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城这几天的天色有些暗,像是暴雨即将来临的前夕。

  黄少天挑了一处海边海泳,这处海滩因为附近的砂石又硬又大,穿鞋废鞋,不穿鞋硌脚,所以几乎没有游客会来这边玩耍,整一道长长的海岸线望过去见不到什么人,非常安静。

  海浪一浪接着一浪,黄少天偶尔扎猛子往下潜锻炼下自己的抗寒力和抗压力,感觉已经到了训练体力的极限,这才慢慢地放任海浪把自己送回岸边。

  他上岸后在堤岸下接了根水管直接就在下边冲了澡,索性又不是拿不出手的身材所以也不怕别人看,就算有人,看见他身上那么多伤疤也就吓跑了。冲地差不多后黄少天随便擦了擦就套上宽松的运动裤舒展着筋骨打算上去找地方吃点宵夜然后去找奇奇他们消遣, 结果刚上了堤岸就看见了喻文州的车。

  黄少天立马皱了下眉,几乎要怀疑喻文州是不是什么时候趁他睡着的时候给他植入了什么定位芯片,

  “……我今天都脱地只剩一条泳裤了,你是怎么跟到我的。”黄少天擦着头发坐上了车,喻文州今天似乎心情不错,正坐在后边看手机。

  “我想找你需要定位仪吗?”

  “……不懂你在说什么。”黄少天把脑袋完全遮在宽大的毛巾下,不让别人看见他的脸。

  “你安我车上的定位仪已经摘了,没有下次。”

  “……哦。”

  “新丰给你之后你一次都没去过,是不喜欢还是看不上?”

  “我一开始就说过不想要。我不接手这些事,要我去收账可以,不要让我搞这些东西我没兴趣。”黄少天声音从毛巾里闷闷地透出来,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整个蓝雨,你对什么有兴趣?”喻文州侧头看他,

  黄少天把毛巾勾在脖子上,后脑勺靠着头枕,随意又理所当然地笑了笑,“钱咯。拜托,黑道和白道比起来,就是来钱快嘛,不为了钱,谁那么辛苦刀尖上舔血过生活。”

  “哦哦,还有权,不过有权就有钱,有钱也能买到权。没什么差别。家主身居高位,这个道理肯定比我懂。”黄少天笑了笑,把车窗降下一点,窗外的风将他半干的短发吹地打在后边,

  喻文州点了点头,又说,“但是你也不要钱,新丰给你,你不去做,应烛留下的基底甚至不需要你淘换,坐享其成就可以,这笔收入很多人都眼红。你也不要权,喻坤想给你的位子你看不上不接受,我以为是你看不上他,但我给你的你也不要。黄少天,或许我该问的是,你是不是真的想留在蓝雨?”

  黄少天没想到喻文州今天来是跟他说这个的,不过可能也是早晚的事,喻坤不会放他走,因为他是喻坤花大价钱从小培养起来的利器,又是喻坤不能满足,放在眼前得不到的特别滋味。但他对于喻文州来说可不是,喻文州自己那么有本事,他接手后的蓝雨不搞打打杀杀那一套重新成了个运作模式,手下的人才海内外的都有,就算是保镖打手其实也不差黄少天一个,说到床上的玩物,他要想尝什么新鲜味道,可以让人直接从名下的公司里挑,几线的明星口味都有,喻文州坐上家主位子后黄少天的身份和在蓝雨的影响对喻文州来说实际上是危险和不可预测的定时炸弹,所以对喻文州来说,黄少天的去留其实不是可以一直搁置的问题,然而他就是一直没有正式地处理,甚至总把黄少天绑在自己身边。

  “我没说不想留在蓝雨,不然我这么多年白混了?”黄少天突然恶狠狠地发笑,“我不仅要留在蓝雨,我还要烂在蓝雨,你给我什么都可以什么都不给我我也无所谓,让我当个卒子我也接受,因为我只要用我这双眼睛看着蓝雨会走到什么地步,为此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这话说的大逆不道,喻文州听了却是毫不介意的模样。

  “你是为了蓝雨可以做任何事,还是为了蓝雨的家主可以做任何事?”喻文州捏起黄少天发梢一小撮因为水而簇在一起的碎发,水迹沾染上了他的指尖。

  黄少天哼了一声,“家主这话问的好有意思,蓝雨不就是以家主为尊吗?”

  喻文州手指动了动,“但我叫你做的事,你却不想做,你没有像听喻坤的话那样听我的话。”话里话外都是警告的意思,怕是只有傻子才会在这个时候以为喻文州这句话是在吃味,但揣着明白装糊涂和在各个时机混淆与喻文州之间的博弈是黄少天的习惯,

  “家主现在是在抱怨吗?觉得我不够衷心?我身上那么多伤每一道都是为了你诶,这上周才好全,家主就忘了?好吧好吧,既然家主不高兴,那我保证,接下来你说什么我听什么,新丰我明天就去,一定去。以后你说一我不说二,全都听你的,就是你叫我现在跳车撞死,我也乖乖听话咯。”一套话说地油嘴滑舌,听不出几分真假,不过他们这种人哪里来的真情真意,虚与委蛇见风使舵是家常便饭,黄少天觉得喻文州此刻的沉默就已经算是一种接受了,接受他打马虎眼,

  “其实家主不用试探我,我不会离开蓝雨,我离开蓝雨也没有别的地方去啊。我们这样的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和它连在了一起,以为自己能出去走走,走到哪还是带着影子。所以那还费这个劲干嘛?谁还能脱胎换骨似地。我就永远是蓝雨的人咯,现在家主是你,起码我过得也挺好的。”黄少天笑了笑,

  “有句话说的不对。你不是蓝雨的人,黄少天。”喻文州食指拨过他的下巴令他和自己对视,

  “喻坤死了的那天开始你就不该是蓝雨的人了,你是我的人。我不让你离开蓝雨,你就走不了。但是如果我让你离开蓝雨,你也留不下。”

  “……”黄少天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是吗?”

