方,确实长着两张脸庞,竟还保持着死前的神态。

  “对了,怪物的观察日志和心理分析记录还在吧?拿给这位先生看看。”军方人员看纸月乌与太宰形容亲近,也存了几分交好的心思。

  纸月乌接过文件,看了起来:

  【...一张满是自卑自怜的脸,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瞧不起它,针对它,迫害它,而那自卑中,却又蕴藏着一股随时应对挑衅的神气,好像不管别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即使与它毫无关系,都要上赶着对号入座,然后大声质问:你是不是在说我?!唯恐一时不察,以致于让别人冒犯了它。

  它用最缜密的态度,呵护自己少得可怜的自尊。就像用指头大小的布片,爱怜地遮住自己的裆/部,草木皆兵地应付周围。只要捕捉到一点儿和它有关(有关????)的迹象,比如绿菜叶子、细面条、报纸上的花边新闻和一只臭虫,都给它充分的理由发疯反击。

  等别人退避三舍后,它又咒骂着这见鬼的世道:它明明是世上最惨的小可怜,可却没人理解它的苦痛,怜惜它这朵娇花!

  而另一张脸,非要形容,就是——

  它长得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

  那双微眯的眼,轻挑上扬,邪魅狂狷。虽然糊着厚厚一层眼屎,眼毛稀疏,眼球血丝爆炸,但那魅力四射、含情脉脉的目光,又岂是眼屎能挡得住的?

  就像阳光能穿越大气层,到达地球,它的目光,也能穿过世俗肤浅的认知,直达姑娘们的心里,黏连着姑娘们的灵魂,使她们对自己神魂颠倒,欲罢不能。

  所以,姑娘们那些情趣般的小暗示,它都非常理解,且能准确解读:她看我,她心里有我,她喜欢我!

  她解开扣子是想诱惑我,弯腰是想勾引我!那还等什么?大声说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的女人,然后果断地上啊!

  什么?她拒绝了?说有未婚夫?嗐,姑娘都是这样假惺惺的,嘴上越说不要,心里越兴奋,说不定还想让我和她未婚夫一起呢。不就是想让哥们当舔狗吗,来啊,哥舔你就是了...】

  记录戛然而止,结局在裹尸袋里。

  怪物尸体上一共八个弹孔,均集中在致命位置,可见那姑娘的‘假惺惺’,实际上是再诚恳不过的大实话,可惜,某些自我感觉良好的货色,非得丧命才肯相信。

  军方人员见他看完了,突然冲队尾道:“花禾啊,快过来见见两位先生,这位太宰先生是高层都敬仰的大人物,你也来认识一下。”

  其他人默默地让开,露出站在最后的一个姑娘,容貌清丽,像是一朵沾着露水的百合花,眼周泪痕未干,衣服上还溅着点点黑色的血迹。

  她含着眼泪,对军方人员摇了摇头,反而更往后退了几步,军方人员很急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太宰,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声。

  纸月乌明白了,这位军方人员也是病急乱投医,为了减轻这女下属即将面临的惩罚,竟求到太宰面前,让他能帮着美言几句。

  太宰轻柔地微笑着,那军方人员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了,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太宰先生,是我糊涂了,我倒不是为了自己,主要就是觉得这事太憋屈人了...”

  “我并没有权力插手军方的事。但是不管怎么说,没有让正常人为怪物赔命的说法。”太宰说得很干脆:“我相信上层虽然糊涂,但不至于不明白这个道理,你就不用太担心了。现在应当做的,是尽快确定那位战友的状态。然后发布声明,解除误会,不要让花禾小姐的名誉继续受损。”

  军方人员面露感激,恭敬道:“是。感谢太宰先生的包容,给您添麻烦了。”

  互相告辞离开。纸月乌问:“你要帮他们吗?

  ”

  太宰道:“我会提一句,但事实真相如何,不能听他一面之词,还得军方自己调查。小乌,你会不会讨厌这样的我?”

  纸月乌奇怪地看他一眼,道:“怎么说?”

