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天窝在沙发上一直到深夜才听见楼上一阵响动,他往上扫了眼看见之前他送来的小明星正扶着楼梯慢慢往下走,垂着脑袋看不清脸和表情。黄少天只抬头这么看了一眼,就快速地了结了手上这一关,抓起车钥匙走到了门口。

  “天哥,麻烦您了。”小明星候在门口对他不好意思地说,嗓子听上去有点哑,黄少天没说什么开门去开车。

  他刚才就一眼,瞥见小明星的眼睛都是红的,走路一瘸一拐看着很可怜。还好是经纪公司是蓝雨注资开的,这找的是自家的艺人,一听说是家主要人都是心甘情愿来,不然怕是出去了就要去验伤。

  上车后小明星说随便找个近的酒店放他下车就行了,黄少天降下了车窗叼了一支烟,然后把烟盒递了过去,“来一支?”黄少天问他,小明星低着头摇了摇,然后还是有点懂事地抽出了火机给黄少天点了烟,接着还是缩在位子上不说话,和送他来时候的样子截然不同,送过来的时候他还能兴致勃勃地坐在座位上补个妆。

  黄少天深吸了两口发动了车。

  刚上路没多久,突然听见右边传来轻轻的声音,他侧头看了眼只看见小明星头低地几乎要埋进胸口,肩膀抽动地,人似乎也有些抖,

  黄少天转回了头,吧车内调高了点温度,口气平淡地说了句“后边有纸巾,你要是坐不住就去后边躺着。”

  小明星抖了下,好像哭地更厉害了点。黄少天没再管他,让他一个人平静。一会儿过后终于传来了小明星的声音,“天哥,我没事。”

  黄少天突然好笑地动了下,“我压根不是关心你有没有事,你一副坐不住的样子影响我心情。送你来的是我,把你送回去是我的义务。不过选择要不要跟我走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我不明白你现在哭什么,还是家主打你了?”

  小明星接着摇了摇头,“不是,没有。我就是……”然后他突然抬头看着黄少天,眼睛湿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有什么好欲言又止的?搞这幅多愁善感欲擒故纵的样子干嘛?黄少天没理他。

  送人到了酒店黄少天就走了,他还得回喻宅。

  其实这种事很常见,比起喻文州其实喻坤玩地更过分,喻坤甚至会叫来男的女的一块玩,黄少天就不负责这种时候的接送,他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留在喻宅里,能避就避。但他知道喻坤会打他们,也会变着法地搞他们,有的甚至到了最后还下不了床。喻坤也不分场合,哪里随时他都可以起兴让手下去叫人来找个地就弄。

  喻文州不同,他没那么多这种欲求,黄少天找不准这事的规律,但大概能推测出来喻文州是有什么情绪了才会叫人,而且只要干净的不一样的男生,每个有每个的特点,嘴甜的清冷的乖巧的会来事的,但不管怎么样都只会在喻宅里。唯一的就是不让人留宿,谁都不可能在喻宅过夜,不管多晚必须离开,也不管人站不站得住。走晚了或者想耍心机不想走的惹喻文州不高兴,那原本能得到的奖励第二天就成了噩梦。

  黄少天曾经会奇怪,为什么他好几次见到这些被叫过来的人出来都一副走不动的样子,有的还像今天这个一样,哭哭啼啼,他曾经随口问过,可喻文州不打人也没有恶癖,也不明白这些人都哪里来的这么多情绪。不过他一想又觉得随便了,他也没有很关心这种事。

  喻文州只允许黄少天在喻宅留宿,既然黄少天是特例允许留宿的,那甭管多晚他都必须得回去,让他留下他不在,那喻文州会生气,他没必要为了这种事给自己找晦气,

  黄少天到喻宅的时候发现喻文州居然没睡,在厨房喝水,黄少天打了个哈欠在犹豫要不要打招呼,结果喻文州已经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凌空交汇,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

  喻文州好像是洗过澡了,身上泛着水光,下半身只裹着一条浴巾,结实的身材曲线收在浴巾里,黄少天没有移开视线,他从来不给自己逃避和退让的选择。他们刚回喻宅那会儿喻文州是危险的,黄少天说错一句话表错一个态可能就会遇上大麻烦,不过这一晚上折腾之后,至少现在看喻文州的情绪就很稳定,稳定到别人根本读不懂他什么情绪。