  车里一度安静。

  “我们现在去哪?”黄少天扯下了罩在头上的毛巾,

  “去吃点海鲜,你不是一直去应烛的海鲜楼吗,我也该去试试。”

  人都替你做掉了,现在还提还试探!我是为了谁才去的?黄少天翻了个白眼,

  黄少天呼了一声,“那里环境可不怎么样,你不是很喜欢拿腔拿调地吗?家主……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错的样子,是有什么好事吗?”

  喻文州放下了手机,“蓝雨和黑鹰三天后有一场交易,顺利的话,我能拿到我要的东西。”

  “黑鹰?”黄少天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喻文州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是黑鹰?前段时间你设计让他们吃了那么大的亏,你还要和他们谈交易?是他们最近信佛不杀生了还是家主你心眼太大了啊!”

  黑鹰和蓝雨不一样,蓝雨是喻坤从小混混小帮派开始一步步扯旗拉大的社团,而黑鹰是霖城本土老牌的黑社会,背后是有真的背景的,所以学得非常完整的一套体系,在霖城的运作有三四代。蓝雨如日中天的时候都没有把握能撬掉黑鹰。喻文州新上位还不稳固,能够令黑鹰吃一个大亏其实也是因为黑鹰前段时间也经历了人事变动,现任的家主刚掌握实权。可这样的老帮派,吃了大亏怎么可能忍气吞声,到现在据黄少天所知,蓝雨和黑鹰势力范围交叉的灰色地带最近的矛盾非常频繁,这个时候,喻文州和黑鹰谈交易?那知道喻文州野心不小,但居然不知道他心眼这么大!

  “黑鹰能给我渠道找到我要的人。”

  黄少天皱眉,“什么人需要这么冒险……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什么数据跟踪?”

  喻文州点头,“这方面的人和渠道我一直探不进去,黑鹰的渠道有办法替我接洽,我用点东西和他们交换,并不吃亏。”

  喻文州自从坐上了家主的位子,对蓝雨原来的场子和业务就不怎么很上心,看着像是给手下的人面子,实际上黄少天一直知道他正在做另外一个十分独立特殊的事,喻文州在南区买了一栋楼,一块地,搭建了一个完全自己控股,所有进出人员都是他挑选出来的蓝溪阁,是要做成他所谓的“全国的数据监控网”。

  “我还是觉得不安全,你废了……好吧,我废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还来谈交易,很有可能是鸿门宴,太危险了,我不赞同。”黄少天冷脸,

  喻文州看了他一眼,“少天,你对这个道的认识还是喻坤教给你的错误概念。黑道和白道不一样,不应该有那么强的输赢观念,在这个世界里,什么都是黑的,什么都是利益和目的为先,如果对方能给我我迫切想要的,就算他废了我一半身家,只要我得到了我要的,很快就能全部要回来。都是一样的道理。一时一地的胜负无关紧要,如果黑鹰给我我要的,我可以送他双倍人的给他们下手解气,只要我能达到我的目的。”

  黄少天静静地想了一会儿,他说不好喻文州说的对不对,但喻文州自从坐在了这个位子上,似乎一直是这么做的,他不在乎在蓝雨元老前偶尔的放低姿态,也无所谓他们的不尊重,反正最后他该拿到的权全部都收回来了,是扮猪吃老虎,还是迂回策略他都使得很顺手,反倒是自己,很多时候因为看不下去其他人的态度,替喻文州做了很多,或许是喻文州眼里无关紧要的事。

  “以后的蓝溪阁……就是你一直想做的?”

  “是,一个可以监控霖城甚至全国的数据监控网。运作良好的话,任何人的任何举动和消息都变的为我可控,通过数据演算能洞悉任何人的计划安排,少天,数据在现在这个社会,可比刀枪棍棒来得更致命。”

  黄少天看喻文州说这些的时候非常冷静,可那眼神他太熟悉了,可能也只有他会这么熟悉,这是喻文州不轻易展示在人前的狩猎者的神态,在黄少天的眼里喻文州从来不是什么好拿捏的绅士,而是一只是优雅的野兽,予你他乐意的恩赐,又可以一击击溃你的一切。他总是把一切掌控在手里,得失在他眼里是为了最终的目的。

  正因为这样,黄少天不会像别人一样看他,喻文州要的东西,他即使折断自己也要帮他拿到,这是他从始至终给喻文州的承诺,也是给自己的承诺。

  “家主,你为什么不让我帮你做蓝溪阁。”黄少天突然面无表情地问喻文州,“你怕我什么时候会一走了之,所以你不把你真正要做的东西交到我手上,你还是不信我是不是。”

  喻文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信不信任的问题。”喻文州的手不轻不重地搭在黄少天后颈,捏了捏足够令人头皮发麻的那条经脉,

  “我说过了,你不是蓝雨的人,你是我的人,我不让你走,你走不了。我让你走……”喻文州又笑了笑,“你也不一定走得自由。”

  黄少天眯了眯眼睛,“是,你很有本事。但你不应该不信我,我说过的,你要的东西,我帮你拿到。你不应该不信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毫无委屈的意思,但可能是心里真的介意,无意识地重复了两遍相同的话,反应过来的时候居然觉得刚才的自己像是在无理取闹,立马觉得倒牙,缩了缩脖子从喻文州手里逃了出来歪在一边一个人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