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

  一层套一层的拱门,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的彩窗,雕刻复杂的穹顶,正对面,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

  “他在那里!”

  这一声呼喊,瞬间叫醒了西弗勒斯。

  猛然转头去看,一群穿着神职服饰的人黑压压地围上来。

  西弗勒斯不自觉退开一步,却没想到这些人径直穿过了他的躯体,领头的壮硕神甫将一个瘦弱的小孩儿从神龛下拽出来。那凶残的力道,还有别扭的姿势,西弗勒斯判断,只要神甫再用点力,那个小孩儿一定会手臂脱臼。

  “就是他,魔鬼!”

  “他杀了伊森的兔子。”

  “可怜的欧尼亚差点被他摔断脖子。”

  “他太可怕了,神甫。”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指控,那个孩子都沉默着。

  是个黑发黑眼的孩子。

  眼前的景象模糊了一瞬,再度清晰,场景已然变幻。

  那个黑发黑眼的小孩被绑在十字架上,在他周围堆满了干柴。

  神甫宣布了审判的结果,所有人都高呼神明的名,要求立刻烧死那个孩子。

  火被点燃,高温燃烧的浓烟,呛得围观的人避开了些距离,燃高的外焰扭曲了空气。

  被浓烟阻隔了视线,西弗勒斯听到了那个孩子痛苦地呐喊。

  但那呐喊过于微弱,在兴奋的人群欢呼声中,那么微不足道。

  西弗勒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目睹这样残酷的刑罚,他上学的时候历史课确实提及过,但课本并不会深入记述这部分内容——这可是欧洲黑历史,不利于宣传——西弗勒斯也是写作的时候才查阅过相关资料,知道火刑的灭绝人性,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亲眼看到。

  群体为暴行欢呼,孩子在烈火中哀嚎,割裂的画面在焰火中破碎——不,不是坠入下一个场景,而是所有人在他面前破碎。

  风烟散去,西弗勒斯见到那个孩子脚踩烈火,双目通红。

  刚才的欢呼戛然而止,所有人无一例外倒下,血缓缓从不知名处淌出。

  他还活着,其余的人无一活口。

  他朝着台下迈了一步,西弗勒斯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那孩子忽然抬头,几乎让西弗勒斯以为他看到了他的存在,却只听到了他嫌恶地一声唾弃。

  后来的场景越发混乱起来,一幕幕闪现又消失,西弗勒斯像被谁塞进了一根根细细的管子,又被狠狠地吹出去,眩晕感越来越重,身心皆犹如深陷泥淖,难以自拔。

  碎片一样的场景,在给他讲述一个人的一生。

  有无尽的血与火,不是被人杀,就是杀人。

  空洞,无聊,谎言,压迫,痛苦,恐惧……无休无止。

  那个沉默的孩子,一点点变得乖戾,一步步踏上魔王的宝座。

  人们恐惧他,每次他的出现都伴随着无数的死亡与分裂。幸存的人联合起来讨伐他,却被他一次次扑灭。

  魔王在又一次毁灭了一个王国以后,被国王诅咒。

  魔王会死。

  死亡的诅咒将应验于饱含希望降生的勇者身上。

  可国王死后,在魔王的统治下,沉沦了三百多年。无论人类如何挣扎,都只能被他踩在脚下。不管曾经人类有多少强大的存在,不管联合多少盟友,不管他们流过多少血,换来的不是胜利,而是人类逐渐凋零。

  直至联军最后一次绝望冲锋。

  暴雨的夜,雷鸣电闪,尸山血海。

  魔王一边倒的屠杀,联军从怀揣最后一丝期待坠入绝望。

  只是没想到,在杀光了团团守护的联军后,竟然只有一个弱小的孕妇。

  “就是你?”原本以为联军留下的是什么强大的对手,结果真令人大失所望。失去兴趣的魔王随手一击,孕妇便滚了出去。

  这一击使得羊水破了,孕妇无法控制分娩过程,身下血水混着雨水,疼痛混着仇恨,孩子便出生了。

  哪怕不去理会,这对母子也会很快死在魔法辐射的战场内。

  魔王目睹一个生命的诞生,看着那狼狈不堪的女人抱着才呼吸到第一口空气呛哭的孩子无助地哀泣,一切又索然无味起来。

  人类不就是如此吗?

  无数的谎言,不断地欺骗,只要装作无辜,再无声哀叹一句,就能毫无阴霾地活下去。

  可当别人拆穿,谎言破碎,就只剩仇恨了。

  在付出代价的时候,也会怨恨,为什么不是自己在生杀予夺的地位,憎恨自己的弱小,怨恨比自己强大的人为什么不能救他。

  永远想不明白,人类想活着,其他的生命也想活着。人被杀会死,其他生命被杀也会死。那为什么只能人类杀害别的生命,而不能有别的生命杀了他们,凌驾于他们之上?

  魔王不明白,祂的统治和那些国王的统治又有什么区别?只供奉祂,不比供养那些废物还省心?

  他们先动手要杀祂,却又在被杀后仇恨祂。

  真奇怪啊!

