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居酒屋,纸月乌跳下车来,敲了敲车窗,对太宰邀请道:“今天多谢你了,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太宰微微仰首,笑着婉拒:“不了,晚上还有个三方会议,研讨怎么对付那些感染者,何况跑了一下午,你也累了,早点休息。”

  纸月乌一怔,没想到太宰会拒绝,忍不住心里古怪起来。他直起身子,道:“那好,有空过来。”便转身回了屋里。

  两件麻烦事,竟下午利落地办完了。纸月乌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一时懒洋洋地不想动弹,他抬头一瞥,窗外黄昏光芒万丈,晾衣绳上飘荡着太宰那件卡其色风衣,洗完了忘了还他。

  想起今日的失态,再想到太宰犹如未卜先知的表现,纸月乌皱起眉头,烦乱地在床上翻了个身,以他的敏锐,不可能忽略这些不对劲——

  他仿佛知道乱步的隐藏身份,猜出他想要求人。

  看出乱步眼镜的重要性,先一步帮他要来。

  还有自相识起剧烈的情感波动,到后来若有若无的熟识感...纸月乌大开脑洞地想:“难道金羽上残留着故人的一些信息,让太宰得知了一二往事?”

  但这些猜测都没有根据,最后只能归于太宰聪慧异常,可能根据细节推测出了什么。

  纸月乌很想问个清楚,但问清楚的前提,必然提及那些不愿去想的记忆,因此很是苦恼。

  但他一贯不在一件事上纠结太久,最后决定,和太宰的看法一样,如果他愿意告诉自己便听着。如果他暂时不便开口,那自己也不多问,总归现在两人之间自有默契,差不多了解对方的人品,不必过分担心。

  这样一想,纸月乌顿时神清气爽,头脑清明。在灵宫中快速洗了个澡,套了件黑色丝绸睡衣,丝滑妥帖地贴着肌肤,黄昏的暖风一吹,非常舒服。

  等下了楼,先去后院给猫猫开罐头。不过几日功夫,这些母猫的肚子像吹了气似的膨胀起来,个个极为嗜睡,躺在纸月乌给它们准备的柔软猫窝里,迷瞪着眼,直到闻到了罐头的香味儿,才一只只款款地迈下寝床,太后似的‘吧嗒吧嗒’品尝起来。

  猫猫吃饭的声音极其解压,纸月乌听了一会儿,脸上淡淡浮出笑意,修长的手指慢慢捋过一只白猫的头毛,白猫舒服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这时,大黄溜溜达达小跑了过来,叫道:“先生回来了?”纸月乌停止撸猫,道:“正好,我有事问你。”

  话音落下,他皱了皱眉:“脸怎么了?”

  大黄抹了一把脸,粉粉的小鼻头被划了一道,渗出点血珠来。

  它气呼呼道:“和新来的家伙打了一架,可恶,那家伙是个扁鼻子奶牛猫,有一根又短又粗的黑尾巴。看小生脾气很好的样子,竟想对小生行不轨之事,所以就打了一架——最后小生赢了,嘿嘿嘿。我辈读书人,当文能安邦定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先生您说对不对?”

  纸月乌无语片刻,心想你又不是没对别人做过这种事,轮到自己反倒激动起来了。他敷衍地答了个‘对’,然后讲起正事,把横滨流窜的感染者特征讲给大黄听。

  大黄越听越面色严肃,环顾一圈,紧张兮兮道:“隔墙有猫,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生请随我来。”

  纸月乌想说整座居酒屋都有他的气机屏蔽,传不出去,但看到大黄一脸慎重,于是跟了上去。

  来到屋里,大黄跳起来开了灯,爬到椅子上坐着,伸爪一请,请纸月乌也坐下,然后扶着茶壶倒了两杯猫薄荷茶。

  看它熟练的动作,也不知道在他不在的时候,偷请了多少猫来店里喝茶。

  大黄营造好了气氛,终于踩踩爪开口了:“如果先生确定了污染物和小生的一致,那别无疑问,凶手就是气运公司。”

  它义愤填膺道:“先生可知那污染是何物?”

  纸月乌道:“情绪的集合物?”

  大黄道:“这么说也没错。但其实是——彻底坏掉的魂灵!”

  纸月乌皱起了眉。

  大黄道:“这么说可能不清楚,先生,您能用神识看吗?”