  太宰轻轻一笑:“许是经过的事多了...我不会再为一个故事而义愤填膺了。”

  十年饮冰,热血难凉,但如果饮的不是冰,而是形形色色的恶意呢?

  善恶难分,人心诡变。

  终是将少年那颗伸张正义的心一层层掩埋,换来今天这颗刀枪不入,也略显凉薄的心脏。

  纸月乌弯了下唇角,道:“刚巧,我也是。”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既然喜欢体恤他人,就放手去做。要是谁敢让你心凉,我也让他尝尝凉了的滋味。”

  太宰闻言,低下头,半晌没出声。纸月乌斜眼瞥去,只见他浑身一抖一抖地在笑,不禁有些恼:“你笑我?”

  “嗯嗯...不是,我是笑小乌...太可爱了哈哈...”太宰笑得眼角都带了泪花,长臂一收,将纸月乌圈进怀里,低下头在他颈窝埋了一下,闷闷道:“那我就多依仗小乌了...”

  纸月乌被他的突然一抱,搞得耳尖发红,后背发麻,赶紧挣脱,严肃道:“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在外面还是要注意些。”完全忘了是谁当街把人抱回去的。

  太宰唇角弯起:“哦?那就是回去可以了?”

  纸月乌不理。虽然兄弟朋友感情好,抵足而眠,换衣而穿也是有的,但最近,他们好像接触太多了,像纯洁的好友情谊掺了点什么,倒莫名有点像世子和他花海玩闹时,突然按住他慢慢凑近的感觉…这不好,得改。

  他将太宰喜欢动手动脚的习惯,归因于太宰朋友少,可能有点儿缺爱,乍然有了他这样如兄如父的存在,感情难免克制不住,热烈奔放一些,倒也赤诚可爱,能够理解。

  他的这些想法…只能说幸亏太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否则,恐怕得呕出三升血来——

  我追你做老婆,你却想做我爹?

  “你说的那个有趣的怪物,不会就是爆头的这个吧?”纸月乌道。

  太宰笑道:“不是,我要带你去看的,是几周前,和乱步先生合作才抓到的,现在想想,其实污染早就在慢慢滋生了…虽然这个污染者几乎没有破坏力,但在特定的区域,它能力无解,几乎天下无敌。”

  纸月乌被吊起了胃口:“它不是只有d级?天下无敌?能力无解?”敢和他用刀比比?

  太宰道:“所以,它是整座大楼最特殊的一只怪物,甚至我已经有了一个主意,看能不能利用它找出幕后黑手,否则,咱们在这边救火,黑手躲在后面点火,那这场混乱永远结束不了。”

  纸月乌很赞同他的说法。

  到了一扇密闭的大门前,太宰停下脚步,解释道:“这个怪物不能见太多光,太多人,所以门不能用透明材质。”说完,他轻轻刷开了门,带着纸月乌进去。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纸月乌才看清,这不是一间普通的禁闭室,而是一间宽阔的阶梯式讲演厅。

  密密麻麻的座位顺阶梯而下,每隔两三个座位,便坐着一个‘人’。

  每个‘人’从扶手抽出的小桌上,都放着一块亮亮的屏幕,有大有小,或手机、或笔记本、或平板,还有‘人’干脆放了三块。

  那些屏幕发出的刺眼的光,映出那些‘人’的样子:他们的脑袋变形得厉害,乍一看好像一个哑铃,中间凹陷下去,耳朵两侧又高高地鼓起来。

  他们头发稀疏,就像是因为脑袋发生了严重的改变,以致于头发不知道该怎样长,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红肿的大包。像是被极厉害的毒蚊子叮过似的。

  他们动一动身体,或是做出什么动作,那脑袋便危险得一晃一晃,里面仿佛进了不少水,可再一细听,又不像是清澈干净的水那般摇动悦耳,而是像旱厕里浑浊的固液混合物,‘咕噜咕噜’地泛起一串串变质的气泡,听着便让人心里沉闷、很不舒畅。

  太宰突然牵起他的手,低低地说了一声‘跟我来。’便步伐飞快地在昏暗中穿行。

  几个怪物回过头来,纸月乌这时才发现,这些怪物虽然头型差不多,但面貌却是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而它们的嘴,又都是一个圆圆的喷壶,有点儿像鱼的嘴唇。

