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雨的众人在喻文州单独失踪了三个小时后才赶到了前湾仓库,刚冲进仓库的时候就看见半身是伤半身是血的火卓一边对着弯腰靠在货箱边看起来也是受了伤的家主说着什么一边飞快掏出藏在背后的枪举起对着他,然后被黄少天从背后直接一刀剖开喉管的一幕。

  枪击在仓库的天花板上,发出的震响足足停留了好几秒,仓库另一边才传来那些已经被控制住的火卓手下们惊慌和绝望的痛呼声。蓝雨的众人匆忙地跑进仓库,一大半人冲向喻文州将他护了起来,一半的人上去扶着一身伤,站在原地盯着地上正在抽搐的火卓的黄少天,剩下的人把火卓的手下和地上已经凉地七七八八的人控制住。

  喻家主没说什么,看上去十分疲累的样子,吩咐了人让把接下来的事处理了,蓝雨的人料想喻文州怕是也没想到火卓居然会把他骗到这个地方,看样子要不是黄少天赶到拼命护着,他们这会儿看到的就是另一个结果了。

  黄少天不喜欢被人围着问长问短,他身上各处都泛着疼,随便动一下就能扯开伤口,饶是这样,他还是面无表情地盘腿坐到了一边的货箱上,点了一支烟,看着蓝雨的人把地上倒着的一具具已无生气的躯体搬运走,像是处理什么麻袋装着的货一样,

  直到最后来了两个人抬起了倒在地上流干了血的火卓。

  烟尾的火星掉落在货箱上几秒后就唰地灭了,那红光擦过空气时极速地闪了一下然后就归于灰白。这么一秒的功夫就演绎了平凡人几十年的一生,也像是刚才的火卓。黄少天闭上眼睛,回想起之前火卓越过他走向喻文州的时候特意转头看了他一眼,一眼剜骨,然后饮血般地说了句,

  “黄少天,你会后悔这么帮他的,总有一天。”

  黄少天记得那个眼神,是恨到骨子里。如果生命都化成诅咒,刚才他和喻文州怕是已经千疮百孔,火卓恨喻文州,也恨自己,这么想来或许更恨自己吧。

  黄少天深深的吸了口烟,

  前几天他特意路过火卓的海鲜楼找他喝酒,酒桌上火卓说了很多,可能以为自己最后会帮他,至少不会碍事。可到了今天,自己的突然出现和所有行为都明摆着说明了他的立场和选择,那之前的种种就成了欺骗,干他们这行的最习以为常的就是欺骗,可最招人恨的也是欺骗。

  火卓其实不用在仓库就死,虽然结局会是一样的。蓝雨的人都来了,他本来就没有退路,喻文州给他的安排就是断了所有生路。所以死在仓库是最干脆和最不用承担之后屈辱的选择,他那枪本来就打不中喻文州,他手背到身后的时候黄少天就知道火卓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既然这样,自己给他这条路。

  血雾从面前喷出的时候溅到了黄少天的刀刃上,这种场景其实不少见,黄少天握着刀的时候从来都把自己也当成刀,是一件冷冰冰的死物,不会也不应该被任何感情引导驱使。

  可今天还是不一样。

  惧他的人说他是蓝雨的刀,恨他的人说他是喻文州的狗,他今天突然觉得或许这两种形容其实都没区别。反正在喻文州眼里,什么都是可以利用的,都是不需要被考虑的,都是棋子。这么说起来,比起冷兵器,什么恶犬之类的比喻,听着倒是生动点。

  仓库已经处理地差不多了,有人从门口那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小心翼翼地站在黄少天面前弯腰说,

  “天哥……家主找你。”

  黄少天没回答,那人又喊了一声,黄少天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走了一圈肺后掐灭了烟,

  “知道了。”

  黄少天慢慢悠悠离开仓库走到车边的时候,通过降下一半的车窗发现喻文州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服正靠在车座上休息,之前仓库里面对蓝雨那群人表演出来的力竭和受伤已毫无踪迹。

  也是,他是天生的演员。

  黄少天低头看自己一身的狼狈,调整了下表情开口,

  “家主,有什么事吩咐。”

  “上车,回去。”喻文州闭着眼睛说,也没有久等后的不耐烦。

  黄少天站在原地不动,冷淡地应,“我坐后边的车走,免得脏了家主的车。”