  纸月乌点点头,神识延伸,探入大黄的识海。

  大黄开始回忆,一幕幕场景,在纸月乌神识中展开——

  一条条银白色的长廊...

  各种纸月乌不认识的电子设备...

  圆形窗外是无尽的星海...

  穿着银色工作装走来走去的工作人员,偶尔手里推着白色金属笼。

  这些笼子里,有的装着或清纯、或妖媚的少年少女,全身光溜溜布满伤痕,难以描述的部位就那样大敞着开,皮肉翻卷,惨不忍睹,可表情却是同出一辙:吐着舌头,目光痴迷,一副被玩坏却依旧沉溺的模样。

  还有的则装着神色狰狞、一看就不像好人的家伙,丧失理智,犹如野兽一般,扑在笼子上嘶吼,叫嚣着:“杀人,杀更多的人!”

  一个带袖章 工作人员,坐在走廊一道光门旁,漠然地给用仪器扫描笼子,交接道:“13号宿主被系统注射太多药物,已经神智崩溃,判定回收。其绑定系统污染程度超标,降智严重,同样回收。”

  笼子里哼哼的少年突然一个打挺,嚷嚷道:“什么,为什么也要回收我?我这可都是为了公司好啊,才不是为了我的个人趣味,没有辛劳也有苦劳,凭什么这么对我?”

  工作人员不理睬他,按下一个按钮,从墙壁中突然钻出一条触手,缠住了那少年,并用吸盘吸附上他的大脑。

  少年惨叫起来,从他的大脑中,吸出了一只黑色皮皮虾一样的东西,还有少年自己的魂灵,也被污染成了黑色。

  触手将两个魂灵吸收,不一会儿,吐出一团黏稠漆黑的胶质物,不停地蠕动着。工作人员就这样将坏掉的宿主和系统们一一回收完毕,收集了大概一金属箱的胶质物。

  最后,工作人员朝纸月乌看过来,纸月乌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当时在场的大黄。

  这时纸月乌才意识到,大黄的视角是俯视的,貌似没寄宿在宿主体内,而是以本体漂浮在空中。

  工作人员的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333系统,你又放跑了一个宿主!提供气运能量穿一次世界壁垒容易吗?为什么每次都会把宿主弄丢?如果不是你的智商只有33,我都怀疑你是敌对组织派来的间谍!”

  然后纸月乌听到了大黄声音。

  它叫屈道:“冤枉啊!要说对公司的忠心,难道还有统子能越过我?要说对咱上司的爱戴,除了我,还有谁?为了她,本统上得了刀山,下得了火海,此心昭昭,日月可鉴,你可以说我不专业,但你不能质疑我的忠诚!”

  工作人员默了一会儿,嘟囔道:“要不是看在你一直都能保持清醒,污染程度总在及格以上的份上...说吧,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大黄沮丧道:“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咒回世界美男如云,所以就绑了个叫作五条的家伙,这家伙长得真是好,有一双不灵不灵五颜六色的大眼睛,我让他去鬼灭世界诱惑一个叫屑还是什么的大反派,他是很听话的,我的话他都听,他急急地去了。这时我发现我的摄影模式出故障了,我发誓这次一定要录到小黄片,所以让宿主等一会儿,先去同我找录像设备,但他等不及了,头发都竖起来了,我不好意思拦住他,只能暂时脱离了宿主,去找录像机,等我找到了,回来一看,大反派血洒了一地,宿主没了。我急了,到处去找,直到上级系统发消息,说我绑的这个宿主是天道亲儿子,天道亲自给接了回去...我真傻,真的。”

  工作人员默了。

  旁观的纸月乌也默了。

  良久,工作人员深吸了一口气:“下一个世界,你要是再失败,就等着变成污染物吧。”

  大黄激动道:“保证不会,保证不会!感谢公司对我的信任,下一个宿主,我肯定把他吃得死死的,上来先一通药物电击恐吓,给他个下马威先。”

  工作人员冷冷道:“你可别被反杀了。得了,别废话了,把这些污染物送到系统加工处,我们又有新同事了。”

  大黄非常恭敬地接过了放着箱子的推车,一路推着,前往系统加工处。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傻...”这一段梗,出自鲁迅先生的《祥林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