  喻文州的喉结随着喝水的动作一上一下,黄少天仿佛觉得自己几乎要听见那种吞咽的声音,没几口喻文州喝干了水,把水杯放在桌子上的那一声才令黄少天回神。黄少天觉得喻文州走出去的时候又多看了自己一眼,眼神中有一种奇怪的含义,他几乎在下一秒就要读懂了,但第六感告诉自己还是不要多想。

  周末的天气很好,黄少天起床出房间的时候佣人正在打扫卫生,都很客气地问他早安,就像是之前喻坤是这里的主人一样,只不过当初他们对黄少天的称呼最亲切的会喊他“少天”,现在则因为被喻文州禁止这么喊,他们就统一改成了“黄少”,名字称呼而已,黄少天觉得家主未免管的太多。

  厨娘告诉黄少天家主早上出了门,出门前让黄少天别忘记有什么事要做,厨娘只是传话,不知道是什么事所以说完了就接着去煲汤了,可听到后黄少天喝着艇仔粥的手一顿,慢慢地放下了碗,皱着眉在手机上点了好几下,然后飞快地离开了喻宅。

  可能是风水原因,市区的天气明明很好,但是越是往郊区的公共墓地,这天就越沉,风就越阴,乌云这么压下来就像是一层灰色的棉絮,闷地人无端地心浮气躁。

  黄少天站在一块看着颇有派头的墓碑前低头打了好几下火都没能把烟点起来,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对着墓碑上喻坤那张熟悉的脸看了眼,又低头最后打了次火,

  烟终于点着了,叼在嘴边,烟随着风在空中拉出一条长线,黄少天嘘地呼出一口气,走到墓碑正前方转身坐在了碑前台阶上,身边就是雇的每周来打扫的墓地工作人员给摆放的香炉,黄少天嫌弃地用手把那炉子往边上推了老远,然后脚搁了上去,撑着手肘慢慢抽完了半支烟。

  墓碑上喻坤的照片挑的是蓝雨风头正劲的时候拍的,他们刚扫平了一个霖城根基不浅的帮会。喻坤在人家主堂口换匾额的时候让人给拍地。那次黄少天挂了彩,胳膊替喻坤扛了一根铁棍,骨折了在医院就躺了三天就出院回自己的短租房歇着,一直到半个月后喻坤才骂骂咧咧地说黄少天不懂事,硬是塞了很多已经没什么用的保健品给他。

  喻坤的视线好像就黏在后脑勺,照片没有声音也不会传递什么情绪,但黄少天偏偏就是觉得喻坤就贴在墓碑上,骂骂咧咧质问自己为什么不为他报仇,骂他忘恩负义骂他杂种之类的,这些话黄少天也不是没听过,当面对他说这些的他可以动手让那人这辈子都开不了口,但这种已经没法动手的人,黄少天确实拿他没办法,只好自顾自抽烟,黄少天坐了半支烟的功夫就没耐性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看着墓碑突然冷笑了一声,

  “坤哥。一年了,睡得可安稳?呵呵,也别太安稳,不然我就睡不踏实了。”

  “我算是完成任务了。”黄少天说完把指尖的烟摁灭在墓碑上,随手丢在碑前转身走了。

  开车回市区的路上黄少天车速飞快,好像这样能把纠缠着自己的什么给甩脱了去,当然他知道自己什么都甩不掉,因为没有人跟着他,跟着他的东西都在心里,而且这辈子都甩不掉。

  城西中环有一处像是私人花园的建筑,布置的很温馨雅致,甚至还有一小片人工池塘养着些好看的鱼,有种闹中取静的氛围,门口用干花布置的木牌上可以看见一串拉丁文。黄少天把车找了个位子停了,晃晃悠悠地就走到了门口摁了电铃,铃声响起的那刻他抬头冲着左上角的摄像头看了眼,做了个非常标准的鬼脸。

  “你每次过来都这么急匆匆也不知道提前一天打招呼,我还要为了你调整其他病人的时间。”楚云秀正在泡一种自制的花茶,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扬声说,

  “你可以不调整啊,我又没强迫他们换时间。”黄少天走了过去,

  “不换时间怎么办,等你来了把他们都打出去,我们的生意还做不做了?你现在这样我们也确实不用做生意了。”苏沐橙从另一侧端着一盘像是刚烤出来的小饼干走过来,

  黄少天吐了下舌头,“说的像是我真的在你们这动过手一样,我还是有点底线的。”