  “大人,淋湿了。”一把伞撑在魔王头上,黑发黑眸的人类沉静地站在魔王身侧。

  西弗勒斯吃惊地看着那个人:他们的长相为什么如此相似?

  电光闪过。

  利剑穿透魔王的心。

  轰然雷鸣。

  青年被洞穿的身躯摔到刚生产的母子旁。

  西弗勒斯听到利剑被抽飞的声音,魔王双目通红,满是不解。

  但在理解的意图之上,魔王选择赐予下属一死。

  攻击却不知为何落到了那婴儿身上,青年与那年轻的母亲发出了强光,伴随更大的雷鸣,反弹到了魔王身上。

  魔王瞬间被打散。

  但他没有彻底死去。

  碎片画面越来越多,死过一次的魔王虚弱,但复活的他更为狂妄,暴虐,可那个孩子已经成长,魔王一次次失败,人类的希望之子一次次胜利——在最终决战之前,魔王发觉了什么,他撕裂了空间——画面崩碎。

  纯白之境。

  没有天与地。

  一切归于平静。

  西弗勒斯终于知道,“沃德蒙特”不仅仅是像,他更是——他就是祂,就是“Voldemort”,也是“Tom·Marvolo·Riddle”。

  “梅洛普·冈特因为恶魔的引诱,生下了恶魔之子。”

  “远古的灵魂寄居罪恶之躯。”

  “成长于无尽恶意,沾满一身血腥。”

  “在魔王的统治下,人们煎熬在永夜中三百余年。”

  “直到那一天到来,闪电划破夜幕,光明重归大地。”

  “魔王死了!”

  “魔王死了!”

  “可他还会回来。”

  “但我们有希望之子!”

  “魔王死了!”

  西弗勒斯的对面,沃德蒙特恼怒地看到了西弗勒斯的想法。

  在这澄明之地,哪怕他不想读,所思所想也会因为无所遮掩而看得无比清晰。

  “你还要想多少次‘魔王死了’?!”

  他死了,这个叛徒竟然这么高兴吗?

  养了他上百年,真是恩将仇报啊!

  哦,或许也说不上。

  把他养在身边,不就是因为杀了他全家,故意养着这么一个不知人事的人想知道他在得知真相以后崩溃的样子多好玩吗?

  可都不是他亲口说出真相,怎么就让别人先说了呢?

  西弗勒斯回神:“你竟然成真了?!”

  “我本来就活着!”沃德蒙特才不会认可自己是本可笑的传奇故事的反派的事。

  西弗勒斯愣了愣,没纠结他到底是不是纸片人成真,突然道:“怎么会变得这么弱?”按照设定,魔王会渐渐恢复,最终贡献与主角的精彩大战后,又被自己的能力杀死。所以魔王其实是死在自己手里。尽管他还没把结局写出来。

  “你想的都是什么烂剧情?”沃德蒙特当然不可能告诉西弗勒斯,他是因为撕裂空间,找操纵自己的罪魁祸首先下手为强,才因此被压制,现在还会被卷入西弗勒斯的意识脱离不得。他现在的实力,比废物还要废物!

  “哦,这样啊。”不需要说出口,只要有想法,西弗勒斯同样能看到。

  “……”沃德蒙特更恼怒了!

  西弗勒斯从他身上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坦诚一点,比你满口谎话顺眼多了。”

  “这么想了解我?不会真的喜欢我了吧?”沃德蒙特可不会把自己的一切如此轻易被摊开,想看他的想法,至少要努力走向他。

  西弗勒斯思索了一下,朝着沃德蒙特走去:“你的做法,好像没有变过。”指的是改变他的记忆,干涉那个人的人生的事,本身就出于某种恶趣味,但也未尝不是想看到某种不同的选择。

  “别拿你的想法揣度我。”沃德蒙特站在原地,坚决反对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不在意,走到沃德蒙特身前:“那就离开吧。”

  没办法离开的沃德蒙特,生杀予夺权力转换在西弗勒斯手里,听到这句话面部肌肉抽动几下,选择不理会。

  哪怕沃德蒙特什么都不说,西弗勒斯发现自己也能轻易猜到沃德蒙特在想什么。

  对自己笔下的反派人物活过来,西弗勒斯没有多么欣喜,他迟迟写不了结局,也是如沃德蒙特所说,认为剧情太差了。给呼风唤雨几百年的魔王一个这样草率的结局,大概率会让故事的评价下降。

  在想出更好的结局之前,西弗勒斯不会下笔。

  因为太聪明,在自己的领域也过分骄傲,西弗勒斯要对自己的故事有绝对的掌控力。

  但有角色能摆脱控制,甚至来到他的世界,西弗勒斯倒真的感觉有趣起来了。

  而且现在的西弗勒斯,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喜欢的事,是你喜欢我吧。”西弗勒斯故意以激怒沃德蒙特的方式说着,“不然你为什么改了我的记忆也要我回应你?引诱,亲吻,恋人的说法,都是你。谎言说多了,骗的是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