  黄少天一直看着车窗上的一点,好像被吸引了注意一样,但他知道他刚才那句说完,喻文州就转头看向了他,即便他们没有眼神对视,喻文州应该从语气和表情里也能揣摩出自己在想什么,无所谓了,黄少天有些累,他也不伪装不狡辩,就这么站着,任由自己被喻文州看透好了,

  “上车。”喻文州又重复了一遍,说完就一直等着,大有黄少天不上车所有人都要候着不能走的意思。黄少天觉得累的同时又十分烦躁,他终于从那一点上移开了视线,皱着眉看着喻文州的侧脸僵持了好一会儿,终于妥协着绕到了另一边上了车,狠狠地甩上了门。

  应该是喻文州换上了干净衣服的关系,一路上一直有淡淡的雪松香从边上传来,黄少天紧闭着眼靠在座位上,被这股熟悉的味道熏地神经突突地跳,原本应该是镇静安神的效用现在成了煎熬,他宁愿闻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你在生气。”车到半路喻文州突然说,

  “没有。”

  “气我的安排?”

  “不敢。”

  “你知道撒谎对我没用。”

  “……是。”

  “说说吧,或者你想发脾气也可以,我允许。”喻文州调整了一下坐姿,似乎对黄少天的生气很感兴趣的样子,

  黄少天突然睁开眼看着前方,他在外边一向是非常完美地维护着主从之间的态度和立场,只有在喻宅或者和喻文州两人独处的时候他会懒散点,也更随意点,这是他独有的特权,从来都是。不过现在还是在外边,虽然隔板升着,驾驶室的人不会知道后边的的谈话内容,但怎么说这也不是独处而且在外边,他不应该有任何逾越的行为和言语,但喻文州一句“允许”就刚刚好又一次点燃了黄少天的怒火。

  “允许?我什么时候成了需要被允许才能有情绪?”

  “我发脾气?哈,我有什么资格发脾气。家主这么有本事,今天的事从头到尾安排地天衣无缝,我应该高兴才是?和火卓对线的黑鹰的人也是你安排的吧?放出破绽让蓝雨今晚腹背受敌也是你做出的幌子引火卓上钩,就连混在火卓那边有多少钩子你都一清二楚,支走了蓝雨的保镖令自己孤身一人,假装被胁迫引入陷阱,然后等着火卓按你的剧本自寻死路,家主一步步算的都那么好,连自己都算进去了,消失那么久却毫发无伤,你是不是连时间都算的刚好,会有人通知蓝雨的人找到你们,在此之前你能一步步激地火卓真的对你以下犯上?连更换的衣服都准备好了,你是不是连想让自己受伤的位置都早早安排好了,家主可真是厉害啊,就这么厉害唯独没算到早早被你遣走两周的我会突然冒出来干扰你的计划是吧?

  我从踏进仓库看见你表情的那一秒就知道你在想什么要做什么,但我还是没办法看着你把自己当成自己剧本里的棋子,是不是干扰了你算无遗策的安排?所以家主干脆将计就计了对吧,藏在仓库外的人手呢?你什么时候让他们撤走的?还是就打算看我撑不下去了再进来,看我血有多厚,看我被动地和你演完这场戏,最后还要配合你在蓝雨的人面前给你圆谎。”

  “反正所有人都是可以利用的,包括你自己是吧。”

  “那你把我遣走干什么?我在你身边戏不是更真一点?难道不是比出事了再来救你更真一点吗?”黄少天冷笑一声,

  “哦我知道了,因为你怕我在你身边火卓就觉得没有好下手的机会了是吧,是是是,这个你都算的到,你是不是还知道我去找过火卓,所以火卓会以为我没跟在你身边是因为我打算帮他给他机会?可以啊喻文州,你真的是物尽其用。”

  “一边铲除了整个集团里对你最大的威胁,一边还能把黑鹰的人算计进来,你是不是已经安排想好了怎么借火卓的事打压黑鹰?他们根本不知道其实背后利用了他们收益最大的是你。所以我发什么脾气呢,蓝雨的家主是个多么完美的谋算家,我们都是你的工具,工具有什么资格发脾气,工具就是死物,做好自己的事走完自己的剧本就好了。我从来都是这样安排自己的,那么你呢,喻文州你要不要告诉我你给自己安排的结局是什么,好让我接下来配合好你演地更真实一点?”

