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柠又仔细看了一遍,根据本地发布的预测,南山的东半边是最佳观测点。

  临近山庄本身就在南郊,现在不到十一点,流星雨的最佳观测时间是午夜到黎明,开车过去半个多小时,还能赶上!

  裴柠“唰”地站起来,关掉了傅沉延手里的吹风机。

  傅沉延:“?”

  他迟疑了一下,“现在?”

  裴柠小鸡啄米式点头。

  说话间,他已经跑到衣柜旁边,重新换上那件白色针织了。傅沉延没再说什么,慢了半拍,跟在他身后。

  两人蹑手蹑脚下楼进了车库,出来的时候途经别墅后面的房间,傅沉延放慢车速降低声音。两人活像一对早恋的情侣,白天装乖学生,然而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半夜翻偷偷墙出宿舍。

  四野寂静,只有一辆车急驰而过。

  裴柠靠在椅背上,恍惚间生出一种不真实来。

  他不是毛燥的性格,又因为家庭原因,很少有冲动的时候。

  但是自从到了傅家以后,只要想一想傅沉延在这里度过了压抑又枯燥的前十几年,就忍不住的替他惋惜和心疼。

  “你以前,每年都是这样吗?”裴柠问。

  傅沉延目视前方:“差不多。”

  温紫竹一直在努力修复和他的关系,但平日又很忙,只好借着这个机会回来。

  闻言,裴柠却很轻地叹了一声。

  傅沉延问:“怎么了?”

  裴柠说:“你其实不想回来吧。”

  傅沉延心念微动。

  “在伯母看来是她回来给你过生日,但其实,你每次愿意回家,也在迁就她。”裴柠平静地转过头,“是吗?”

  温紫竹固然是好意,但她并没有意识到,因为常年的分别,她和两个孩子的相处模式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

  裴柠很小的时候,林菁带他去朋友家里玩。他摔坏玩具,林菁冷了脸,那位阿姨却半句也没责怪,依然温柔可亲,给他又烤小饼干又买新衣服。然而轮到阿姨家的小孩,她却完全变了一副面孔,板着脸教训了半天。

  从那时起,裴柠隐约就知道,母亲大多时候只会管教自己的孩子,也只有对待自己的孩子才不一样。

  温紫竹对待傅沉延永远都客气温和,总是小心翼翼的靠近他,生怕自己说错话惹他不快。

  从他们的经历来说,这样的态度也可以理解,问题在于一旁的傅昀泽。

  傅昀泽生性洒脱,明显比傅沉延要闹腾,还会故意说些俏皮话来逗温紫竹,而她虽然语气嗔怪,下意识流露出的却是无可比拟的亲昵。

  他们才是陪伴着彼此长大的母子。

  两相对比,傅沉延的落差和疏离会更强烈。

  可偏偏温紫竹是真的关心和思念,又让他无法拒绝。

  像是一道无解的题。

  前方是弯道,傅沉延握紧方向盘,心念微动。

  尽管少得可怜,温紫竹也是为数不多对他好过的人,所以他才愿意在这天推掉生意,不想让她失望。

  他没说话,侧头向旁边看了一眼。

  仅仅半天的相处,裴柠就能看透这一点,倒是让他颇感意外。

  “我十八岁就从家里搬走了,后面每一年都是这样。”良久,傅沉延才开口。

  小时候傅竞山倒是会给他办生日宴,当作商界社交的理由。往往一整天下来,跟着自己的只有保姆或助理,连他的人影都见不到。

  直到温紫竹回来,他的蛋糕才从精致的摆设,变成真正喜欢的口味。

  而自那之后,温紫竹变得更加细心,傅沉延依旧是冷漠的少年,却愿意停下来,记住她说的话。

  他们的关系需要这样一个日子来作为情感的出口。

  傅沉延沉默下来,陷入回忆的一瞬间,却被耳边的声音惊醒。

  “那今年,你有新的东西要习惯了。”