  “你的底线就是我们这咨询没完你就一屁股坐在另一个角落疯狂嗑瓜子害地我这什么都进行不下去,这个底线和没有有什么区别吗?”楚云秀接过苏沐橙递过来的曲奇,夸了句好吃,然后把一个玻璃杯放在桌边示意黄少天自便,

  “你们聊吧,我厨房里还烤着别的,我去盯着啦。”苏沐橙对黄少天笑了笑,离开了房间。

  黄少天躺倒在特制的那张按摩椅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把腿搁了起来,

  楚云秀拉起了一层白纱帘,让屋外的光没那么刺眼,然后问已经闭上眼的黄少天,“你今天是来聊聊的,还是来睡觉的?”

  黄少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摸出了那把蝴蝶刀在手掌间翻转着把玩,三折刀发出刷刷刷的响声,很有节奏。

  “有区别吗?反正我都不付钱。恩我想想,我可以选择边聊边睡,反正你这个水平到最后我肯定没说几句就睡着了,也没差啦~如果是苏妹子的话还好点,她就会很干脆地让我闭嘴睡觉,她坐一边刷剧。”

  楚云秀翻了个白眼,“那你就躺着吧。”

  “上回帮你联系的那两个人怎么样,做事牢靠吗?”黄少天问,

  “恩,我把基本的样貌和特征都告诉他们了,他们说有消息会联系我的。”楚云秀说,

  “恩,别着急,我这会帮你留意着的,如果有那赌鬼的消息一定留着让你亲手处理。”

  “不要说的这么吓人,我现在脾气已经好很多啦。”楚云秀啧了一声,

  “哦~你动不了手可以委托给我,我不告诉苏沐橙,她就不会担心了。”

  “唉我真怕了你了。”

  屋子里变得安静了下来,充盈着曲奇饼干的香甜和花茶的清香,还有黄少天一直翻转着蝴蝶刀发出的声响,楚云秀也没有真的就去做自己的,她坐在观察席上,静静地看着黄少天在那玩刀,等了不知道多久,黄少天突然闭着眼睛开口,

  “我今天去了墓地。”

  楚云秀动了动,嗯了一声。

  “也不是我想去,喻文州叫我去的,提醒我两次了,再第三次我怕是要在护城河里睡一晚,所以就今天去了。”

  “老样子,和下葬那天没差,喻文州这钱没白花。”

  “有什么可看的,活着的时候手下的一半都盼着他出事,死了更是没人惦记,除了争权夺势的时候拿出来用用。死了之后最大的价值是成为肥料,连碳基生物都算不上。”

  “他如果能从地底下爬出来,会掐着我的脖子让我一块死吧。不过很可惜他没来得及,而我也还早,只是这该死的影响好像不是我说无所谓就能真的无所谓的。好烦”

  “你呢,喻坤死了一年了,他给你的影响还在吗?”

  黄少天一个人说了好些,最后一句问的楚云秀,

  楚云秀给他添了点热水,“我早就没事了,当初我那赌鬼爸被追债,是你帮忙我才逃过一劫没被抓去卖了抵债,他对我的影响不如你深。只是少天,我觉得既然喻坤都死了,你为什么不趁机离开蓝雨,去一个别的城市别的国家,总有摆脱这些的办法的,你认识的人里包括你自己总有办法的。也不一定要……”

  “是可以,但我觉得没必要。我去哪里都一样。喻坤死了不是一了百了,他还有债没还,我总要看着这点债一点一点地清理干净,不然哪天我突然和他在下边见了面,我怎么痛快?”黄少天睁着眼睛,玩刀的手也停下了。

  楚云秀看着黄少天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放点歌,给你做下疏导。”

  半个小时后,

  “少天……你这样我没法给你做心理疏导,我问你在海边闻到了什么,你说闻到了塑料袋的味道,你这完全没有在配合我啊”楚云秀气地开始独自嚼饼干,

  “白色污染呀,你没看新闻吗,现在的海边哪有什么好风景,都是塑料瓶易拉罐白色的速食盒,我说错了吗?”黄少天满不在乎地闭着眼休息,

  “……算了算了,知道你不会听我的,你就在这休息吧,睡够了自己走,我刷剧去了。”楚云秀瞪了他一眼,回到办公桌后边去了。

  黄少天并不是需要什么心理疏导才来的这里,他只是在去过墓地之后需要一处能让他放松下来不用担心环境的地方,让他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好好地过一遍接下来的安排,黄少天清楚明白自己的目标明确,不会被任何事动摇,所谓的心理疏导只对内心动摇和怀疑的人有用,对他来说毫无用处。闭上眼的时候曾经出现过或消失在他生命里的人和事都和走马灯一样流转,即便有些人的面容已经逐渐模糊,但是他们的存在都一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走什么路,并且没有退路。

