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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被骗了。

  当知晓了自己这些时间以来所认定的最好的朋友居然是怪谈的那一刻开始,卡特琳娜就清楚明白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样想来,最初总是会在厕所和花君遇到,似乎也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情了——因为花子就是厕所里的怪谈,所有以为是“缘分”的“巧遇”,其实全部都是早就已经安排好的算计。

  她一定会和什么人成为朋友,不是花子,也会是其他的什么披着人皮的怪谈。

  猫又……卡特琳娜有些难过的想。

  她这应该算是又给他添麻烦了吧。

  明明只是任性了这么一次而已。

  屋子的大门在她们的身后缓缓的合拢,发出了一声极为沉闷的声响,像是一口将猎物吞吃了下去的猛兽。

  眼前的一切光线全部都被掐灭了,卡特琳娜站在一片的黑暗当中,只有肩膀上搭着的、花子的手的感觉异常的清晰。

  而在这样的黑暗当中,却有一双一双的眼睛接连的亮了起来,全部都散发着莹莹的光亮,然后是根本数不清的、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了卡特琳娜的身上,带着垂涎的恶意与欲//望。

  “做的非常不错,花子。”有嘶哑低沉的、听起来无比苍老的声音响起,“虽然中途浪费了一些时间,不过没想到,用这样的方式就能够轻而易举的从猫又的手中把她骗来,倒是省了很多事情。”

  花子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尖尖细细,甚至还在整间室内产生了回音,听起来有着一种无端的恐怖在其中,足以让人背脊生凉:“不要用那样高高在上的语气来评判我的行为,你又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啊?”

  “如果真的那么有本事的话,你自己去就好了!又何必由我出马!”

  花子顿了顿,突然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哎呀,看看我这记性,我都差点忘了,你不是没有去过,而是直接被猫又给撕了大半边的身子走,差点都爬不回来了,对不对?”

  小女孩的声音里面满满的,全部都是恶意:“真是丢人啊,□□婆。”

  先前响起的苍老的声音当中顿时便夹杂上了磅礴的怒意:“花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花子才根本不怕她:“怎么,是想要打架吗?来呀,我才不怕你呢!”

  “够了。”有别的怪谈开口制止,“花子,□□婆,你们若是有恩怨的话,之后再自己下去解决,眼下还是先专注主要的事情。我们并不能够瞒过猫又太久。”

  于是无论是花子也好,还是□□婆也好,她们的声音全部都安静了下去,室内又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只手——或者说,一只干枯的、狰狞的爪子从旁侧伸了过来,一把钳制住了卡特琳娜的手腕,尖锐的爪尖甚至都不需要怎么动作,只是搭在这里,就已经将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划破,殷红的鲜血顿时汩汩的涌了出来。

  红色的血液流淌在苍白的皮肤上,强烈的色彩对比有着一种目眩神迷的美。

  可是比这美丽的景象更让那些黑暗当中的眼睛为之疯狂的,却是从那血液当中所传来的致命的吸引力,像是盛放的的罂//粟花丛那样魔魅,却又根本无法、也不舍得从中逃脱。

  这些黑暗当中的眼睛将卡特琳娜包围了起来,然后开始用他们各自所习惯的方式,去分享这一场饕餮的盛宴。黑暗当中只有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儿,在怪谈们尖锐而又残酷的大笑声当中,夹带着几乎要被压的听不见的、少女的惨叫和哭泣声。

  可就连那一点点的声音到了最后也几乎要消失了。

  她要死了吗?卡特琳娜模模糊糊的想。

  早知道,应该把玩偶带上的……妈妈送给她的礼物和唯一的纪念。

  说起来,她是为什么没有带上玩偶的?

  ……对了,是因为,“花君”说过,自己有些害怕小熊的模样,所以平时上学的时候,她都没有带上。

  这里是现世,不是怪谈的世界,并没有那样的危险,即便不天天带着玩偶也没关系,她总会在天黑之前回家的——卡特琳娜是这样想的。

  而在发现就算是不带玩偶熊,好像也并不会发生之后,卡特琳娜便逐渐习惯了将玩ʟᴇxɪ偶留在家中。

  然而,就是这样的偷懒和携带,终于酿成了如今的结局。

  提姆死死的握紧了拳头,修剪圆润的指甲都因为太过于用力而深深的陷入了掌心,掐入了肉里面。

  在他和布鲁斯的面前是被怪谈分享的少女,浑身上下都鲜血淋漓,几乎找不出完整的肌肤,鲜血淌了一地,很多地方可以看到森然的白骨。

  可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少女从一开始的奋力的挣扎和哭叫到了最后逐渐没有了声息,胸膛的起伏也越来越缓慢,如果不仔细的去观察的话,几乎要以为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那一扇紧闭的门终于被打开了,有幽蓝的火光从外界照射了进来,驱散了一室的黑暗。

  站在门口的是一只不到人类小腿高的黑色的猫咪,身后有两只尾巴,尾巴的末端燃烧着蓝色的火焰。他那一双金色的眼睛瞪的圆圆的,正中是逼成一条线的细细的竖瞳,冰冷而又危险。

  “花子、□□婆、飞头蛮、骨女、涂壁、河童……”他的眼睛转了一圈儿,将这屋内聚集的几十种怪谈的名字一一念了出来,“你们不知道那是我的猎物吗!你们怎么敢动她的!”

