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看着这个超市普通的购物袋, 这一瞬间,她的心情难以言喻。
她对这个粉色的hello Kitty还有点印象,是她们学校附近的一家超市提供的, 好像是两块钱一个,比一次性购物袋更结实, 确实是可以循环利用的。
应该是她某次来望月湾时提过来的。
当然,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看向程介, 这几天混乱的思绪里第一次有了点想笑的情绪。
程介将购物袋收到了门口的柜子里, 道:“回去的时候再给你。”
“先吃晚饭?”程介道。
用的是疑问的语气, 动作却并不像是和她商量的样子。
她后知后觉, 闻到了房子里水煮鱼的香味,是从厨房传出来的。
程介打电话给她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 她过来花了大半个小时,现在已经五点多了,确实到了晚饭时间,宋念肚子也饿了。
程介将晚餐端了出来, 是宋念最爱吃的鱼。
程介煮了一大锅, 乳白色的汤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程介的厨艺又好, 几乎只是看到这锅鱼的一瞬间, 宋念已经口舌生津。
东西都做好了,现在就走显然更不礼貌吧。
而且, 她毫不怀疑,她现在要是走出去, 外面的门肯定又是“坏”的,而且只有程介能修……
为自己找到了理由, 宋念于是坐了下来。
程介先给她倒了一碗汤。
汤里放了不少食材,除了鱼,宋念还看到了几种菌菇类食物,都是新鲜的,煮在汤里,味道浓郁香甜,比宋念之前喝过的所有鱼汤都要好喝。
“里面都放了什么呀。”宋念没忍住问道。
“菌类,不过主要是豆腐。”程介抬头,“你不是最喜欢吃豆腐?我特意放的。”
宋念:“……”
她不敢说话了,默默喝汤。
她和程介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是她话比较多。但她今天很安静。
她安静的时候十分淑女,仪态也很好,依旧赏心悦目,但程介还是更喜欢看到她眼睛发亮的样子。
他没有多说什么,两人一起静静吃完了这顿晚餐。
吃完东西,宋念想收拾碗筷,被程介制止了,“你先坐着。”
他用的是祈使句,程介严肃的时候会给人很威严的感觉,其他人很容易在他这种语气下服从于他。
这是他的身家地位带给他的,但似乎他从来没有向她展示过自己这一面,导致他这么严肃地对宋念说话的时候,宋念彻底愣在了原地。
程介自己将东西收拾走。
宋念坐在沙发上,因为不清楚程介的态度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不一会,一个医生背着药箱进来了。
程介也在这时候从厨房出来,对医生道:“给她看一下手。”
宋念震惊地抬头,程介走了过来,看向她:“不是受伤了?”
“你……你怎么知道。”宋念小声道,又补充,“只是不小心摔了一下,有点淤青,并不算受伤。”
前两天确实有些疼,现在已经没事了。
医生走过来,他是个看起来很有经验又很和蔼的医生,对她温和道:“宋小姐不介意的话,卷一下袖子。”
宋念被两个人盯着看,只能将袖子卷了起来。
她的皮肤白,手腕上的一大片淤青显得十分触目惊心。程介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只是看着吓人罢了。”宋念见他神色不虞,小声道。
程介没说话,看着医生检查。
医生的检查十分细致,宋念按照医生的要求做动作,又回答了几个问题,过了好一会,医生才结束检查。
“没有伤到骨头,但是有大片淤血。”
医生在病历本上写了几行,最后给宋念开了一瓶药油。药油早晚涂两次,用手指按摩揉开,胳膊酸痛的时候也可以用,不限次数。
宋念道谢。
医生帮她看完手臂就离开了。
程介将药油拿过来,仔细看了说明书。
宋念坐在沙发上,程介半蹲下来,将她的手腕举了起来。
“不疼吗?”程介问道。
宋念摇摇头:“不疼了。”
程介没有放开她,指腹很轻地按了下,宋念顿时疼得直吸气。
“小骗子。”程介道。
宋念想要将手缩回来,但她力气根本没有程介大。程介看着没用多少力气,但将她的手腕牢牢握住了。
程介的手温度比她高很多,温热的触感从手腕处不断传来,宋念往里缩了缩,手指都蜷了起来。
“别动。”程介道。
程介出来的时候已经洗过手,他按照说明书的指导将药油倒在自己的手心,揉开后覆到宋念的伤口处,慢慢揉开。
他的动作很轻柔,并不疼,被揉捏的地方因为药油的作用而微微发热,宋念感觉自己的耳尖也开始发热。室内的热空气似乎在一瞬间朝她涌来,将她裹在里面,让她浑身都烫了起来。
程介按照说明书上说的足足揉了五分钟,让药油彻底被揉开吸收。
程介很高,此刻因为帮宋念涂药而只能蹲在沙发前的一角。宋念只要抬头就能看见他放大的俊脸和低垂的脑袋。
因为身高原因,宋念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仰视程介的,这是她第一次以这个视角看他。
程介的头发是纯黑色,发质很好,头发丝充满了光泽,看起来比她的粗,头型是现在大家都很羡慕的圆头,也不知道摸上去是什么触感。
宋念鬼使神差的,趁程介不注意,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摸了一下。
程介抬头,眯了眯眼睛:“你在干什么?”
