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雷声大作,寒湿衣袍,宋羽寒并没有回他的话,反而微微仰起头,任凭冰冷的雨水顺着下颌滴下,叹息声响起。
“下雨了啊。”
“好像每次发生不好的事情,总在雨降时。”宋羽寒回过头,黑沉的眸子意味不明,“怎么猜到的?”
毕思墨紧紧盯着他,半晌后才缓缓道:“额间印。”
“……啊。”宋羽寒眉尾微抬,抬手抚上额间,若有所思道,“这个啊。”
“……”
他忽的站起身,来回踱着步,苍白俊逸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种诧异中带着迷茫的古怪神情,好半晌后才喃喃自语道:“……这是,什么来着?”
毕思墨皱起了眉。
“无名。”淡淡的声音响起。
声落,扇来,只是那把银面竹扇原本是纹着青竹,此刻却一片空白,扇柄也蔓延上了些许乌沉,诡异至极。
不等毕思墨再多打量,冰冷的扇尖已经抵到了脖颈,促使他被迫仰头,雨滴入眼睛的滋味很是不好受。
宋羽寒静静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淡淡道:“不知为何,一见你,我就感觉很是不爽。”
毕思墨道:“……因为我知道你是天魔?”
“天魔。”宋羽寒来回嚼着这两个字,记忆纷至沓来,他捂住头,突如其来的痛苦迫使他皱起了眉,他自言自语念着,“天魔,魔……?”
毕思墨喊道:“阿寒,快醒醒!”
“……闭嘴——!”怒吼陡然喊出,紧接而来的是一道强烈的飓风,似刀刃般迅速逼近,清清楚楚映在毕思墨收缩的瞳孔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梅红色残影极速略来,狠狠将银面扇击落,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这是陷入黑暗的宋羽寒最后的记忆。
行至入虚无,万物不离本源。
在这虚无之中,他睡了很久,醒来脑子还是混的,模模糊糊,什么也想不起来。
恍惚之间,眼前仿佛静静浮着一名霜雪白衣之人,他静静定在那,却看不清面容。
是师尊吗……
宋羽寒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前顿时清明不少,也看清了这人的面容。
居然正是他自己!
霎时间,天魔所作所为的记忆纷至沓来,一股脑涌进识海,宋羽寒死死盯着对方额间那枚火焰额间印,道:“是你……你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仅仅只是为了作恶?”
对方眉间垂着一枚灵玉的坠子,眼眸霜雪琉璃,看似无甚情绪,细看却有种淡淡的悲戚感隐匿于此。
对方不答,倒是激起了宋羽寒的怒气,他冷冷道:“十年闭关却依旧奈何不了你,是我小瞧你了,但若是胆敢伤害我身边之人,哪怕玉石俱焚,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说至此,对方终于不再是毫无情绪,鸦羽的白睫微微抬起。
琉璃清冷的眸子中蕴含着千万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薄唇起合:“……”
宋羽寒皱眉道:“什么?”
对方抿了抿唇,再次张唇,音如涓涓流水,又似皑皑白雪:“……对不起。”
宋羽寒愕然。
还不等他提出质疑,对方纯白的衣角一星火点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因为他的衣袍太过雪白,这一点火星就如落入凌霜白雪,格外刺眼。
刹那间,这一星火点像是受了什么指引,忽的化作火舌,猛地燃烧,须臾之间便吞噬了那整个人!
宋羽寒:“等等……!”
星星之火早已燎原,熊熊烈火迅速蔓延开,灼热的热浪逼得宋羽寒不得不后退一步,他抬眼望去,眼前哪还有那人!
宋羽寒捂住口鼻:“等……咳咳,等等!”
他想掐诀扑灭火焰,水流已至,这火焰却格外诡异,任凭大水如何浇,也没有一点想要熄灭的迹象。
烟雾愈发浓烈,已经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地步,就在这时,地底忽的一陷,宋羽寒没有来得及反应,陡然失重,直接跌入万丈深渊。
“……!”
意识回笼,宋羽寒猝然睁眼,像是一条搁浅的鱼,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急促地呼吸着。
“……”他艰难眯起眼睛,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雕花方桌,上面搁着几只鲜嫩的桃花斜靠在花瓶之中。
种种记忆仿佛割裂的镜片袭来,刺得头痛至极,他下意识捂住了头。
不远处交谈着的几人发现不对,见宋羽寒醒来,连忙上前:“你醒了?”
“怎么出这么多汗——给,快擦擦。”
宋羽寒喘气看过去,对上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睛过后,脑海中就不由自主闪过方才的画面,心头一震,偏过了头。
若不是师姐,毕思墨可能就真的被他……
毕思墨怎么会不懂他,无声叹了口气,温声道:“我知道那不是你,你不用为此担责。”
……怎么可能不是他。
宋羽寒压下心底难言的情绪,哑声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赵殊锦卡了卡,勉强道:“没什么……说了一下你的伤情。”
宋羽寒轻轻“嗯”了一声,道:“在我昏迷这段时间,有谁来过吗?”