  裴柠勾唇,歪着头靠在椅背上。

  驶离高速,路标变了样式,提示距离目的地只剩下不到一公里。

  傅沉延再怎么习惯,这也不是他应该过的生日。

  看在夫夫一场的份上,这中间横亘的沟壑就先由他来填补好了。

  真没办法,裴柠神情微妙地转过头,目光炯炯中透着怜爱,看傅沉延像是在看等待温暖的小可怜。

  可惜下一秒,可怜的就不止他一个了。

  群里刚好有人在南山上,发了张现场的照片。

  这一次流星雨规模很大,而且提前半年左右就有了预告,上山的人简直不是一般的多,甚至还有外地特意赶来的,一张图放眼望去,黑压压的全是帐篷。

  他们临时起意,没有露营设备,因此在裴柠的设想里,他们可以开到山顶,然后坐在车里看。

  现在可倒好,看这架势别说上山,恐怕山脚的路都得被堵住了。

  南山的商业化程度很高,裴柠翻来翻去,找了十几家开在山顶的店铺和旅馆,一圈电话打下来,全都已经爆满了。

  挂掉最后一个,裴柠握着电话,有点发愣。

  说话间行到了山下,人比想象中还要多,入口已经拦住,不允许机动车上山,并且下面停了一串的警车在维持秩序。

  “傅沉延。”就在这时,裴柠忽然道。

  傅沉延一路听着他不断的询问,再看眼前,隐约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手下不停,直接打方向盘,绕到了另一条路上。

  裴柠可怜巴巴的:“车开不上去,我们可能要坐在外面看了。”

  他微微抿着唇,刚才还元气满满的生物现在肉眼可见的失落起来,成了垂头丧脑的生物。

  傅沉延看在眼里,心口莫名软下来,唇角不自觉扬起了一点弧度。

  裴柠余光瞥见:“你笑什么?”

  傅沉延微笑扩大了一点,正经道:“没关系。”

  裴柠睨他:“要跟陌生人挤着坐商业街旁边的长椅,说不定这个位置都没了。要幕天席地的在草丛里待到明早,时不时有人在你身边踩过,少爷能受得了?”

  以傅沉延的风格,大概会挑个地方清空包场。钞能力提前使用倒是可以,但现在来观赏的都已经占满了,总不能把人赶出去。

  果然,傅沉延的笑容僵住了。

  两人已经驶离了游人最多的入口,眼前的路逐渐变窄,没了晃来晃去的车灯,四周也暗了下来。

  裴柠在通讯录里扒拉半天,打出去几个电话,但结果均不如意。

  出门时的雀跃已经消失殆尽,实际却是兜头一盆冷水,把欣喜全部浇灭,寒风一吹,丝丝冒着凉气。

  忽然,视线落到某个名字上,裴柠指尖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他光速点开温向年的朋友圈,果然没记错,大概半个月前,他在一处私人的度假山庄谈生意,还留了照片,背景就在南山附近。

  重点是下面有条评论,温老板,深藏不露啊。

  他对这条评论有点印象。

  所以,这是温向年投资开的?

  裴柠纠结了片刻,还是决定问一问。

  时间有点晚,他先给温向年发了条消息,对方回得很快,看起来是还醒着。

  怕走错路,裴柠让傅沉延先将车停到一边,他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下车的同时拨通了电话。

  说明来意以后,温向年解释道:“山庄的主人不是我,是我老板。平时当然没问题,但这几天的情况你也知道,这样吧,我问问他。”

  裴柠有点不好意思:“这么晚,麻烦你了。”

  温向年笑了笑:“没事。”

  挂掉的时候,裴柠看了眼时间,已经将近午夜。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万一不行,那恐怕真的就是白跑一趟了。

  说起来,这还是他和傅沉延第一次只有两个人的出行,就落了一个这样的结果。

  难怪大家的约会都早早准备。

  裴柠有点忐忑,连车都不想上了,来回踱着步等待结果。

  傅沉延靠在椅背上,看裴柠站在路边,跟只焦虑的麻雀一样转来转去,目光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他很轻地笑了下,从隔板里拿出手机。

  就在准备拨号下一秒,屏幕亮了起来。

  来电显示和他即将拨出的一样,是钟谨文。

  “喂傅哥,回家了?”

  钟谨文知道他每年生日都回家,礼物和祝福一早就发过了。

  “嗯。”傅沉延道,“不过现在又出来了。”

  “出来了?去哪了??”钟谨文奇道。

  傅沉延顿了下:“你先说,找我什么事。”

  钟谨文:“哎,你记得我在南山那边有个庄子吗?最近被什么流星雨搞得,全都来问我。本来给你留的那间不对外开,谁来我都没答应!!”

  傅沉延勾着唇:“嗯。”

  钟谨文话锋一转:“但是刚才吧,就那个谁,温向年突然找我。他难得跟我开口,你要是一半会不打算去,要不先借他一天?放心,那边人一走,里面的东西全给你换新的!”