宋念立刻缩回了手,眼睛左右看了看,“没什么,你头发上刚刚沾了点东西,我帮你拿掉了。”
“哦。”程介似乎是信了。
药油涂好后,他帮她将袖子放下,用旁边的湿纸巾将手上残余的药油擦掉,然后站了起来。
宋念正要跟着站起来,程介道:“别动。”
宋念顿住,程介俯身过来。宋念看到他越靠越近,整个人僵住,睫毛忍不住紧张地颤了颤,然后程介伸手,在她耳垂上捏了捏。
宋念抬头。
程介缩回手,指尖似乎还停留着刚刚柔软的触感,他捻了捻,道:“看错了,以为你耳朵上沾了东西。”
程介笑了声,道,“原来是颗小痣。”
宋念的耳垂上确实有一颗痣,有些淡,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清楚,但是当她耳朵变红的时候会变得十分明显。
宋念忍不住捏了下自己的耳垂,那颗痣于是变得更明显了些,小小的一个淡色墨点,偏偏因为长在宋念身上,而显得十分可爱。
程介感觉自己的手又痒了,很想再捏一下,但是宋念估计就要爆炸了,只能遗憾作罢。
宋念红着耳朵低下了头:“没其他事的话,我……我回去了。”
她过来一趟吃了顿饭,还看了医生开了药,她什么都没有带,感觉就是过来白嫖的。
但是继续呆下去显然也很奇怪,尤其是,在她根本没有想好以后要怎么办的情况下。
程介没有接话,而是转而问道:“那天钟泽和你说了什么?”
宋念惊讶地抬头。
“这么明显的事,难道我会猜不到?”程介道,“他说了什么?让你躲着我。”
宋念摇头:“没说什么,就说了一些学业上的事。”
“什么学业问题让你这么忧心。”程介看了她好一会,道,“看着都没以前开心了。”
宋念低下头去。
宋念不想说,程介也没有再问。其实不需要问他也能猜到。
宋念最初接近他就是为了联姻,现在既然躲着他,就是对联姻这件事情产生了怀疑。
朱家还没有破产,不是外部原因,那就只能是内部原因——因为宋池。
托凌之寒的福,程介高中的时候就知道宋池这个人了,虽然并没怎么和他见过面。
但作为凌之寒心里的头号情敌,很长一段时间,凌之寒对宋池的了解甚至可能超过了暗恋宋池的文婧。
而程介也被迫得知了很多关于宋池的事。
以宋池的性格,是不可能让自己妹妹出来联姻的。一开始宋念的刻意接近,就只是她的擅作主张。
现在在钟泽的劝说之下,她动摇了。
换做其他人,敢这么耍着程介玩,他已经被程介换着法子整死了。
但偏偏这个人是宋念,是他心里唯一的那个例外。
他纵然心里满腔的情绪,在看到对面宋念低落的眼眸之后都化为了一声叹息。
宋念才十九岁,一个很迷茫的年纪。哪怕是程介,在十九岁时也并不是一个多成熟的人,甚至干出过很多远比如今的宋念出格的事情。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宋念的目的。是他自己一步步放任事情发展到了如今的模样。
所以现在,他又能责怪宋念什么呢?
在决定接受自己内心的欲望时,他便做过了很多设想和预案。
如今这种情况,也不过就是其中一种。而且,还不算最糟糕的一种。
至少,宋念是不排斥他的。
“你之前不是想买我的套餐?”程介在她对面坐下,换了副懒散的神色,玩笑道,“程老师从业多年,特别擅长开导不开心的年轻人。”
“看在熟人的份上,我给你打个折,只收你两块钱。”
宋念抬头,程介注视着她,顿了下,又道:“一块钱,不能更便宜了,程老师也是要面子的。”
宋念看着他,忽地有点想笑。
其实从进来开始她就感觉到了,程介似乎一直在顺着她,哄她。
现在还给她骨折价。
程总大概是第一次收费这么便宜了。
原本萦绕在心头的烦郁像被风吹过的云朵般悄悄散开了一会。
然后,宋念真的给程介转了一块钱。
程介收了钱,身子坐直了些,正襟危坐,当真摆出了一副靠谱的人生导师的架势。
宋念也跟着不由得坐直了些。
“我不是不开心。”宋念垂眸,“我只是觉得自己有点没用。我好像一直是个累赘。”
她出生的时候并没有赶得很好,正好是父母事业最好的时候。母亲怀上她是个意外,但是最后还是把她生了下来。
因为父母工作太忙,她从小就是保姆带。
有一次她发烧了,父母回来看见她恹恹躺在床上,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母亲应该是心疼了。以为她睡着了,便对父亲道:“等忙完手头的事情,我就退下来吧。今今都这么大了,我还没好好陪过她。”
“是我的疏忽。”父亲也道,“钱是赚不完的。等公司稳定了,我也好好休个假,陪你们去玩,以后的事情就等以后宋池这个当哥的去忙。”
那次之后,父母果然开始花更多的时间回家陪她,带她去游乐园、水族馆……还会去看她比赛。
父母出车祸那次,他们原本是前一天就要走的。宋念察觉到了,所以那天她特别粘人,一直和母亲说话,还给他们表演节目。
其实在父母眼里,小孩子的心思是很容易猜的。他们感觉到了她的小心思,又心疼又无奈,所以最后多留了一天。
第二天,父母离开不久,宋念便得知了他们车祸去世的噩耗。
之后的很多个夜晚,宋念都会忍不住想,如果那天不是她缠着他们,如果他们按照计划前一天就走了,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
她不知道。
但是这件事情始终煎熬着她。
她甚至不敢和宋池说,只能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
父母去世之后,宋池也开始变得很忙,宋念从来都不敢打扰他。
她努力去当一个合格的妹妹,尽量懂事、体贴,不给他添麻烦。
有一次她去公司看宋池,听到几个公司的员工在茶水间偷偷议论宋池的八卦。
“那位姜小姐走了吗?”