  “你的猎物?”有怪谈发出了渗人的笑声,“猫又,你真的是将她当做猎物看待的吗?不过没关系,就算她是你的猎物好了,如今也已经成为我们的食物了!”

  只有真的尝到了之后才会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孩的血肉对于他们拥有着那样的吸引力。每一口都入口即化,成为了精纯而又磅礴的力量,在体内的四肢百骸流淌。

  不够!还不够!要吃更多,得到更多的力量!

  这样的想法已经将这些怪谈们的大脑支配。

  从猫又的口中发出了愤怒的咆哮,他朝着这些怪谈扑了上去。

  ***

  耳边好像……安静了很久。

  卡特琳娜模模糊糊的想。

  不仅如此,似乎也已经很久没有谁再撕扯啃咬她了。

  发生了、什么吗?

  少女勉强的用自己最后的一点点力气朝着一旁偏了偏头,破碎不全的眼睛当中,倒映出来了和几十只怪谈相争斗的猫又。

  可是,猫又诚然是怪谈当中比较高级的存在,但这些他往日根本不怎么看得上的怪谈在吞吃了卡特琳娜的血肉之后,却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无论是力量还是自身的存在,都已经跃升了不止一个台阶。

  因此,在他们的围攻下,猫又其实应对的非常的艰难,只要是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他的捉襟见肘和逐渐落于下风。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哪怕怪谈之间并无法彻底的杀死同类,可是猫又也是注定的元气大伤,说不得稍不注意也会因为这个样的原因而陨落。

  卡特琳娜努力的想要睁大被血污和迷住的眼睛,猫又的身形影影绰绰,同另外的某个存在几乎重叠在了一起。

  ……是影子。

  那些一直都不敢记起、不愿记起的过往铺天盖地的涌来,几乎要将卡特琳娜彻底的淹没。

  我是不是,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呢?少女这样想。

  是因为她的存在,是因为她这糟糕而又令人生厌的体质,所以才会让那些对她散发出善意的存在陷入这样的境地当中。

  “所以,我诞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母亲。”

  她发出了这样的、夹带着某种寂然的疑问。

  “将我孕育和生下来,这样的决定,真的是正确的吗……?”

  她眼睛里面的光一点一点的黯淡了下去,最后闭上了眼。

  异变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

  大片大片的像是镜子又像是水面一样的东西以卡特琳娜为中心,毫无征兆的铺展开来,瞬间布满了周围全部的地面。少女依旧闭着眼睛,面上的表情无悲无喜,只是在这近乎于完全密闭的空间当中,却有风不知道从哪里吹来。

  “啪嗒。”

  “啪嗒。”

  那像是水滴声音,也像是什么东西清脆的挪动的声音。那一片晶蓝色的平面上开始出现了数道的裂缝,随后——有一只手破开了镜面,从下方伸了出来。

  那一只手在空中晃了晃,随后撑住了旁边的镜面,接着其后的那个人便整个的从镜子当中踏出。

  这是一个少年。

  他生的同卡特琳娜有八分像,年龄看上去也是差不多的大小,约莫十岁上下。少年的怀里抱着一只小熊的玩偶,砂金色的发,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流动的黏稠的蜜糖。

  少年望着在场的所有人,那张同卡特琳娜极为相似的面孔上,露出了卡特琳娜绝对不会有的、携带了无穷无尽的恶意的甜蜜笑容来。

  他走上前去,将地面上躺着的少女小心而又珍重的抱了起来。当双方的肌肤相接触的一瞬间,卡特琳娜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在飞快的愈合,到了最后看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原来……是这样。”少年垂着眼眸,低低的道。

  她是母亲的孩子,以人类之身诞生于世。这是母亲对人类的“爱”的证明。

  可是母亲对于“人类”这个孩子,却也同样怀抱着无法化解的、深沉的恶意。

  那些恶意长久的沉睡在她的身体当中,安静的蛰伏着。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存在。

  怪谈,是在恐惧和憎恶当中被孕育和诞生的,并且因为一切的负面情绪而不断的壮大的,这样的一种生物。

  而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样的恶意……比得过创世的女神,对这个世界,对自己的所有的孩子的那一份扭曲的爱与憎恨呢?

  那么,以这样的养料作为基底而被诞生和养育出来的怪谈——

  祂生来应当凌驾于一切之上。

  想要拥有强健的体魄,想要拥有强大的力量,想要拥有能够彻底的斩除怪谈的能力,想要从此之后,再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伤害和拖累任何愿意向她递出善意的存在。

  已经厌倦了单方面成为猎物的生活了。

  如果可以的话……

  她想要反过来,成为“狩猎者”。

  应该是我“吃掉”你们,而不是你们将我当做是食物。

  出于这样的渴求,出于这样的执念,从少女的身体里,诞生出来了怪谈。他的一切都同卡特琳娜所希望的一模一样,怪谈以人类的恐惧和灵魂为食,那么他便以怪谈为食。

  漆黑的影子飞快的蔓延攀爬,随后像是一张巨大的口,把所有的怪谈都全部吞吃,只留下了那只陷入昏迷的两尾的猫咪。从影子当中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巴”声,像是在用牙齿咬断并且咀嚼骨头。

  砂金色发的少年仰着头,注视着那一大团的影子,无论是面上的表情还是眼底的情绪都异常的内敛,让人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好半晌之后,他笑了一声。

  “这个样子的我,应该拥有一个名字。”

  他想了想。

  “那么……”

  “就叫卡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