  黄少天也觉得无所谓,他不需要什么退路后路,他是要断了别人的生路。

  谢过了楚云秀和苏沐橙的招待,黄少天穿上了外套从花园走出来,刚走到门口就突然屏起全身的反射神经,对着街对面怒目而视。

  喻文州正倚靠在他停着的车边,静静地看着街对面的自己。

  黄少天不知道喻文州感觉到自己刚才的怒气和杀气没有,但在一辆金杯开过后他已经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懒散地穿过了马路走到喻文州面前。

  “家主怎么在这,一个人站在街上多危险,那群保镖真的是不想干了,我一会儿就替家主收拾他们。”

  喻文州笑了笑,食指弯曲地敲了敲车窗玻璃,“车钥匙给他,你跟我上车。”

  黄少天吧车钥匙交给跑过来的司机,冷着脸上了车后座。

  车一发动,喻文州就说,“这里环境不错,难怪少天喜欢来这里。”

  黄少天贴着裤边放的手攥成了拳,他来这里不频繁,喻坤在的时候为了避嫌,他一年也才来一两回,是看看楚云秀和苏沐橙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事,或者就是来散心的。喻文州继任后他本就忙着和新任家主形影不离,这次是他第一次来,要不是去了墓地,他甚至都不会来。可喻文州的言下之意是包括之前,自己来过几次他一清二楚。

  没有人喜欢被掀老底,没有人喜欢被监视,尤其是黄少天这种从没有人能掌握他行动轨迹和行踪的人,然而喻文州居然都知道,黄少天觉得愤怒的同时又毛骨悚然。

  “只是来找乐子。”黄少天说了一句,想要说地像是金屋藏娇这种样子,这种暧昧下流的玩笑应付别人尚可,但是应付喻文州怕是不太可能,喻文州唔了一声,手托着下巴搁在车窗边,

  “少天,我不介意你在外边说什么做什么,但是在我面前最好不要耍小聪明。”喻文州的笑很淡,淡到就像是面对蓝雨那些他迟早要收拾的叔叔伯伯一样,

  黄少天摇了摇头,皱着眉说,“抱歉家主。我不喜欢被别人监视,这里确实只是我偶尔休息的地方,我今天去看了喻……坤哥。”

  车前后座的隔板是升起来的,前边的人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也看不见他们做什么,黄少天还是严谨地用着在外边对喻文州的语气,

  喻文州听到这放下了手,左手捏住了黄少天的下颚骨,强迫着让黄少天无法转移视线只能直视自己,

  “去了?看完后心情怎么样?”

  黄少天眨了眨眼,满不在乎地样子说“不怎样,就原来那样。”

  喻文州又笑了一声,食指在捏着的黄少天下巴的位子左右动了动,“哦?应该不会吧,不恨吗?恨他或者恨我。”

  黄少天直视着喻文州,平静地说,“不,我没有资格恨家主。”

  喻文州捏着黄少天的下颚往自己这收力,让他不得不用胳膊撑着座位以免直接摔在喻文州身上,他看见黄少天眼中飘忽不定的东西,有烦躁有警惕有克制,然而黄少天还是面无表情,喻文州也凑近了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

  “你不恨我?你难道不恨我抢了你的机会先对喻坤下了手?不恨我都这样了还逼你一次次去他的坟前折磨你自己?”

  黄少天看见喻文州眼中分明不是探究不是质问,而是嫌恶,他们都嫌恶那个人,嫌恶他所带来的一切,即便是这人埋在地底下了,都无法令他们放着这种恨,正因为这样,他们才互相伤害,要看着对方比自己陷地更深。

  黄少天看着喻文州,终于皱着眉咬着牙开口,“家主高兴,我就可以。我要恨的人不少,一个个算过来也轮不到家主。”

  他说完后又沉默了两秒,直视着喻文州的双眼加了一句,

  “我不会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