  他跟着太宰来到最后一排,这一排没有人坐,仿佛这些怪物也知道做出好学的姿态,都默契地坐在前面。

  太宰拉着他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两幅墨镜,递给他一副,道:“戴上,刺眼。”这才松一口气的样子。

  纸月乌摘下眼镜,换了墨镜,越发迷惑不解,低声道:“难道这些怪物很厉害?”他刚才用神识扫了一遍,除了满脑子的浑浊液体,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太宰心有余悸地道:“你是没见过它们发作时的样子,别说,我是真的有点儿害怕。”说着,往纸月乌身边靠了一靠。

  纸月乌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一抬眼看到远处讲台后,挂着巨幅幕布,就像网上的电影院图片那样,不由得有了主意。

  他拍了拍太宰的后背,道:“我听说,看电影的时候得吃爆米花,这里这么像电影院,不如也吃点小零食好了。”

  说罢,他从背包里取出两瓶饮品,一瓶是小青柑气泡水,一瓶是番石榴果汁,还有一盒各种口味,糖果颜色的马卡龙、一袋腊香扑鼻的肉干、还有各种晒干的果干、脆薯之类的。

  太宰哭笑不得,却不免真有了看电影的闲适。

  他尝了尝每样零食,纸月乌出品,每一样都不同于市面的口味。让人惊奇,小零食也能好吃到这个地步。清爽可口,鲜甜美味,绝对不会出现呛、咸、干、齁的体验。

  比如芒果干,加工后总是不可避免的齁甜干涩,吃完一片就想喝水。但纸月乌以灵气烘制的月金芒,果肉大块甘甜,完全的芒果本味,香气浓郁得似乎能溢出果汁来,嚼起来毫无纤维感,就像在吃一块多汁的鲜果软糖。

  两人埋着头,窸窸窣窣地吃起来,不一会儿,前方传来了欢呼的声音。

  只见一个干瘪但很高大的怪物站起身来,走上讲台。和其他小怪物相比,它的头显得更大,更像哑铃,它的嘴长长撅起,又开了许多小洞,就像一个超大型号的喷头,它的神态端庄肃穆,从正常人类身上,都难以看到这样认真的神态。

  它站在讲台上,睥睨四方,仿佛就像天地的主宰,万物都应该趴在它脚下臣服。

  小怪物们狂热地鼓起掌来,它们的手指格外粗长,掌心好像凝着一团汗,拍掌时发出‘呱唧呱唧’的声音,叫道:“老师好!老师好!”

  大怪物坦然自若地享受了一会儿,才抬手示意安静。

  它背着手,左右踱步走了两圈,然后对台下说:“大家好啊,我是你们这门课的老师,我姓杠,叫杠精。大家可以叫我杠老师,也可以叫我喷子。毕竟喷人我也很熟练...大家是这两个专业都修是吧,毕竟咱们这是双学位课。”

  “...哪位同学会放ppt的,上来帮我放一下...哦,你来,这是优盘...”

  “言归正传,我们这门课,本来都是靠本心发挥,口耳相传,网上观摩,自行理解并学习的。但是今年,我们不是被逮住了吗...老师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不能让杠这个技能沉寂下去,也不该让‘杠’的艺术一直被打压,因此老师开了这门课,打算开宗立派,广收门徒,争取让人人都成为杠精,人人都能自由地去杠,愉快地去杠,享受地去杠,让‘杠’成为一种有益的习惯,一种健康的爱好,一种生生不息的精神,将‘杠’的艺术发扬光大,从我做起!”

  “好!”底下一声大吼,怪物们都沸腾了,一双双求知的小眼睛亮亮的,比高考前的学生都要专注,看着实在让人感动。

  这时,ppt放好了,巨大的白色幕布上,出现了第一个大标题:什么是杠精?成为杠精有什么意义?

  杠老师道:“来,哪位同学说说,什么是杠精?今天是我们第一堂课嘛,大家畅所欲言,不用那种太专业的词儿,就从你朴素的情感出发,随便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