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并没有撕碎群山碧野,他们只是不小心将靠近海域的板块打碎了。

  神乐津仍旧是神乐津,水域却进一步扩大。

  脱离大陆的板块们则各自漂浮拼凑。

  最小的一块与墨峤相撞,巨大的冲击力却将毫不相干的它们紧紧组合在了一起,形成了如今的波之国,不,应该说是水之国分裂事件前的波之国。

  他常常逡巡的风屿、雾港、水云湾,连带着乱石崖,以及乱石崖中的他一齐飘过神乐津,简直像是要去流浪,最后却遇上了无尽海域的火山涡。

  零碎的漂浮岛屿没有大陆架的支撑,在海火山喷吐不休的气雾形成的火山涡上来回打转,偶被一个突来的冲击压打得差点侧翻。

  就在小白蛇晕头转向,死蛇一样无奈地被迫在乱石间翻滚覆背,神明的斗争却也随他们而来,于漂浮岛群的上空继续。

  这才是灾难!

  艰难举目望去,没有一处得以安歇平息的安全堡垒。

  真正的地动山摇。

  作为一条血脉力量强大的小白蛇,他已经如此地步,更何况来不及逃脱的岛上民众呢?未开化的人类再怎么蠢笨无能,逃生的欲望是深深凹刻在血脉里的,遑论靠本能生存繁衍的野兽们了。

  嚎叫与嘶喊救不了他们,祭司的巫术,对神明的祈祷,都是无力的。这正是神明的怒火啊,战斗中的神明怎么可能听得到他们的祈祷与哭喊。

  他也数不清破天而来的魔神们究竟什么时候结束的,饱受苦难的他已经将天外来客认定为魔神。如果是心善的神明,又怎会为苦难的大地带来生灵涂炭。

  内心的憎恶叫他忘记了,神明是天人,凡人的祭祀礼他们真的看得上吗?

  神情恍惚之间,有翼魔神庞大的身躯自天际飞速下落,混合了血色的白雪寂静飘落。

  风声不再呼啸,洁净的雪花缓缓带走了杀戮与血腥。

  威严圣洁的玄音自天外天,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所有智慧生命的心神:“言灵·冰之皇。”

  不知是低温造就了寒冰,还是寒冰馈以极低温,几大漂浮岛屿上笼雾气几欲凝结成冰。宽广幽冷的黑海面上冰层迅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孤独无依的岛屿们袭来。

  好容易逃过一劫的人类终于无法承受地哭天抢地,好似死神正拖着巨大的有链镰刀高举以待,连从天而降的魔神尸体都无法顾及。

  小白蛇则不然。

  那可怖的有翼魔神正好落在孤零零的乱石崖,砸得整个崖岛一阵山摇地动,还没恢复的小白蛇也被震得加剧了晕感。

  他的身体机能在一声又一声地警告他,叫他快跑,无论是因为还在天上的那位刚获得胜利的魔神,还是没几刻即要侵袭而来的寒冰。

  命运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我们不是总在听从于身体本能的。危机时刻毫无来由的预感,或者莫名的坚持,给予我们的是覆灭,也有可能是机遇和新生。

  他赌对了。

  他像这座岛屿上遗留的野兽、人类一样,拼着乎来的勇气与力量,忽略了高湿度空气里几欲成滴的血腥味,艰难跋涉至有翼魔神的尸身处,毫不犹豫地撕扯下魔神的血肉,吞噬零碎的骨骼,咽下喷涌而出的血液。

  原来神明也是血肉之躯啊。凶残争抢间他恍惚想着。

  胜利的魔神静立高空。他甚至可以想见那位魔神正在冷眼凝视着他们这群卑贱的凡物,看着他们大胆撕扯神明的战利品,大胆吃下神明的血肉。

  吞下的血肉里的庞大能量也一如他们争抢撕咬的动作一般,凶猛霸道地占领了体内的脆弱经络,强劲地横冲直撞。

  直叫人五内俱焚,生不如死。

  他强忍着几要将蛇烧成灰烬的炽灼,瓣瓣雪花飘落,带着凉意的雪花一触碰炽-热的体表瞬间升华成屡屡雾气。这时不时的一点凉意根本无法缓解体内的煎熬,反而给他带来难以想象的疼痛。

  他知道其他吃下神明血肉的生物也是一样的。

  他甚至在汗意朦胧间,恍惚看见一只信天翁的毛羽根根剥落,神明的力量腐蚀了它的内脏,反应在外表的皮肉如腐坏的烂肉,犹带浓稠血液从身上团团掉落,经缕相连,显露出里面惨白的骨架。

  它在痛苦中死亡。

  我也会这样吗?这样痛苦地死去······不!绝不!他要活下去,他得活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汗腺,但此刻他认为他是有的。他觉得自己已经冷汗淋漓,几乎泡在了汗水里。

  是痛到极致的错觉吗?

  身边陆续凄惨死去一只又一只他认得出或认不出的动物,他还听见了人类的凄厉尖叫,那么绝望。

  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坚持不下去,也要投向死神镰刀之下的时候,胜利的魔神降临了。

  本就急促支撑的肺部被强大的威压压迫,他的肋骨快要被压碎了,他就要死了,可那位神祗正在缓缓逼近。

  就算要死,也要叫我见过神明的样子吧······他拼着最后的力气,将肋皮肌压缩,他要使他的肋骨移动,以带起身体的弓起。

  蛇的视力并不好,可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清晰地看见了那位神祗的模样。

  雪花飞舞,却自动驱离了神祗周身半米的球形空间。祂有铂金色的披肩长发,一如他想象的中的神明应有的圣洁的颜色。发丝没有浮夸地随风飘动,庄重又威严。银色丝质长袍金线滚边,祂的面目模糊在光晕中,他却能脑补那是一张多么绝世又不可侵的面容——

  他一瞬狠狠怔住:祂看见我了。

  穿破明光与风雪而来,那是一双没有感情的清冷眸子。

  随后是无止尽的黑暗狂流以无可抵挡之势袭来,他昏迷了。

  漫长而又不安分的昏睡中,他只记得是携风带雨的沁凉缓解了体表的焦灼,甚至深达五脏六腑。还有绝不停歇的抖动、颠簸,噩梦连连的他还以为自己被捕蛇人抓-住,驱赶着慢吞吞的驴车,赶往附近城邦的集市就要把他买一个好价钱。

  这个毫无安全感可言的噩梦惊醒了他。

  清醒之后他利用获得不久的能力逃回了大陆之上,并将巢穴建在了远离海域的深处。

  那之后的事情,不论他再怎么拒绝,总会有似真非假的消息陆续钻进他的信息渠道。

  像是,遗失在无尽海域的孤岛群被命名为神谕群岛,这是因为那位获得胜利的神祗留了下来。祂要在毁灭殆尽、一无所有的群岛上开始祂的统治,统治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类和其他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