  黄少天一口气说了很多,字里行间都是控制不住地冷嘲热讽,说完才发现自己手心都冒出了汗。而喻文州全程都这么安静地听完他的质问,既不打断也不生气,

  “你到底是气我把你支走利用你,还是气我把自己当诱饵?”

  “我——”喻文州你抓重点的本事是随即上线的吗?!

  “少天,我没想到你会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你突然冲进来也确实打乱了我今晚的计划。我把你支走两周不是要利用你什么,只是不想你参与这件事,你的风格和立场很可能会在突发情况下让你忘记我的安排只顾着保护我,而我不需要保护我需要的就是露出破绽。而且今晚确实有风险,我不想让你因为这种事受伤也是我支开你的原因。你去找过火卓我知道,但我还不屑于利用这种事,火卓和你以前的交情我也知道,我不让你参与你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

  “我虽然算计自己,但我不会真的用自己冒险,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其实喻文州是家主,没必要和他解释什么,但现在却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似乎为了安抚黄少天,喻文州连语气都没有之前那么寒凉,这些都已经足够给自己面子和交代,黄少天没意外喻文州说他知道自己和火卓以前有交情的事,但他有些意外喻文州原来是不想令他为难的。他说无所谓自己被利用,但实际上他还是在乎,可喻文州这么说完不管是真是假,黄少天居然觉得轻松了好些。

  黄少天是个很直接的人,情绪来的快发泄地快,得到了解答理清楚了思路,更不会拖泥带水,喻文州给了他面子,这种时候再生气闹情绪未免显得十分小器和不识抬举。

  “我不会成为你的阻碍。”黄少天看着喻文州垂在身边的手,若有所思地说。

  车厢里一下子没人说话了,但喻文州还是可以从黄少天的肢体逐渐放松下来的程度看出他已经没那么生气了。

  下车进屋前黄少天看见天边居然已经出现鱼肚白,居然已经快到第二天早上了,这才觉得人是真的有点疲累,连抬腿进屋的时候都觉得步履灌了铅一样重,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原本是想直接倒头就睡的,但是看见整洁的床铺还是忍住了,如果是在他自己的短租房里,他觉得累了能一闭眼睡他个一整天,等醒了再处理伤口再处理其他事,但是现在这是在喻文州的家里,他这一身血了呼拉地倒下去,还要给打扫的阿姨多工作量。

  “算了,先处理吧。”黄少天晃了晃头,钻进了浴室。

  黄少天实际上并不是很能忍痛的人,但有些事一旦习惯了,好像也没有那么不能忍。断胳膊了他都能一个人在屋子里扛着,一点皮外伤也没什么不好忍的。回来的路上,那些已经疼痛逐渐被自己的神经接受习惯,他已经可以去忽略了,可真的要处理,这些痛感又叫嚣着逐渐苏醒。

  身上有很多伤口,血液干涸凝结粘连着衣料,耐心的话需要别人剪开衣服或者一点一点扯开粘连,但黄少天没这个帮手也觉得麻烦,于是深呼吸了几口强行地脱下衣服无可避免地扯开了那些伤口,原本被他忍痛忍到麻木的一个个伤口重新火烧火燎一样地又开始发作,一下一下挑着他的神经直疼地他弯腰吸气。

  仓库里黄少天动手的时候一边要想着完全灭口黑鹰的人以免事后喻文州的计划被人捉到破绽,一边还对火卓的手下手软觉得毕竟是蓝雨的人不伤他们性命,所以混战的时候身上比平时多了破绽也就多了不少伤。

  黄少天缓过了劲,看着镜子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皱眉,心烦地低声咒骂了一句。

  不少干涸的伤口又冒出了血珠,黄少天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身体,总觉得他即将完成一种人体行为艺术,身上和画地图一样……

  他找了条毛巾,一点一点擦掉血痂和血珠,这种功夫需要耐心和细心,但黄少天不太会对给自己处理伤口有这方面的余裕,于是几乎是在一边小声咒骂一边咧嘴吸气的过程中渡过的。白色的毛巾很快被染成了粉色,黄少天往水池里一丢,打算直接晾干得了,结果刚转身向外,就看见靠在门框边正静静盯着他的喻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