“走了,看样子被拒绝了。”
“竟然连姜小姐这样的白富美都被拒绝了,他们看起来好般配,还以为他们会在一起呢。”
“小道消息,宋总还是处哦,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啊?不会吧,宋总这么好的条件。”
“他还有个妹妹啊,还没成年,宋总又要当爹又要当妈,还要参加家长会,宋总没心思吧……好在宋总有钱,要是普通家庭,带个这么小的妹妹肯定是大减分的。”
……
宋念站在外面。她觉得自己不该在意的,她甚至不认识她们,她们的看法对她也无关紧要,但她就是忍不住会记住,会回想,会在某些瞬间,被这些话刺痛,因而感到深深的自责和内疚。
所以,她才会那么想要做点什么。
她想要自己当一个有用的人,可以分担压力。可是,她好像还是做错了。
父母的事情,哥哥的事情,这些事情积压在宋念心里很久,她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却不知道为什么说给了程介听。
说完之后,她眼眶又不争气地红了。明明早就不喜欢哭了的。
程介伸手,用指腹将她的眼泪擦掉。
“看着我,宋念。”
宋念眼泪汪汪看着他。
程介心里软成了一滩水,他根本见不得宋念哭。
“你当然不是累赘。”程介道,“你是仙女,是铭宏和B大的校花,是被很多人喜欢和崇拜的人。”
“你父母的事情我深表遗憾,但是你的想法是没道理的。”程介缓缓道,“车祸的发生就在一瞬间。按照你的说法,如果那天他们早走几分钟或者晚走几分钟会不会也不一样?”
“如果那天司机可以将车子晚开出来几分钟,如果厨师在那天将东西做得更好吃,让他们多吃了一会,如果管家或者助理汇报工作的时候,说得更久或者更快,如果宋池因为不舍拉着你父母多说一会话……结果会不会都不一样。”
“那天和你父母接触了的人,所有的事件,但凡有一件改变后续可能都是不一样的,大家难道都有责任?”
“可是……”宋念抿了下唇,她的思路似乎被程介带偏了,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还有你哥哥的事。”
“如果你未来的嫂子因为他有个妹妹而嫌弃他,你觉得这样的嫂子会是你哥的良配吗?”
“不会的。”程介道,“你清楚你哥的为人,他绝不可能喜欢这样的人。”
“如果你哥有了女朋友,她应该至少先试着和你相处。如果你真的是个刁蛮不讲理的人,你哥还处处护着你,那她有意见是应该的。但你不是。薛柔和文婧就很喜欢你,正常人和你相处之后只会把你当作你哥的加分项,而不是减分。”
事实也是如此,圈子里很多人可能不认识宋池,但几乎都知道宋念。
“我想,在你出生的时候,你的家人期待的应该是让你成为快乐或者幸福的人,而不需要是一个有用的人。”
“真要说起来。”程介顿了一下,“我觉得自己也很没用,不然,我就不需要用那么蹩脚的理由把你骗出来了。”
宋念抬头,一下子对上了程介的视线。
程介看着她,目光不闪不避,让宋念有一种自己要被他的目光烫到的感觉。
这似乎是两人认识以来,程介第一次说这么大一段话。
不知道是程介的劝说格外有效果,还是因为她终于把憋了很久的心里话说出来,而程介对她的偏心又如此明显……心脏的位置微微发热,原本压在心里的大石似乎松动了一些,宋念感觉到了一阵久违的轻松的感觉。
她于是拿出手机,给程介又转了五块钱。
“小费。”宋念擦了擦眼睛,看着程介,道,“给程老师的五星好评!”
程介又恢复了原本懒散的模样,大长腿交叠在身前,将这五块钱收了,眉稍微挑:“程老师从业多年,第一次收到小费。”
“所以决定额外送你一项VIP服务。”
程介说着,突然靠近,然后伸手,在宋念头上轻轻揉了一下:“以后不开心或者被欺负了都可以和我说。”
“程老师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