毕思墨沉思片刻:“若说是外人,皇族那位体弱多病的皇子殿下来过。”
……宋羽寒陡然抬眼,眼中闪着锐利的光:“裴钰?”
“是。”毕思墨回忆道,“他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说十年闭关,你没有去找他,他挺伤心的,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寻你,却见你昏迷,之后说了一大堆不明所以的话,便自顾自请辞离去了。”
宋羽寒垂眼:“只有他吗?”
“咳……”毕思墨眼神有些躲闪,胡乱“嗯”了一声,宋羽寒注意到了,却没有再继续追问,反而问道:“对了,小颜呢。”
“他在藏书阁。”
“藏书阁?”宋羽寒微愣,“他去藏书阁做什么。”
赵殊锦道:“自你出事之后,他就直接奔去藏书阁了,说不定想查查天魔缘故什么的。”
晕眩感涌上,宋羽寒靠着摁了摁眉心:“我知道了。”
赵殊锦也是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叹气道:“总之这件事你别管了,好好休息,我们……”
这时,一声怒气勃发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截断了她的话头,喝道:“宋羽寒,你给我出来!”
众人皆是一愣,毕思墨抢先道:“你别出……”
宋羽寒伸手轻轻搭在了毕思墨手臂上,安抚道:“没事的。”
门外没有及时得到回应,应当是气上心头,门被他敲得梆梆作响:“出来!你以为你躲着不出来,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沿着台阶站下去,陆陆续续站着数十名紫红色边襟道袍的修士,为首从左往右依次站着韵音宗宗主朱齐名、朱洛白、朱雪音,还有一名闭着眼的素衣道人。
阁主借着遮拦的动作偷偷打量了这道人几眼,但那人一点动作跟表情都没有,就静静立在那,一语不发。
朱雪音还想喊几句,大门陡然被人推开,因为头还晕着,宋羽寒也没精力束发,借着推门的手,撑住身体依次行了礼:“见过各位前辈。”
“宋羽寒……”
朱雪音一见他便恨红了眼,想要冲上前却被朱齐名拦住了。
阁主也上前扶住了宋羽寒:“怎么这么没力气?还难受着?”
宋羽寒摇摇头,低声道:“我没事。”
眼见人已经出来了,朱齐名清了清嗓子,蹙眉道:“宋道友,赵阁主,既然人已经到齐了,就该给我们一个说法了吧。”
毕思墨急忙道:“朱宗主,此事其实另有蹊跷……”
“哦?”朱齐名陡然转过视线,眼睛精明得如同鼠耗,缓缓道,“蹊跷?什么蹊跷。”
毕思墨卡了音,阁主跟赵殊锦也都不再说话。
总不能够直说天魔一事,若是被天下人知道,宋羽寒乃是天魔转世,必定要引起血雨腥风,当场处决。
阁主叹气道:“朱宗主,你也看到了,阿寒他身体抱恙,你们亦是元气大伤,何不暂且休战,改日再议。”
朱齐名道:“这太奇怪了,致使我们元气大伤的人,不就近在眼前吗?试问赵阁主,若是你遇到杀徒仇人身体抱恙,也要等他休整好才动手吗?”
阁主道:“不是这样的,我们……”
“不必再说了!”朱齐名怒喝,“你们包藏祸心,还有什么可说的?”
阁主:“……”
“我认罪。”清淡的声音响起。
众人顿了片刻,赵殊锦率先反应过来,拉宋羽寒的袖子:“阿寒……”
宋羽寒抬眼,眸中神情淡淡:“我认罪。”
不能够连累斜月阁,况且,如果这就是裴钰想要的,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不如看看他们想要干什么。
“那,自然再好不过。”朱齐名当然知道那股魔气定然是非同寻常,他就是想逼斜月阁自己承认饲养天魔,放任其成长而不诛杀,坐实二十年前的传闻,好落井下石罢了。
但他没想到宋羽寒这么快就承认下来,倒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慌乱过后便冷静下来,故作沉稳道:“那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是非要不饶人,但毕竟死的是我们的人,杀人者亦是你们斜月阁,总要有点表示才好。”
“……你想如何?”
“赵姑娘,不是我想如何,是你们应当如何。”朱齐名摸了摸胡须,眯眼道,“我要那片凤羽。”
赵殊锦大惊:“那是我母亲的遗物,绝不可!”
阁主亦是道:“此物对我们意义非常,还望朱宗主换一件,藏宝阁中您任挑。”
岂料朱齐名一口咬死:“不,我只要那片凤羽。”
宋羽寒掀起眼皮,平静的眸中掩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阴郁如同跗骨之蛆爬进五脏六腑,深扎至深。
看来这老东西,打从一开始就没把那个弟子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