  傅沉延握着电话,朝外看了一眼。

  见他没出声,钟谨文急忙补充:“最近的项目我爸非让我跟他一起,然后我发现,他好像还有点本事。就,不全是笑里藏刀的禽兽。”

  听他的形容,傅沉延没忍住,勾了下唇。

  “可以。”他说。

  “真的?”钟谨文乐呵呵的,“那我告诉他,他那边等着呢。”

  两分钟,他远远看裴柠接了个电话,随后肉眼可见的重新高兴了起来,一溜烟地跑回车上,气都没喘匀就开口。

  “有办法了!”小麻雀叽叽喳喳的。

  “后面有个私人的度假山庄,我刚刚问了,还有空房间可以去!!”

  裴柠眼眸弯弯,扬起的小脸上写满了兴奋。

  傅沉延假装无事发生,顺着他说:“是吗?那太好了。”

  温向年已经把具体的地址发过来了,裴柠打开导航,发现要从山脚的位置绕过来,而他们已经走了一半的路了。

  “你刚才就往这拐了?”裴柠问。

  傅沉延随意道:“那边人太多,我想换一个。”

  他们的车停在人堆里太扎眼,再顺着路往前直走就是人少的东门,这个理由倒也说得通。

  或许温向年提前打过招呼,山庄迎宾的服务生直接带着两人上了最高一层。

  裴柠以为,留下来的或许是角落不住人的尾房,然而一推开房门,看到的却是间豪华度拉满的套房。

  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除了半球形的吊式藤椅,还能看到靠里一侧的阳台温泉池。

  有服务生推着车进来,给他们拿了红酒和西点。

  比起预期当中的露宿街头,待遇翻倍的不止一点,裴柠震惊到一时没缓过来。

  傅沉延揉了一把他的头:“走了。”

  两人折腾到这已经是凌晨时分,快到预计的时间了,裴柠也没时间思考太多,蹭蹭蹭跑去了露台。

  外面还一片漆黑,裴柠被风吹得有点冷,正坐着发呆,身后忽然一暖。

  傅沉延不知何时取了毯子过来,将他整个裹上,桌上又多出了温热的果茶。

  两人在阳台又等了一会。

  郊外的星星很多,均匀的分布在夜空里,像是黑底幕布上嵌着的碎钻,发出细小柔软的光亮。

  没过多久,起初是一颗两颗,后来逐渐变成了连绵不断的一片。流星拖着长尾,在夜色的幕布里倾斜着划过,像一场绚丽而盛大的表演。

  密密麻麻的流星体碎片从银河坠落,几乎将天际照得雪白发亮,又在落下的一瞬,隐入远处的山的剪影。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苍穹已经变成了黛蓝色,地平线上方则隐隐发亮。

  “裴柠忽然开口:“我现在要许愿了。”

  他煞有介事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等裴柠睁开眼,见傅沉延没搭话,只好问:“你不好奇我许了什么愿望?”

  傅沉延从善如流:“什么愿望?”

  “希望你把以前的雨天都忘掉。”裴柠看着远处,认真说道。

  那些孤独的、冷寂的、以生病的告终的、一个人被遗忘站在门外的记忆全都忘掉。

  “这是你见过的第一场雨。”

  裴柠陡然惊呼起来:“那边!多了一颗彩虹色拖尾的!它听到了!”

  傅沉延看着他,很轻的“嗯”了一声。

  裴柠因为激动,脸颊上方隐隐泛红。然而风还是很冷,他下颏和颈间都能看到细小的、青紫色的血管,衬得皮肤白到近乎透明,在夜里分外引人注目。

  像是一颗闪闪发亮的星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撞进他怀里。

  没听到配合的声音,裴柠有点不满地转过头:“你快看呀!你干…”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两人中间只隔着一张圆圆的小木桌,裴柠一抬眸就能看到,傅沉延没有在看流星。

  他眼里是大片漆黑的夜空,而他是唯一的亮色。

  揣了一整晚的气泡水摇摇晃晃,在拧开瓶盖的瞬间“哗”一下溢出来,炸得心脏砰砰乱跳。

  作者有话说:

  就是说期末周懂都懂,感谢大家不离不弃这样子,等俺放假就光速加更!感谢在2023-06-21 23:19:45~2023-06-24 15:5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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