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本以为能让纸月乌破防的,破防不成,给他添堵也行。

  退而次次之,能憋得他沉默不语,精神上也算得了几分胜利。

  但谁能想到,纸月乌反手一通电话,就精准且凶狠地戳中了它的痛点?

  作为系统,它已经失去了一切,作为大黄,难道连最后的尊严都保不住吗?

  相比起报复纸月乌,给他添堵,还是保蛋要紧!

  大黄夹紧尾巴,低调且迅速地一路小跑,从后门溜了出去。

  要是纸月乌知道大黄的觉悟,恐怕也会为之一惊:世上的人如过江之鲫,然少有人悟得,顾好自己,比对别人指手画脚更紧要。

  大黄连人都不是,却能飞快领悟这个道理,还能立刻亲身践行,可见其悟性卓绝,聪慧机敏。

  窗边,芥川挣扎半晌,筋疲力尽,浑身大汗。他坐的地方极为不巧,当头正有一道日光直射,雪白的脸照得微微透明,脖颈沁出一层汗。

  黑色的衣料疯狂吸热,更何况他里面还穿着一件棉质白衬衫,下身的长裤和马丁靴紧贴着皮肤,一道道汗珠小蛇似的爬过,把衣服拧得水捞一般。

  在阴冷的地下室还不明显,港口的办公大楼也有空调,但在纸月乌崇尚自然、少用电器的居酒屋里——芥川恍惚地想,他要被捂死了。

  帘布一掀,纸月乌端着木盘走了出来。芥川从一脸恹恹,立即变成警惕、憎恶的样子,像一只面对猛兽,竭力表现自己很凶的漂亮小黑猫。

  这样的猫儿,当真是比又蠢又坏的大黄可爱多了。

  纸月乌神色软化,唇角微微上抬了一下:“很久没有照顾人,是我疏忽了。”

  上一次无微不至地照顾人,还是百年以前。

  世子自小体弱,脸色总是苍白的,躺在榻上,衣襟里氤氲出一股药香。细长的眉眼难过地蹙着,跟他说月哥哥我疼时,纸月乌心都要化了。

  可奇怪的是,每当纸月乌爬上床照顾他,最后总是自己被哄着睡着。而且世子病得那么厉害,力气却总比他大一些,至少被他抱住时,纸月乌从来没能挣脱过,他甚至会怀疑,世子是不是在装病撒娇。

  在世子逝去的百年间,他再找不到一个值得他照顾的人,而百年以后,直至如今,也再没有一个人来照顾他,虽然纸月乌并不需要。

  他随手打了一个响指,整间屋子门窗一闭,柜子里的清凉符循着地板、窗户和屋顶中线,‘啪啪啪’贴了一串,整齐快速的声音,能让任何一个强迫症发出愉悦的叹息。

  这神乎其技的一手,让芥川略显错愕,而下一秒,灼热的空气为之一变,变得就像月下的清潭,幽谷中的凉风,寒山中的梅林,清凉含芳,不像空调吹出的扎进骨子里的硬冷,而是从自然之地撷来的凉爽。

  衣服迅速干爽,禁制也被解开,芥川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考虑从这里突袭到门口的可能性。

  刚要发动异能,面前突然多了一道木盘,木盘上一碗一杯,白底蓝花,釉色精美。

  更精美的是所盛之物:海碗里装着一坨‘面条’,但似乎比面条更为晶莹雪白,细细密密地缠卷分明,散发出一股大米的清香,上面摆着切成厚片的烤肉,新鲜清脆的菜丝、深绿清香的薄荷,还有红通通的,闻着便酸辣鲜爽的酱料,晶莹欲滴地渗入‘面条’里,比衣衫半露的美人还要勾人。

  芥川不重口腹之欲,此时目光却完全无法从海碗上移开。不光是色香味美的缘故,还因为纸月乌用的都是灵宫内的食材,被灵气浸润百年,每一样都堪比仙材玉药,比如说米线所用的粟玉米,宛如白玉雕琢,轻轻一捏都能爆出清甜如玉的米汁。一颗便足以让凡人返老还童,增寿十年。

  芥川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被狂暴的异能摧残得不成样子,时到如今,不过是咬牙硬挺。

  而现在,出现了这样一碗美味和疗愈并存的佳肴,他的身体,显然比他本人更清楚这碗米线的好处。

  生理本能盖过了理智意识,芥川忍不住口舌生津,饥肠辘辘,所有细胞都在叫嚣着‘吃掉’!

  即便芥川再如何防备警惕,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右手,拿起了筷子。

  纸月乌轻声一笑,仿佛一位慈爱的兄长,将雪梨酒推过去,“先喝一点,润润嗓子。”

  芥川沉默接过,微微抿上一口,一线冰凉霎时从口腔直击肺腑,炫爽冰凉,摧枯拉朽,堵塞的淤血痰症‘啪’地破开,慢慢涌上的甘美清甜,温柔地拂过撕咳充血的血肉,芥川整个人都呆住了,随即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

  半晌,他开始大口大口享受这顿美食,嗦一口粉,配一口酒,吃得眉目凝重,双腿绷紧,怀疑人生。

  如果不是一贯的性格根深蒂固,他实在害怕吃得眉飞色舞,双腿颤动,在这个神秘古怪的老板面前丢丑。

  看着他吃饭的小模样,纸月乌满足地给自己倒了一盏酒,三指托着,慢慢地品。不同于浮躁都市中的悠然姿态,令芥川在百忙之中,也不免一瞬失神。

  这个人,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他想。

  终于酒酣饭饱,芥川放下筷子,习惯性地轻咳一声,随即发现,自己的顽疾,似乎已经好了。

  他有很多话想问,但纸月乌已经收了清凉符,打开门窗,迎进夕阳晚晖,落地成金一片,店内重新恢复了炽热。

  “歇店了,保重身体,随时再来。”纸月乌说。

  态度自然明澈,就像对待一位普通食客。

  芥川张了张嘴:“...你到底是谁?”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闻言,纸月乌半敛着一双淡色的眸子,微笑道:“我名纸月乌,只是一个...普通的居酒屋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